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
我不断地向下坠落。
四周的温度随着深度增大而变得越来越低。
不仅如此,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中多出了什么东西。
我低下头去 , 便看到手腕上绕了一圈黑色的绳子。
身旁有一些不起眼的青光。我顺着光源的方向抬头望去 , 便看到那死了的大婶跟我一样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在坠落着,而我掌心里的小纸人则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来 , 这应该就是那个大婶的魂魄了。
她的眼睛仍旧用糯米纸贴着。
我们下坠的速度很快 , 狂风呼啦啦地将我的头发吹得像是群魔乱舞 , 可那大婶眼睛上的糯米纸却纹丝不动。
我手中的黑绳子另一端缠在她的脖子上 , 然后又在她的身上捆了两圈 , 将她的手脚全部捆在了一起。
这画面很熟悉。
我对比着自己先前看到的纸人的样子,顿时明白这黑绳子就是先前夏美娟从死者身上拔下来的那根头发所化。
都说女孩子有三千烦恼丝。
这意思其实就是说 , 头发是一个人精气神的所在。
夏美娟恐怕就是用那一根头发将死者的魂魄牢牢锁在了纸人里,透过黄铜盆里的水一块儿跟我下到阴间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前方似乎传来哗哗水声。
我完全来不及反应 , 便一头撞进了一潭冰冷的泉水里。
话虽如此,我却并不感到窒息 , 只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我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坚实的地面上了。
确切说来,我是站在一个小水潭里。
这里的水冰冷冰冷的,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就感觉自己的双腿失去了知觉。
我不敢在水里站太久,狼狈地拉着手中的绳子,一瘸一拐地从水潭里跨了出来。
死者很听话,绳子一动,她就跟上了我的脚步 , 并没有给我添麻烦。
回到了坚硬的地面上,我的身体便逐渐恢复过来 , 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一片荒野 , 放眼望去只有一望无垠的枯黄荒草,天空也是灰蒙蒙的 , 整个地方看上去死气沉沉 , 更没有半点有人来往的迹象。
但我的脚下却是一条雪白的路 , 远远的延伸出去 , 不知道通往何处。
这是地府的哪个角落?
对于阴间的传说 , 我也只是想小时候偶尔听阿爹说起过,自身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而阿爹自己也没有走阴的经验 , 可以说此刻下来,我真的是抓瞎了。
不过我心想着既来之则安之。
夏美娟刚才跟我说过了,我来地府这里送魂是在做好事 , 地府要给我计算功德的。
换句话说,我现在算是官差的身份 , 自然不需要害怕什么。
这么一想我就放心多了,扯着绳子顺着那雪白的路往前走,心里好奇着:这道路的尽头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了呢?
要知道,我现在虽然是在亡者的世界,但严格来说还不算是在阴曹地府的范围之内。
顶多,只能算是个外部区域。
只有过了鬼门关,才算是真正进入了地府。不过走阴人的工作只是将鬼魂送到鬼门关附近,自然会有小鬼来接应。
否则,如果走阴人太靠近,自己也会被一并拉进去。而鬼门便是地府的规矩 , 从来只有往里头拉人,没有往外放人的道理。
那雪白的路给我的感觉很安心。
果然 , 快到尽头的时候 , 不远处就浮现出一扇巨大的铁门来。
铁门中间牢牢地关着,整扇门不知道有多高 , 一路穿进灰暗的云层里。
我身边的死者明显露出抵触情绪来 , 不断试图从我的控制中逃脱 , 将我手中长发倾斜的麻绳繃得紧紧的。
我不得不用上了全部的力气与之对抗。
但果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不知道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偏偏将死者眼睛上的糯米纸给吹掉了!
这一瞬间,我的头发几乎一根根地全部竖了起来!
极端危险的感应下 , 我的身体爆发出了巨大的潜能 , 灵根的力量刹那间全面释放,硬是与那死者正面硬刚了一次!
彼此力量对接的一刹那,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迎面被高速行驶的火车给撞上了 , 脑袋里顿时轰隆一声,整个人七荤八素地摔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鬼门关开了一条缝,从里面冲出来一群阴兵 , 眨眼之间将我包围起来。
我紧张得浑身僵硬,正想着自己该如何与他们沟通的时候 , 那些阴兵却对着我齐刷刷地跪下了。
“大小姐,我等来迟,还请大小姐责罚!”
一群鬼魂齐刷刷负荆请罪的画面有多震撼?反正我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我发呆的过程中,这些阴兵当中带队的那个人一抖手,便用一条粗重的锁链将我带下来的死者牢牢缠住了。
那锁链可比我之前用的头发强大得多,饶是她如何尖叫挣扎都纹丝不动。
然后,带队的人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壶直接对着死者的嘴巴灌了下去。
也不知道水壶里头装的是什么剧毒?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死者大婶喝下去之后,立刻就不动了。
“上来,取魂种。”带队人点了我身前跪着的一个阴兵。
对方朝我行了个礼,起身走到大婶的魂魄面前 , 一伸手,便从她身体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那魂种赫然就是我最熟悉不过的血石!
可这里是杨柳坳 , 不是石头沟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血石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石头沟里的东西和杨柳坳这边发生的事情有所关联?
仿佛是注意到我脸色苍白的样子 , 那领队的阴兵来到我面前,压低声音温和地说:“大小姐奔波劳累,不如随末将去休息一番如何?”
我愈发莫名了 , 指着自己问道:“大小姐?你是在说我?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 当不起地府阴兵这样的礼遇。”
“大小姐是什么都当得起的。”阴兵抬起头来 , 看我的眼神里竟然夹杂着一点心疼。
那仿佛温柔的父亲一般的视线触动了我内心柔软的地方。
但我心中更多的只是疑惑。
夏美娟说过 , 活人不能过鬼门关 , 不然真的就回不来了。
所以,不论我心中的感觉再怎么古怪 , 我最终还是谢过了这个阴兵的邀请,只催促他记下我带来怨灵的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