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宫楼之上的阁亭站在一个身穿红白间色宫服的女子 , 她正垂着眼 , 打量着我们的马车。。
海月望着站在上面的人，羡慕地说：“她是宫里的娘娘吗？穿的真好看。”
我心尖沉下来：“不是 , 她是贵妃的贴身宫女。”
是的 , 我认出来，那是……绾昭的走狗 , 白栀。
闻此，海月更是惊讶：“宫女也能穿上这么好看的衣服 , 头上还有一支金子做的簪子，长得又那么好看 , 皇宫里的人果然都跟外面不一样。”说着，她回过身兴奋地抱着我的手臂 , 笑嘻嘻的问 , “姑姑，我们今天能顺利进宫吗？我进宫后也会有好多新裙子穿吗？”
海月常在不归山中 , 穿的大多是素衣。而宫中之物都是选北祁绝顶好的送进来，就连这宫女的衣服也是采用了上等的绸缎，花纹和配色都由专人掌控、细斟再三才将整件衣服缝制而成，整体又是能方便服侍主子，也能起到赏心悦目。海月的这一身与宫女的那一身比起来，的确素淡许多，海月又是刚是金钗之年豆蔻在即的小姑娘，见到这样的美好之物自是欢喜不已，期待自己也能拥有也是人之常情。
我回答说：“若能见到徐公公 , 便能进宫。”
正说着，外面便传来守卫与徐公公说话的声音。
徐公公是萧凌身边的太监 , 更是宫中的老人。小的时候 , 他也帮了我和萧凌不少回，萧凌登基之后便让他在侧服侍 , 我离开皇宫的时候他暗中给我塞了不少盘缠 , 对他，我也信得过。
这时 , 徐公公上前来，让周速把帘子掀开。
我未等外面的人动手 , 自己掀了帘来，对着徐公公弯唇一笑：“徐公公 , 是我。”
这几年，我的模样……应当变化不大 , 虽然嗓子受损声音有些不一样 , 还有脸上这些没有完全褪去的伤疤 , 但是徐公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立马气急败坏把那几个守卫臭骂一顿：“你们这几个猪头猪脑的，怎么回事，居然把公主殿下拦在门外，陛下在里面都快急疯了，你们还做出这样的事！”
闻此，守卫们一个个大惊失色，连忙压着脑袋跪在地上。
我劝着说：“徐公公，算了。他们保卫皇城，而本宫身上也没有证实身份的物件 , 怪不得他们。反而，本宫见宫门守卫如此森严 , 感觉很放心。”
徐公公朝他们甩甩袖子 , 示意他们起来。然后上前自己跪在地上，对着我激动地一边抹眼泪 , 一边说：“听说殿下失踪 , 奴才担心不已。今天见到殿下安然无恙，奴才心里高兴极了。刚刚守卫过来通报的时候 , 奴才还以为是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公主殿下！殿下快随奴才进宫吧，陛下看到你之后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我下了马车 , 抬手将他扶起：“徐公公，本宫一切安好。”
肩膀的伤口处还疼着 , 但必须忍着。这里虽然是宫门，但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像宫门上的那个人一样正盯着我看。我才刚刚回来 , 里面是什么样的局势还不知道 , 伤的轻重 , 也不能让人知晓。
不容多留，徐公公现在就领着我去见萧凌。海月紧随其后跟着我，徐公公在宫中多年，自然看出海月是我要带进宫的人，而周速则被他拦了下来：“你不准进来！”
说罢，边上的守卫立即将周速推了出去，以刀交叉做障拦着。
周速不甘心情愿地解释：“是……是我把殿下送回来的，我……我还想领个赏不是……”
徐公公对他说：“陛下跟公主团聚，哪里还有空给你赏赐。你回去待着吧，我认得你，成玉商队的公子 , 到时候赏赐自然会下来。”
周速看向我来，以眼神问我的意思。我点点头 , 徐公公说得在理。
如此 , 他泄了口气，只好坐回马上 , 拉着马车一个人走了。
我抬头望向宫门的楼亭 ,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宫门重重，一步一步 , 当年所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龙武殿……
当年母后……就是惨死在这龙武殿前。那天晚上，大雪纷飞 , 母后死前，爬过整个半个龙武殿广场 , 鲜血拖在身下，足有数百米长 , 斑斑狼藉，触目惊心！
我终于重新站在这龙武殿门外 , 望着高高的台阶通向金碧辉煌的宫殿，心里沉甸甸的痛！
徐公公转身与我说：“殿下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我点点头 , 无论是谁，面见皇帝都需让太监进去通报，如今我回来了，也不例外。
忽然，海月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说：“那个……那个刚刚在宫门楼上的宫女，还有另外一个……”
我转头望去，有一行宫女从廊子上下来，缓缓往龙武殿走来。
而走在最前面的，是白栀！
这次不止有她，她身边还扶着一人 , 是她的主，贵妃贺绾昭！
贺绾昭模样很妙，蛾眉螓首 , 一娉一笑动人心魄。眼下 , 她一身绣着金边牡丹的明黄色大袖长袍格外耀眼，萧凌还未立后 , 后宫之中便是贵妃为大 , 这身明黄袍配上发髻上的金钗玉珠，她的绰约风姿则又添许多雍容华贵。她向我走来 , 那双似水般的眼眸望着我，闪着点点荧光 , 朱唇弯弯，笑意深长。
到了我面前 , 她停下脚步，眼睛里满是温柔的关切 , 有些激动地对我说：“皇姐 , 你回来了。分别这么多年 , 绾昭很是想念你呢。路上还好吗？之前听霍将军说出了一点意外，绾昭很是担心呢。”
我弯了弯唇，说：“劳贵妃记挂，本宫很好，一路平安。多年不见，贵妃的花颜月貌比以前更娇美了，真是我见犹怜。”
贺绾昭面不改色，笑颜切切：“皇姐哪里的话，绾昭一点儿都没变。”
我望着她 , 一番失落地垂下眼，长长叹了气：“是吗 , 你没变 , 本宫却是变了很多。本宫异乡为客、历经沧桑，时时想起从前的日子 , 想起与贵妃之间的点点滴滴 , 心中难过不已。”
贺绾昭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皇姐心中难过 , 绾昭心中又何尝不是。皇姐走后，绾昭也是日日思念 , 期盼皇姐在外面能够平平安安。不过现在好了，陛下将皇姐找了回来 , 你和我终于不用担心受怕，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了。”
我亦含笑 , 淡淡：“贵妃为本宫担心记挂 , 本宫受宠若惊。”
这时 , 徐公公从龙武殿出来，与贺绾昭行了个礼，然后对我说：“公主殿下，陛下请马上你进去。”
我点点头，转身移步迈向龙武殿。我察觉到身后有一双温柔的目光转为尖锐，与我紧紧跟着，直到入殿。
龙武殿内，与从前无异，雕梁画栋 , 宽阔华丽，灿烂间庄重之感油然而生。那座金漆雕龙的宝座上 , 萧凌站起来。
“芷容参见陛下 , 陛下千秋万岁。”
我抬手行大礼，双膝跪在地上。
“皇姐快请起！”萧凌已经快步下来 , 将我扶着 , 满眼担心地望着我，“听说你受伤了 , 现在如何，要不要马上请太医？”
我摇摇头，笑了笑：“已经没有大碍了 , 陛下不必太担心。”
之后，我望着他 , 我多年未见的弟弟，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呢。
稚嫩已从脸上退去 , 坚毅的五官俊朗又透着一股寒劲。他身形高大 , 比从前又高了许多 , 举手投足间满是一派君王气概，让人忍不住退避三尺。
此时，他叹了口气，眼中生出许多分愠怒，忿然甩袖道：“那些刺客的来历，朕一定要彻查清楚！朕才找到皇姐，就有人过来追杀，此人不在宫中就是朝中。”
刺客？查清？我冷笑了下，说：“不在宫中就在朝中之人 , 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出来的，只怕这后面的水太深 , 陛下看不透。”
萧凌转过头来 , 有些错然地望着我：“皇姐，你还在怪朕吗？”
我定定望着他，内心则是柔肠百转。
对他 , 我心中的确是怪的 , 很怪！甚至还有点恨！曾经我对他百般信任，可换来的却是他对我的重重疑心 , 到最后断我重罪！几年之后，我再次站在他面前 , 虽然血脉割不断，我们还是姐弟 , 可是曾经的信任却已经烟消云散了！他更是北祁之主，也是我的主 , 我也早已学会在他面前不喜怒形于色。
于是 , 我回答他：“芷容是伤心 , 芷容与陛下是亲姐弟，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陛下废除身份和姓名，赶出皇宫。那时，芷容心里也有怨气，后来慢慢的也淡了。只是每逢佳节，看到那些一家团聚的百姓，芷容想到自己只影一人，心头便犹如刀割！”
我说着，轻轻垂下了头。
萧凌立即上前，为我擦去眼泪：“皇姐 , 这几年委屈你了，朕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 , 希望你不要怪我怨我 , 也不要再伤心了。从小，朕便与皇姐亲密无间 , 如今父皇和母后都已先后离我们而去 , 我们是血亲，更应该同甘共苦！之前朕让你受了莫大的委屈 , 朕心中愧疚难当，只求皇姐能够原谅朕当初的鲁莽！朕已经下旨 , 封为你长公主，赐封号长平 , 以后就住在长宁宫的玉明殿里，你的安危有朕保护！从此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皇姐 , 长公主印章在此，快快接旨受封吧！”
我整理好情绪 , 跪在地上，高举双手：“长平谢陛下！”
萧凌接过徐公公端来的圣旨和大印 , 一一交在我手上，然后扶起我。
我弯起唇，朝他微微一笑。他如释重负，拍了拍我手。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我后面的海月身上，询问说：“皇姐，你带在身边的这位是？”
我余光见海月上前要张口，忙暗中使了个首是将海月拦下。
圣堂之下我怕她说错话，于是自己开口回答：“长平游历山水，一日遇到山中大雨 , 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去，致成重伤。幸而遇到了海月和她的师父 , 为我治伤并对我悉心照顾 , 若非如此，长平恐怕再也见不到陛下了。这一年来 , 我与海月一见如故 , 所以这次带着她回来，是想向陛下为她求个名位 , 留在我身边。”
萧凌昭我回宫的理由，我们心知肚明是幌子。而在我跟他面前 , 便不必假惺惺用着这些。
游历山水，是我一直对外宣称的 , 也是我真正去做的。只是中途遇到了不良人，断了这条路。而我也不能将不归山的秘密说出去 , 于是便大致说了缘由 , 重点提了海月对我的照顾。
海月跟着我进宫 , 万不能让她随便吃苦的，所以我要为她求个名位，因为这宫中，即便是宫人也分权力高低，不想被欺负就只能站在高位。
萧凌闻出我的意图，了然地点点头：“如此说来，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朕一定要好好嘉赏。朕……就赐她为从二品长公主待诏，如何？”
我拱手要谢恩，海月聪慧，也立即下跪行礼：“谢陛下！”
萧凌微笑着望着她 , 问：“海月，你还有没有别的奖赏想要？”
这句话一般不过是君主的客套话，海月进宫第一天就受了待诏之位 , 已经是最大的奖赏了。
哪知海月竟然开口：“我想要一把弓箭，一把绝顶好的弓箭！”
我诧异回头：“月儿……”
海月疑惑望着我 , 大大的眼睛天真而又干净。
龙武殿里不知萧凌和我们，还有一位谏臣严震严大人。
谏臣是这朝中最絮叨的官员 , 果然 , 海月那话一出，严震老头儿便张口呵斥了：“放肆！宫中除了侍卫 , 其余所有人都不准私带兵器，你要弓箭做什么！”
海月最见不得凶神恶煞，见严震发了脾气 , 她便也非要气气他。没来的及拦住，她就已经上前一步 , 冲着严震说道：“我要弓箭，自然是用来射了！万一又有刺客偷袭姑姑，我也能保护姑姑！”
从来没有人在萧凌面前公然跟朝臣吵架的 , 眼前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 严震顿时火冒三丈 , 脸都气红了：“你你你……你怎么能称长公主为姑姑？简直不知尊卑、不知上下，如此僭越，实在是胆大妄为！罪当该斩！”
海月在外一直唤我姑姑，可是到了皇宫，在这些人面前，她是待诏我是公主，是万万不能这样称呼的。萧凌明显也为此感到惊讶和不悦，微微皱起眉来，我忙是开口，说道：“陛下 , 长平觉得，海月照顾我一年 , 对我以姑相称 , 并无什么不妥。否则严大人认为，在本宫被废的那几年，旁人应该如何称呼本宫呢？”
严震还要说什么 , 萧凌抬手示意闭言 , 然后许些为难地与我说：“算了算了，此等小事 , 无需看得太过严重。只是这称呼……”
我点头：“陛下放心，宫中诸多礼仪长平会慢慢教给海月。”
萧凌叹了口气 , 着眼看了看海月，发话道：“来人 , 去选一把好弓。”
海月眉梢一喜：“谢陛下！”
萧凌摆摆手：“你别高兴地太早，朕可以特许你带兵器保护长公主的安危 , 只是你得通过朕的考验才可以 , 让朕知道你的本事！”说罢 , 他拿起案桌上的一个苹果，在手心上下抛着，“你想要弓箭，想必箭术一定不错。箭术不仅要准，更要快！如果你能胜过朕的御前侍卫，朕就许了你！当然，朕也不会为难你，朕一会儿会命人在外面摆十个苹果，只要你比御前侍卫先射中其中的三个 , 朕就算你赢，还把弓赐给你。”
话落 , 一阵风过 , 萧凌手里的苹果快速往海月头上砸去。海月一个闪身，再转过来的时候手里握着那只苹果。
萧凌见了 , 不由惊笑：“倒是有一些不错的本事。”
徐公公上去接过苹果 , 向海月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很快，宫人便在大殿中摆好长桌 , 上面并排放了十几个红通通的苹果。
御前侍卫已再旁做好准备，海月接过弓箭 , 随手拉了两下弓，调整弓弦。
萧凌说：“可是先让你一箭。”
海月摇摇头 , 有些不太高兴：“不用了，公平起见，我跟侍卫大哥一起开始吧！”
于是 , 两人站在十米开外 , 徐公公一声令下 , 海月便伸手往背上的箭篓一抓，一连抓出五支箭来，上弓一拉，“嗖嗖嗖嗖”飞箭声过，桌上五只苹果应箭而碎，裂成两半飞落在地上。而长箭未止，又是接二连三的“咚咚”声，五支长箭尽插在对面的柱子上！
顿时间，大殿里果香四溢。我亦惊诧不已，我知顾温留武功很高 , 也知海月也会几下子，没想到她用起弓来竟是这般厉害！
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旁边的御前侍卫吃惊愣了愣 , 马上回过神来要举双箭射之。没想到海月快人一步 , 立即又抓出五支箭来，快速在弓弦上一过 , 剩下的五个苹果应声落地，具是两半！
萧凌是准备坐在位子上观看比赛的 , 哪知还没坐下，就已分出胜负。
一时间 , 大殿之内安静无比。
御前侍卫紧张地红着脸，低着头 , 突然跪在地上：“臣无用，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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