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堇的话说得有些耸人听闻。
但所谓三人成虎,老爷、方堇加上霍中尉三个人对于现状都是这么一副不乐观的估量 , 自然让我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这会儿我反而庆幸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 至少不需要担心如何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家人这种高难度的问题。
想到家人,我却又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我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好姨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到底去了哪里?
更何况 , 她手中还有最关键的另外半本传承。
我出生入死那么久 , 却一次都没有接到好姨的联络。
但尽管所有证据都似乎在暗示着好姨是个善恶难辨的角色 ,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她对我真的有坏心。
我叹了一口气 , 暂时只能将心中所有不安迷茫都压下。
我们计划好了接下来的形成 , 正准备出发的时候,方堇却倒下了。
原来 , 来这里之前他和方茴交了手,被她击中了一次。
方堇以为自己没事儿,却没想到方茴用了一种阴毒的手段 , 在他的体内留下了一个噬阵,等发病的时候 , 他的内里已经被吞噬得差不多了。
看着脸色惨白的方堇,我一下子急了。
我早已经把方堇当成了可靠的伙伴和义气的朋友,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小霍少爷原本还冷嘲热讽,说我一个妖女装什么重情重义。
但是被凌司威胁了一番之后,这让人宠坏了的大少爷就乖乖闭嘴了。
只可惜,我们这里没有任何医生角色。我的灵根用来探索辅助还可以,但要真用来救人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我按照阿爹留给我的一些方子为方堇配了能够减缓身体机能衰败的药物,可是,这样下去方堇恐怕活不到我们抵达目的地。
我甚至拿出了养魂草来 , 但虚弱的方堇却说,养魂草对他来说没有用:此时此刻 , 是他的身体不断在从内部被吞噬 , 与魂魄实在没有多少关系。
方堇苦笑一声:“阿秀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这一次侥幸逃过一劫,从今往后 , 你我便是过命的交情。”
“呸呸呸 , 你住口。”我无语 , “你可是重要角色,不要随随便便给自己立FLAG好么?”
方堇笑了起来:“阿秀姑娘 , 有时候我可真是佩服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感到绝望?”
我一愣:“绝望?”
方堇叹息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死了的缘故 , 方堇整个人非常消极,和他平时高大上的冷面军师风格一点都不像。
方堇说:“你应该看出来了吧?咱们的对手早已经将力量渗透出去了。就算他的本体还是困在这山里 , 外头的世界却也已经充满了他的影子。面对这样可怕的力量,咱们真的有胜算吗?别忘了,早在起步的时候 , 我们就已经落后了。”
我却哑然失笑:“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接触血石比你更早?我早就知道这山神不安分了。但是他再怎么往外探又如何?元神还不是被压在山里?只要这东西一天不出来,外面再怎么天翻地覆也只是旁敲侧击罢了。”
方堇无奈地道:“若我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可方家身上肩负着这片国土的平安昌盛啊。我如今放眼望去 , 分明是妖魔横行。”
“妖魔横行,那就把他们一一除掉。咱们这些修道者过日子,不就和打怪升级一样吗?”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了摸方堇的脑袋。
嗯,温度很正常。
我耸耸肩说:“你有力气伤春悲秋担心天下大事,还不如想想要怎么样才能与你体内的阵法对抗。你好歹是堂堂的方二爷啊,不是那么没用吧?”
方堇有气无力地瞪了我半天,片刻之后才说:“如果非要说,的确有一个办法——但是条件不成熟,我如果贸然行动等于是在送死。”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 “大哥,你现在和死掉有差别吗?”
方堇顿时不说话了 。
片刻之后,他说道:“方家的阵法有许多 , 除了噬阵之外 , 也有生阵。”
方堇说,噬阵是从内往外侵蚀 , 但生阵则是从外向内输送生机。
只要升级足够强大 , 方堇就可以将这个噬阵完全吞噬 , 对于他自己的修为反而大有裨益。
但是 , 生阵的布置条件太苛刻了。
方茴的手段很厉害。所以 , 方堇如果想要吞噬她布置的噬阵,那就相对应地要使用最高等级的生阵。
这种生阵借用的是天地之间无穷无尽的生气 , 可以说是一切噬阵的克星。
“但前提是,我们身边需要一个天然的灵气聚集地。”方堇苦笑一声,“可阿秀姑娘,你知道那样的天地精华点有多么稀有难遇吗?”
我的表情却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你所说的那种天地精华点,该不会就是能够加快修炼速度的地方吧?”
方堇一愣:“没错 , 净化聚集之处,修炼起来当然事半功倍。”
我一听这话 , 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说来,我身边不是就有这么一个现成的地方吗?
“放心,你有救啦!”我用力在方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差点将它剩下的半条命给拍没了。
方堇一头雾水地看着我。
我却只是让他耐心等到夜幕降临。
阿爹教我的东西之中,有很多与天象有关的姿势。
我出去转了转,便能够肯定今天晚上一定是个晴好天气。
等到了晚上,我临时搭了个担架,将方堇给拖到了溪边。
月光一落在方堇身上,顿时让他两眼一亮:“阿秀姑娘,我可真是佩服你的气运!”
我笑了笑说:“毕竟这世界给我设计了自我牺牲的剧情路线,在其他方面当然要多给我一些补偿了。”
方堇无语:“如果我是个外行 , 怕还真信了你的信口胡诌。”
我朝着他挤眉弄眼,故意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胡诌?”
看着我和方堇的互动,凌司不乐意了。
他伸出手来 , 直接将我拉进怀中 , 冷冷地看着方堇:“人说方二爷是冷面狐狸,怎么现在话那么多?怕不是看上了别人老婆?”
谁知道方堇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阿秀姑娘真是挺不错的,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的自己或许是有点动心?”
凌司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脸上的表情别提多扭曲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瞪着方堇说:“你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干嘛故意招惹他?”
“就是说 , 阿秀 , 你看看 , 这男人油腔滑调的可真不是好东西。”凌司立刻顺竿而上 , 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侧头向我耳中吹气。
他如今是死人 , 吹出来的气冰冷刺骨,却偏偏叫我觉得体内汩汩而来一股暖流。
我有些红了脸,身子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方堇低笑了一声 , 不止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让我们退开一些。
他说 , 引用天地生机这事儿不太地道,所以等一会儿动静会比较大。如今我的实力尚未恢复,凌司更不用提,所以还是站远一点免得被殃及池鱼。
我们就这么遥遥观望着。
渐渐的,身边沁人心脾的晚风逐渐静谧下去,空气一点点变得沉重。
我按住胸口往外又退了一步,眯起眼睛的时候,隐约看到前方逐渐浮现半透明的气旋,将方堇完全包裹起来。
分明没有风 , 四周的树叶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堇手中洒出好几块石头和阵旗。
很快,四周的一切便似乎开始以他为中心收缩起来。
轰隆。
不远处的天际传来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闷雷。
我整个人一激灵 , 牢牢抓紧了凌司的手臂。
凌司伸手按住我的脑袋 , 将我整个护在怀里,面色凝重地又退后几步 , 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堇的方向。
天空仿佛都在逐渐降低。
因果律的怒火让我无法睁开眼。四周仍旧一片宁静 , 却偏偏同时飞沙走石 , 极端矛盾的景象让人毛骨悚然。
月光被云层遮蔽 , 但紧接着 , 仿佛整个月亮被拽着向下一般,上方的光照一瞬间与地面缩短了距离!
我只觉得脚下逐渐传来震动,不禁担心是不是那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山神。
但凌司仍旧只是牢牢将我抱在怀里 , 巍然不动的样子让我略微心安下来。
既然什么都看不清,我索性闭上了眼睛。
话说回来,此刻分明应该是我来保护凌司才对。
这么一想 , 我后知后觉地将灵根的力量扭转成一层薄膜,将我和凌司两人包裹在了里面。
四周交互拉扯的果然是来自天地的怒气。我的灵力一释放出来 , 便感到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我咬着牙在凌司怀中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连我的神经都似乎已经麻木了。
这时,方堇的方向忽然冲天而起一道光柱。
天地之间的阴霾一刹那散去,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浩瀚的生机浪潮,一瞬间穿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好痛快!
我忍不住挣脱了凌司的怀抱,张开双臂去 迎接前方纯净的能量。
凌司却闷哼一声,狼狈地躲闪开了,只是正沉浸在突破当中的我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方堇那边传来一声清亮的长啸 , 空中的乌云一瞬间烟消云散,月亮也似乎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唯一的差别是 , 一旁的小溪似乎不再水波粼粼、而四周的树木似乎也蔫吧了。
“阿秀姑娘 , 多谢。”方堇赤裸着上身向我走来,咧开嘴一笑 , 露出满口白牙。
不同于他平日里的皮笑肉不笑 , 这一个阳光的笑容竟然让我有点不敢看他了。
我这才想起凌司 , 连忙向他那里跑去。
我怎么忘了:凌司如今是死尸,恐怕最受不了这生气了吧?
可是凌司却只是说了一句没事儿 , 然后把我的手推开 , 自顾自回了帐篷里。
方堇来到我身边,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副崭新的金丝眼镜戴上了。
只听他用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凌先生这是不是吃醋了?如果真是那样 , 未免太不信任阿秀姑娘了。”
他凉飕飕的语气听得我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瞪着他,务必怀疑其实眼镜才是他的本体。
因为凌司被方堇误伤的缘故,我们又多耽搁了一晚上。等第二天一早凌司勉强恢复到了可以上路的状态 , 便将营地全部摧毁然后启程了。
我给凌司用树枝和草叶编了一把巨大的阳伞让他撑着。
他如今毕竟是尸体的状态,一直暴晒在阳光下总归不行。
凌司没有拒绝 , 脸上的表情却明显不善。
期间小霍少爷多看了他几眼,就差点被他一脚踹下了山,现在索性就不接近凌司了,只是牢牢跟在我的另一侧。
长途跋涉是枯燥的,但同时也让时光飞逝。
山里不知外边日月。
我们采用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一路往北平安无事地离开了石头沟的地界,然后总算是在附近找到了人烟。
经纬度标注的地方在云滇省省界最西北的位置。
我们在这个小村庄里暂时歇了脚,顺便打听一下班车的消息。
没想到的是,小村子里的人听说我们要往哪里去之后 , 忽然缄口不言了。
我们打听了一圈,最后直接让人甩了一脸门板。
方堇倒霉站在前面打头阵 , 鼻子都差点让人甩掉了。
果然有问题。
我们四人面面相觑 , 不得不继续上路。
一连三个村子都是听到我们的目的地便谈虎色变,到第四个地方的时候我们学聪明了 , 啥都不说只伪装自己是遇到麻烦的背包客 , 问村子里的人能不能让我们借宿一番。
大概是我一个姑娘加三个汉子的队伍组合实在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 饶了一圈 , 最后只有一户六十多岁的寡妇老太太愿意收留我们。
我促狭地盯着一身古装的凌司 , 说下次他该把头发放下来,咱们两人装成姐妹 , 说不定留宿就不会那么困难了。
凌司却不觉得这笑话有意思,冷哼一声,先一步占据了一间房间。
自从之前方堇体内噬阵解开的那一天开始 , 凌司一直和我保持着这诡异的冷战状态,说实话 , 我都有些烦了。
怎么说呢,他这样有点不识大体不是?
凌司在我印象里一直都是很有主见的人,现在突然像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一样闹个不停,我的感受何止是不习惯三个字能说得清的啊?
我苦笑一声,帮着那寡妇老太太去厨房里忙活。方堇则说他要四处走走,很快没了踪影。
小霍少爷犹豫了一下,也到厨房里来帮忙了。
谁知道在饭菜准备好之后,那老太太支开了小霍少爷,将我单独叫到了厨房角落里,第一句话就是:“你这闺女很有意思,带着个死人到处跑算是什么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