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确切说来 , 笔记本以书信的格式隐藏了一个预言——关于石仙女的预言。
预言当中说 , 炼制万灵血石的做法天理难容，且必然会成为后世的大灾大难。
为了改变着血流漂橹的未来 , 有一个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她是灵界的无名英雄 , 以有孕之身心甘情愿加入了填山的队伍。
笔记的开头是这样写的：“今我慕氏宗族当代家主 , 以七成阳寿交换窥探天机的机会。若这份记录有朝一日落到石仙女手中 , 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永远不要怨恨你的命运 , 当你走到与我一样的地步的时候，就会明白我做出这些决定的理由。慕氏世世代代身负重任 , 这天下、这疆土便是我们的全部。”
笔记很娟秀，显然是女人所写，但字里行间的霸气却让我自惭形秽 , 想到自己不久之前还信誓旦旦对自己说绝对不会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天下苍生自我牺牲，这一比较可真是高下立现。
当然 , 就算我们的思想觉悟有着云壤之别，我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意愿：慧灵和尚对我说过要一生向善，却从未说过要我自我牺牲。
这人生是我的。我这一辈子从未做过亏心的事情，又凭什么要为了这个世界魂飞魄散去填山？
果然，就听凌司不屑地讥笑道：“你们这人世间的正道人士是不是都愚蠢至此，你们当初就应该毁了炼制万灵血石的阵法，可这人却宁可用寿命去交换看透未来的机会——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凌司的话的确将我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
但不知为何，我有些听不管他这么吐槽这个做出牺牲的女人，忍不住开口反驳：“不管怎么说，她的确很伟大。事实上，当初填山的每一个人都很伟大。”
“既伟大 , 却也愚不可及。”凌司冷哼一声。
或许他作为鬼灵，本来就无法理解渺小人类在危急关头做出的决定吧。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继续往下翻看。
这个女人做了很多手准备。
她虽然看到了天机 , 却因为因果的限制而不能直接将自己得知的一切都写出来。
所以我看着看着，就发现这隐藏起来的内容其实是她写给“石仙女”的书信。
她说 , 这山神很可怕 , 甚至有通天地的力量 , 仿佛本就是上天派来要毁灭一切的。所以 , 他竟然察觉到了这书写者的计划 , 临时额外加了一条不能让孕妇填山的规矩。
但好在这笔者方怀孕两月，身形未显。在几位好友的瞒天过海之下 , 总算是成功地加入了送死的队列。
这样的决心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我深吸一口气，着谜一般继续往下翻。
这笔者深情地写道：“我的宝贝，我的石仙女 , 如果你真的读到这里，一定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不要怪我。我这辈子唯一后悔担忧的 , 便是将你这样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卷进慕家的纷争当中。但妈妈相信你一定会变得很坚强，一定会找到改变这个世界命数的方法。”
看到这里，凌司又一次讥笑起来：“你还是觉得这女人很伟大么？”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了。
伟大吗？她的牺牲的确伟大。
但是她接下来的种种算计，虽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可实际上却极端自私且不公。
那是一个还未出生的生命，凭什么注定了要被牺牲？
我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没办法继续翻页。
张三这个老怪物叫我“小仙女。”
凌司说过我天生注定了要填山。
地府的人对我恭敬有加，就等我开开心心自己去死。
留下这绝笔书的人，赫然是我的亲生母亲。
“不看了吗？”凌司见我久久盯着一个句号发愣，漫不经心地问道 , 作势要收走笔记本。
“看。”我一咬牙，将本子从他手里抢了回来，“怎么不看？”
凌司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阿秀 , 你这个样子可真吓人。”
“闭嘴。”我挥了挥拳头 , “不然，我还能更吓人。”
凌司只是笑 , 眉眼之中有温柔还有疼惜 , 看得我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 生怕多一秒就无法再藏住自己满心的脆弱和恐惧。
“来 , 继续看。”没想到凌司却主动将本子拍了拍 , 然后伸手将我拉进了怀里，“我陪你一起看。”
这六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 , 一下子让我不再害怕了。
嗯，一起看。
我的母亲字字动情，我却无法忍受或是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怀孕两个月的她被埋进山里之后 , 用某种秘法冻结了胚胎，一直等到她在外头的布局成熟 , 才将我送出来。
后面的事情她没有写，但是不用写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母亲说，她在外界留下了一支力量。
那支力量的首领是原先慕家的侍卫长，他们的忠诚无需置疑，不论过多久也一定会完成她交代的任务。
这慕家侍卫长——姓苗。
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将脑袋埋进了凌司的怀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我从不怀疑阿爹对我的父女真情。
但如今，那真情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到底阿爹对我的好、为我的牺牲里头有多少是出自苗家对慕家血脉里的忠诚呢？
阿爹口中的那个师父、也就是好姨的养父，想必就是苗家的上一代传人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根据我妈的笔记 , 苗家接受了她的传承，自然会过得无比艰难。
因为大患的形成的根源是过往罪孽的积累 , 而他被挖出来也是因为守林人的贪念。
灾难既然始于人性之恶 , 最终自然也只会报复到这世人身上。
可以说，这是得到上天许可的屠杀 , 而我母亲的做法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违背因果。
是非对错一瞬间反转 , 我迷惑、不安、甚至想要放弃。
可是凌司却用力抱住我 , 压低声音对我说：“什么命运 , 都见鬼去吧。阿秀 , 我们就这样藏在这里吧——什么都不要管了，就这么开开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 , 这样难道不好吗？这世上能人义士那么多，凭什么非要让你魂飞魄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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