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了决断,我示意大夫先离开 , 唯独留了一瓶创伤膏。
我将创伤膏交给李既衡 , 轻轻慢慢地低声对他说:“是云溪公主,当年就是她计划了这一切。”
这本来 , 就是云溪奉旨铲除尚书府的计划 , 我可没有撒谎。
李既衡闻此颜色一变,大怒道:“她?我刚才就瞧她扭扭捏捏的样子不顺眼 , 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她送过来的饭菜,肯定也下了毒,还好我一口没吃!”
额……
原本我以为他大怒 , 会怪我冤枉云溪,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他以前不就是喜欢云溪那样子 , 看来失忆之后,他倒有了一双火眼金睛 , 不过我也就放心了。
而眼下牢中虽有海月在边上看着 , 但终究不能细讲 , 于是我说:“具体如何,等你回来之后我再告诉你。”
李既衡转动眼珠环顾了一下四周,点点头:“我懂,这里不方便。”
看着他这……傻样,我无奈叹了口气,拿出食盒篮里的饭菜,给他递了进去:“我带的东西没有云溪公主给你的好,你就凑合凑合填饱肚子。”
知道他嫌牢里脏,所以我还另带了一块大布给他 , 让他铺在地上。
他也终于肯坐下来,高高兴兴吃起来:“真香 ,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我不由冷他一下:“这不是我做的 , 我不会做菜。”
没想到他还能接着说道:“既然是你带来的,心意一片 , 吃在嘴里也是甜的。”
海月在边上听了 , 回过头来小声嘟了句:“驸马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嘴里明明吃的是咸卤鸭鸡,却还说是甜的。”
李既衡问:“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海月摇摇头。
李既衡转过那张青肿的脸 , 目光深深望着我:“不管我以前怎么样,现在开始 , 我就是我,就是你夫君 , 一定会好好疼爱你、顺着你,不让你烦忧。”
我讥笑哼了一声:“是吗 , 你看看你现在身处何处 , 竟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他听了 , 又赶紧说道:“那就等我出去之后开始,这次你千万不要生气,不然我在这里也会呆的不安心。”说着,他从牢门里面伸出手掌往外够,可是我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他只是碰到了我的手背。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却对我的态度毫不在意,手臂夹在两根木栏之间,愣是巴巴地朝我伸着手。
我犹豫了一下 , 上前将那半空中的手掌握住,轻轻拍了拍:“那你就好好待在这儿 , 不要再生是非。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 , 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放你了的。”况且还有云溪在宫里给他求情,我想不出三天 , 李既衡就能出来了。
他顺而捏住我的五指 , 紧紧握着不松开,小声问:“好,那你明天还来吗?”
我想了想 , 说:“看情况吧,如果不来 , 我让人给你带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他裂嘴笑了一下 , 立马吃痛地捂住红肿的嘴角,回答说:“什么都好 , 你亲自准备就好。”
我心中有些异样 , 不是难受 , 不是生气,而是其他。我慌忙点头应了:“知道了。”然后转身,蒙头快速离开。
海月提起篮子追上来,出了大理寺,她跟在我边上欲言又止。
每次她这样,我就知道她快藏不住话了。我也知道,她想问的,无非是关于他。
她憋了一路,终于在踏进公主府的时候 , 她开口了:“姑姑,驸马改变很大,你现在对他……”
我停下脚步 , 回头望着她:“月儿 , 之前的问题,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要再追问一遍吗?”
说实在 , 我有些生气 , 不想再将跟顾温留分开的原因胡扯到李既衡身上,这也是我在路上没有主动问起的结果。
海月见我生怒 , 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不管你选择谁 , 我都站在你这一边。其实,我也知道师父也变了 , 变得跟从前很不一样。虽然我一直都很希望你们两个能在一起,可是每每看到你们见面的时候总会吵架 , 我心里就很难受。姑姑 , 如果你还是想跟师父和好 , 那就不要顾我了,你们一起回不归山,永远都不要理会外面的纷争。而如果,你选择了驸马,我也不会反对,只要驸马对你好好的,就像现在一样,一直如此。”
不归山?如今只怕我想回去,顾温留也不想了。而李既衡 , 谈何选择不选择,上天已经给我做了主 , 两次嫁他为妻 , 我又怎么逃得过去。更何况,我亦犯不着非要在这两个男人之间选择。眼下 , 我和顾温留已经分道扬镳 , 而李既衡也被革职,可说我在这南梁 , 无依无靠,这片公主府的小小天空 , 至始至终都要由我一人支撑。
至于感情……
世间之事,风云莫测 , 瞬息万变,种种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幕幕闪过 , 想要与所爱之人相濡以沫、安然度日 , 谈何容易。从前 , 我是一文不值的阿阮,敌不过权力与身份。后来,我是地位尊贵的镇国公主,敌不过皇权与乱世。现在,我本心念之人与我风流云散,我本怨念之人,反而却在此时对我百依百顺,当真是天意弄人!
我长长叹了口气,告诉海月:“不归山,是世外桃源。只是若不能与知心之人相守 , 又与在乱世何异?反过来,若得一心风雨同舟 , 身在闹市又有何妨!月儿 , 知心衷心之人难得,你既然这么支持我的选择 , 我又怎么可能弃你不顾?还有 , 半年时间快到了,霍将军应该也快来了。”
说到霍连恭 , 海月脸上一红,笑意从眼角溺出来。
半年了 , 萧凌应当还记得当初的承诺,会让霍连恭送解药来。否则 , 海月病发,我当真是要愧疚心痛不得!
这一瞬间,我忽然又想起顾温留。
他曾经说过 , 会为海月研制解蛊的药,也不知……
算了 , 不去想了 , 大家各有各的归路,我烦恼这个,又能改变什么呢。
没想到,李既衡的事情还没解决,这边又紧接着出了事。
第二天中午,有丫鬟急匆匆跑进来禀报:“殿下,刘将军在外求见,满身是血!”
我正在看户部这个月送上来的账册,闻言一惊:“快让他进来!”
海月前去帮忙,将刘成远扶到大厅。我赶到时,看到他浑身是伤 , 顺着破烂的衣袍看到他的背部和腹部已经被剑划得皮开肉绽,深至见骨!竟然伤得这么严重 , 我不由震惊失色:“刘将军,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刘成远连椅子都坐不稳 , 瘫软地倒在地上,面色苍白,艰难出声:“是……顾……顾……”
话还未说完 , 他就立马晕了过去。
可是那个字……我听得真真切切。
海月眨眨眼,担心的说:“不会真的是师父吧?”
或许 , 就是顾温留,他回来了。
刘成远是当年水涝之案中最可疑的人 , 顾温留想翻案,就毕竟得到刘成远的口供。
眼下 , 刘成远伤成这样,其中原因可想而知。
我立即让悦眉出去找大夫:“他不能死 , 先给他治伤再说。”
刘成远伤得很重,并且失血过多 , 一直昏迷不醒。
我把他安排住在厢房 , 大夫给他处理完伤口之后 , 又开了几副药,还告诉我,虽然捡回一命,但他伤得太重,若非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恐怕已经保不住这条命了,而在以后,他也会留下一些病根,加上年纪颇大 , 养伤之时必须好好休息,否则伤势容易急转而下 , 无法控制。
顾温留 , 要置刘成远于死地。而我今日见到他的手段,竟是这样残忍。刘成远身上的伤,真算的上为:千刀万剐!
是夜 , 我疲惫地回到房中 , 准备休息。
“芷容。”
恍惚间,身后突然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我惊诧回头 , 但见房间里门窗紧闭,并无来人。
兴许是我听错了。
我叹了口气 , 继续往里走,忽然又听到一声“芷容。”
这次 , 我听得真切,的确是顾温留在叫我。
我顺着声音来的方向走去 , 打开窗 , 顾温留就站在窗后。
窗外是一片海棠花地 , 此时的海棠已经过了花期,零零散散凋谢在地上,斑驳的火红映着淡淡的月光,显得分外狼藉。
“芷容。”
他又唤了我一身,向我伸出手,掌心是竹节玉坠,“还给你们。”
我从他手中接过竹节玉坠,这原本是属于李既衡的,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
而在我拿到玉坠之时 , 顾温留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黑夜中 , 他目色锋锐:“我知道刘成远在这儿。”
我用力抽回手 , 亦是清冷的望着:“他是当年唯一的证人,你为何要下那样的重手?”
顾温留的神色沉了下来,双眸比这黑夜还要幽深:“他说 , 我父亲就是贪污受贿 , 你说他是不是还在说谎,还想把真相一直隐藏!”
我皱眉,虽然对刘成远所说的不能相信 , 但我始终觉得顾温留的作法太过分,这样不仅得不到真相和证据 , 更会害了自己!我摇首,沉声说:“可是你这样的作法 , 又能得到什么结果?这样吧,等他醒来 , 我再试着帮你问问他 , 可好?”我想起前几日安平遥来问我关于他的下落 , 不仅又多了一句,“你回医馆了吗?安平遥在找你,至少也要跟她报个平安,她很担心你。”
他闻言,却是冷笑了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的我,根本无心顾遐其他。”他抬眼望着我,嘴边冷意渐渐泛出苦涩,“你呢,你过得还好吗?可曾有一丝担心过我?”
看着他的眼睛 , 我心中流过一丝悲凄,我答他:“我挺好 , 自然也担心你 , 月儿她比我更担心。”
此言之意,他应当明白。
他苦苦扯了扯笑 , 点点头 , 而后长长呼了口气,神色平静地对我说:“那么 , 等刘成远醒过来,我再好好问他当年情况。这次我一定控制自己,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 , 勉强弯了弯笑:“好,那你先回医馆等我消息。”
顾温留呆呆望着我一会儿 , 闷闷应:“嗯,我听你的。”
我从他眼中收回目光 , 垂着头:“夜深了 , 我要休息了 , 你也赶紧回去吧。”
然而回答我的却是一片寂静,顾温留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心里一横,关上了窗子。
可是外面,依然没有传来半点儿声音。或许他走了吧,毕竟他的轻功那样厉害,来去无影亦无声,我亦不敢开窗查看,我怕……怕他还在那儿 , 也怕看到的是一片空空。
我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堵闷得难受。
刘成远受伤之事 , 我不让外传 , 既然他直接过来找我而不是通报官府,应该就是不想让很多人知道。他在公主府的厢房躺了两天 , 伤势倒还稳定。婆婆却是不太愿意让刘成远继续这样待下去 , 她觉得刘成远虽然与李既衡关系不错,但此时李既衡不在家 , 留一个男人在府内终归不妥当,意思让我将刘成远带出去。
我也正有此意 , 便顺着她的意思,将刘成远转移到了客栈。
到了客栈之后 , 顾温留时常过来看他的情况。
终于这天,刘成远醒了过来。他见到我 , 神色还算安然 , 可是当他看见一旁的顾温留之后 , 五官猛地一皱,情绪激动起来。
我立即上前好言安抚:“刘将军,他不会伤害你的。有我在,你放心吧!”
有我这话,刘成远的情绪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待再少许片刻,我试探着询问出声:“刘将军,其实我们很想知道当年水涝之案的真实情况。”
闻言,刘成远转动眼珠,落在对面坐着的顾温留身上。
此时,顾温留神色冰冷 , 一双幽沉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
刘成远轻轻叹了口气,避而不谈 , 只字不语。
我说:“刘将军 , 既然你来找我,就应该知道我会问起这些。”
刘成远只是虚弱笑了下:“当时也是别无他法 , 只有在殿下这里 , 兴许还能获得一丝活下来的希望。顾温留,是不会伤害殿下的。”
他竟然知道我跟顾温留……以前的情况 , 看来他真是李既衡最信赖的心腹,就连这些感情之事都告诉了他知道。
我曾答应顾温留要帮他解决这件事 , 刘成远是我们唯一的线索,现在也是唯一的机会 , 我必须好好把握,于是 , 我变了脸色 , 有些不悦地告诉刘成远:“既然刘将军知道 , 有我在,他是不会伤害你的,那么如果我现在走了,你岂不是落入他手,任由他折磨?其实,顾温留只是想知道当年顾离将军蒙冤的真相,其余的定不会为难你!刘将军,你再好好想想,想想要不要告诉我们。”
随即 , 刘成远的目光动了动,沉吟片刻 , 终是开口:“真相……十五年前,顾离确实是犯了滔天大罪!”
顾温留眉色皱紧 , 肃然起身,缓缓走近:“如果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立马杀了你!”
见他生怒,我急忙警示唤了声:“温留!”
顾温留着了我一眼 , 眉宇间的怒意渐渐平静。
刘成远咳了几声 , 声音沙哑:“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去不归山看看那些金银财宝就知道了。在最底下的两个箱子里,装的全是还没来得及去黑市兑换成私银的官银!”
我大怔!
不归山中 , 确实有很多银子,当时我也对此有所疑惑 , 后来也不曾多想下去。
接着,刘成远对此解释:“一拿到那些官银 , 顾离就会去黑市兑换成私银,这样就没有人发现了。那些银子 , 都是他亲自藏在不归山中 , 事发之后 , 有些官银来不及拿去黑市,便一同塞去了不归山。”
顾温留全然不信,愕然地瞪大眼睛,追问:“怎么会?什么私银官银!而你……你是怎么知道不归山的?”
刘成远讥笑一下,告诉他:“对于世人来说,那是秘密之地。可是对我,那是最熟悉不过的了。不归山的密道和机关,是我亲手修建的。而你师父,更是我的八拜之交!”
不想,张长老……竟也瞒着顾温留,一点儿都不曾提起!
张长老是顾温留最为敬重之人,他无法接受 , 暴跳如雷地冲上去拽起刘成远的衣襟,将他整个人都榻子上拉起来 , 怒吼道:“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快说!”
刘成远伤势严重 , 我怕他伤口裂开,赶紧上去扯开顾温留抓在手里的衣襟 , 横身拦在两人之间:“温留 , 你冷静点,这样会让他伤得更重!”继而 , 我转身对刘成远问,“刘将军 , 如果是你所言,可为什么当我想再翻阅调查此案的时候 , 北祁那边却要千方百计的阻拦我。如果其中没有什么蹊跷,又何须如此?你是不是还有内情什么没说清楚的?”
刘成远说的这些,虽然有不归山的银两可以作证 , 可始终跟萧凌和严震的行为相互冲突,
顾温留在边上冷冷出声:“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刘成远摇头争辩,脱口而出:“不是的!是因为顾温留你的身世!”
闻言 , 顾温留双眼微微凛凝 , 其中夹带着许些不解,还有一丁点儿的慌乱,咬牙道:“我的身世?我是顾离之子,与我查水涝一案有什么关系!”
刘成远这才察觉自己说漏了嘴,面有后悔之色,更有犹疑不决。终于,他在再三沉思揣度之下,无可奈何地开了口:“你是顾离之子不错,可你……并非顾离和他妻子所生。而是……而是顾离跟先皇妃子私通所生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