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是被压死的,就死在我家大门口 , 四肢扭曲血流了一地。
他的脑袋被砸烂了 , 白花花的脑浆和着头颅碎片在地上开了花,而原本供奉在厨房里的石先生正压在他的头上。
你可能要说了:脑袋都烂了怎么还能分辨出死的是谁呢?
那是因为阿爹身上穿的衣服我绝对不会认错:灰褂子、灰裤子、关键是上面那一层层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补丁。
阿爹最宠我 , 赚了的钱都给我用 , 自己却一年到头穿着这唯一的一件破衣。
说实话 , 整个石头沟里没有比他打扮得更加寒碜的了。
血腥的画面看得我脑袋发涨。近距离接触过死亡的人都知道 , 看到尸体时候那种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惊恐根本不是自己控制得了的。
我像是要把自己喉咙弄烂一样尖叫着 , 很快吸引了一大群围观人民。
我阿爹在石头沟这里的名声毁誉参半。他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本事,外人看来自然是三分敬重三分畏惧四分猜疑。
尤其是石头沟这里的传统说法 , 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石头砸烂脑袋而死。
所以阿爹这个死状一下子就让周围炸了锅。
村民们远远对着我家指指点点,口中嘟哝的话就算听不清也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这个时候,村长的老婆冲了进来 , 挥舞着双手赶人:“走走走,都在这里看什么!小女娃没打扮呢你们都看,要不要脸?”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只穿这一件薄薄的睡衣。
石头沟的人很保守 , 女孩子不打扮好出门是要被人笑话的。村长老婆用这个借口倒是成功地赶走了那些没心没肺的村民,然后转身往我走了过来。
我想要对她说一句谢谢,却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发出声音。
村长这时也赶到了。他蹲下来掀开我的眼皮仔细看了看,然后让他老婆先带我回家。
只听村长说:“女娃子惊了魂了。回去烧上艾汤,让她泡一泡。”
村长老婆应了一声,将我扛起来就走了。
所谓的惊魂,说的就是小孩子突然受到惊吓之后的表现。
据说小孩子的魂魄不稳,所以特别容易受惊吓。尤其是胆子小的孩子更容易遇到这事儿。
惊魂这事可大可小,如果不及时叫回来 , 小孩子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变故。
我之所以对此如此了解,是因为村长儿子当年就被惊过魂 , 后来是阿爹把人救回来的 , 用的就是烧艾汤的法子。
当时我也去看了:村长儿子面目呆滞地泡在水里,愣是把一大桶水从滚烫透彻泡成冰冷漆黑。泡完之后 , 当天晚上那孩子就活蹦乱跳了。
但村长大概不知道 , 惊魂归惊魂 , 我的意识却很清醒。
他和自己老婆毫无防备地站在浴房外面说话 , 我全都听到了。
村长老婆先是压低了声音 , 不情不愿地说:“咱们就这么把阿秀带回来,要不要紧啊?”
村长不开心了,呵斥道:“你瞎说什么?”
村长老婆吞吞吐吐了几句,然后小心地说:“你没看到吗?阿秀的门框房梁都变形了 , 木头里缠着的不是石先生身上的红绳是什么?要我说,怕是这娃子犯了事儿,却叫她老子成了替死鬼!”
“住口!”村长一下子怒了,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村长骂道:“真是无知妇人。你别一惊一乍的吵醒了阿秀。当年黄皮子那么凶 , 如果不是老苗,咱们这一村子老老少少早就赔上了!如今老苗出了事儿,难道你要我对阿秀置之不顾?”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
这事儿我听阿爹茶余饭后跟我说起过。
他一个外乡人能够在石头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 还就多亏了当年闹事儿的黄皮子。
大概是十年前,石头沟犯了严重的旱灾,整整三个月一滴水没落,而阿爹就是那个时候来到石头沟的。
据他所说,当初旱灾是山神惩罚,原因是山里出了一只成精的黄鼠狼。
一山不容二虎。阿爹跟我说过咱们周围的山里藏着非同寻常的东西,这黄鼠狼在山里蹦跶,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那山里的东西没办法奈何那成精的黄皮子,就拿村里的人来出气了。据说那黄皮子最后就是被阿爹用石头砸烂了脑袋杀掉的,到现在尸体还镇在底下呢。
这时 , 村长老婆又说:“我这不是担心么?老苗都摆不平的东西,难道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能摆平?再说苗秀这孩子邪门着呢 , 当年黄皮子一死,她就——”
“啪!”巴掌到肉的声音听得我牙酸。
村长用前所未有严肃的语气说:“蠢货。我说过多少次了 , 想活命的,当年的事情就不要再提!”
村长老婆被打得没声了,过一会儿门外就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 仿佛这样她就能发泄出自己的怒气。
我呆坐在浴桶里 , 只觉得整个人从身上冷到了心里。
村长说的这些话打破了我所有的认知。
难道阿爹真的是因为我而死的?我和当年的黄皮子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阿爹从来不让我上山?
村长老婆说我邪门——是不是我真的是个祸害?
这时村长走了进来。他摸了摸我的额头 , 然后叹了一口气:“阿秀啊 , 你别害怕。你阿爹救了我家娃儿的命 , 我一定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
说完,他又往我的浴桶里加了一些草药 , 这才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水里终于产生了变化。
水温变得越来越冷,一片红色在水里氤氲开来 , 只是一眨眼,桶里就盛满了浓浓的血水。
我想要尖叫 ,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身体忽然变得很沉很沉,一点点往血水里滑了下去。
普普通通的浴桶如今变得深不见底。我整个人漂浮在浓郁的血水中,感觉到一双手顺着我的双腿爬了上来。
有什么又硬又冷的东西塞进了我的腿间。
我只听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耳边道:“你尚年幼,我暂且饶你一回。但你若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我自有办法让你付出代价。”
两腿之间的疼痛让我哭叫出声。
我忽然间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动了,但外面的天色却已经黑了下来。
村长老婆听到动静一下子冲了进来,然后发出一声尖叫,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一件大红的衣服。
这红衣服并不是嫁衣 , 而是死人穿的寿衣,只是里里外外都被血染得鲜红了!
这红鲜艳发亮犹如火焰,乍一看让人觉得喜气洋洋,细看才发现是鬼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