短短几天来,我已经看过了三个死人。
但即便如此 , 又一次近距离看到死尸 , 而且还是不久前还温柔地为我烧了晚饭的老奶奶,我还是去厕所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我看得清清楚楚 , 老板娘的五官因为惊恐彻底扭曲了。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脸上竟然能够露出这种表情 , 看着就让人止不住地发抖。
而且她跳楼就跳楼 , 偏偏竟然是抱着一尊佛像跳的。
落地的时候 , 老板娘背着地 , 佛像却稳稳地放在了肚子上。
受到下坠的冲击,她的整个肚子都被佛像给压烂了!
我直吐得出了酸水,这才将那诡异恶心的画面从脑中抹去了。
好姨一直急促地在外面敲着厕所门 , 我要是再不吐完,她说不定就要亲自冲进来抓人。
我抽泣着问:“害死老板奶奶的人,和害死阿爹的是不是同一个?”
“我不知道。”好姨咬着下嘴唇,直接将我塞进了吉普车里 , 一脚油门直接踩到了底。
我惊恐地抓紧了安全带,看着好姨一路狂飙 , 最后停在了一座山间小庙。
小苗位于昆城城郊往西十几里的地方,四周是高起的丘陵,刚好形成一个小盆地将这四周种满竹子的小庙藏了起来。
好姨拉着我下了车,又一次问道:“你确定、肯定——那东西看到你了?”
我点了点头,怎么都忘不了那少年面目狰狞朝我扑来的样子。
好姨叹息一声,说错不了了:“苗大哥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确定,但阿奶的死定然是那小鬼干的了。”
说着,好姨一边带着我往小庙里走,一边向我解释。
原来客栈奶奶给我喝下的那叫寻梦汤。有人被脏东西缠上却搞不清对方底细的时候,就会花大价钱来求这么一碗汤 , 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就是属于身上那厉鬼的记忆。
既然是记忆 , 当然不会对外界作出反应。
可是偏偏我看到的那少年却发现了我的存在 , 甚至因此迁怒于帮我刺探他过去的阿奶,将她给害死了。
好姨说 , 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我和那少年冥冥之中有因果孽债纠缠 , 灵魂彼此呼应联系 , 所以寻梦汤的法力才没能掩盖我的踪迹。
我听得迷迷糊糊 , 但只明白了一点:那红衣小鬼让人窥探了隐私 , 发飙了。
那怎么办?
我惶恐不安地捏紧了好姨的手:“他会不会来杀我?”
好姨苦笑一声,说杀我自然不会。
她表情不自然地指了指我两腿之间:“你是他打下印记的妻。他自然舍不得对你下手。”
舍不得这三个字听得我心里一阵古怪。
我想:对方可是个厉鬼,哪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
但这样说好像又不对:那天晚上在山上 , 的确是他将我从阿爹手里救出来了。不然,我恐怕已经稀里糊涂不知道和什么东西拜了堂。
我将山上发生的事情一股脑跟好姨讲了。
没想到,让村长如此烦恼的事情 , 好姨听完了之后却无动于衷。
她甚至说那没有礼成的诡异婚事我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厉鬼结阴魂,相当于乡下人找城里人结婚迁户口。”好姨漫不经心地解释给我听 , “有了阳间户口,就有了个稳定的身份,可以随着阳世间的人积攒功德,也不再算是孤魂野鬼。在以前,谁家孩子撞上解决不了的东西,经常是用结阴亲解决的。这叫各取所需。”
我听得迷迷糊糊,问道:“可我并没有完成礼节,对方不会生气吗?”
好姨笑了起来:“生气什么?你身上已被打上了守宫砂,便说明你的人已经被人占了。若是当时真的礼成,恐怕你才是活不过一晚。我反而奇怪:你说是那少年救了你?厉鬼救人……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好姨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
我见她陷入沉思 , 自然也不敢说话,只是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别的我没听懂 , 但是好姨的意思是说,我已经算是那个红衣少年的东西了吗?
这个念头让我一阵排斥。
我还小呢 , 不能谈婚论嫁。更何况,我才不要一个杀人成狂的厉鬼做丈夫。
怀着复杂的心思 , 我跟着好姨穿过小庙院落 , 敲开了唯一一间禅房的门。
门内坐着一个年轻的师父 , 剃度之后的脑袋上隐约残留着一层发茬 , 泛出淡淡的青色。
那师父抬头向我们这看过来 , 我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一片浑浊。
好姨瞪了我一眼,警告我不要乱说话。
这瞎和尚准确地对我招了招手 , 道:“这就是阿秀?过来坐下。”
好姨在我的肩上推了一把,催着我在蒲团上跪坐下来。
瞎和尚伸出手,仔仔细细在我脸上摸了一圈 , 然后皱起了眉头:“前生孽债、命定阴缘。施主,这因果贫僧不敢碰啊。”
没想到 , 好姨却在我身边咚地一声跪下了。
短短三天时间,第二个人为了我而向他人下跪。首先是我阿爹, 现在是好姨。
这场景看得我来气。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好姨,咱们不求他。您起来,别为了我下跪啊!”
“你这孩子不懂事,胡说什么?”好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兀自对着那和尚拜了拜,“慧灵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当年先师打赢过我师父,若有朝一日我们有求于您 , 但凡在您能力之内的,您可不能拒绝。”
法号慧灵的瞎和尚愣了一下 , 语气古怪道:“为了这女娃儿,你竟要用掉自己唯一的一道保命符?”
好姨凄惨地笑了一声 , 说:“慧灵,阿秀是我师兄拼了命保下的。她的身世我已经和你说了 , 寻梦汤喝下去的结果也告诉你了——难道 , 你真的要假装不明白她面前的是怎样的命运吗?我佛慈悲——慧灵师父 , 看看阿秀 , 她才八岁。难道你忍心?”
慧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 那浑浊灰暗的眸子里竟然一瞬间好像有光闪过。
我不敢动,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等待慧灵做出决定。
最终 , 慧灵身上一股气势猛地垮了:“罢了……既是先师有令……只是最终究竟如何,只能看这孩子的造化。修佛之人,毕竟不可能逆转因果。我能做的 , 不过是给她一线生机罢了。”
“一线生机便也足够了。”好姨按着我的脑袋让我给慧灵拜了拜。可是慧灵却站起身子往旁走开一步,躲开了这个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