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遗我北山薇

第026章 别有洞天

第026章 别有洞天

  虽然这一轻吻是他碰了我的,可我却浑觉得是我冒犯了他。
  我一个激灵 , 立即从他怀里起来 , 站在一边。
  好在海月忙着捡萝卜,没有看到方才的发生的一幕,否则……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顾温留脸上也颇有窘迫之意 , 弯身将跟前的萝卜捡起 , 交给海月,然后拍拍她的脑袋:“太马虎!”
  海月把萝卜重新装进篮子,提着去喂兔子了。
  我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 , 故意在篱笆前看着里面的兔子吃萝卜。
  顾温留也背着手站在那儿看,呆呆看了一会儿 , 便折身回屋里去了。
  顿时间,我如释重负 , 深深松了口气。
  冬雪融尽之后,便等着春天到来。不知不觉 , 我在这崖下已快一年。
  最早的山樱已经开了 , 满树灿烂 , 如云似霞。我跟海月摘了一盆回来,一些准备酿成樱花酒,另一些隔石烤干,存做花茶。
  我们坐在院子里整理这些花儿,海月扳着手指一边回想一边跟我聊天:“时间过得真快,每两年师父就会离山一趟,带回来好多好多东西,算算日子,往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这次我得多带个酒坛,否则酒够酿也不够装了!”
  我低头将干净的花儿放在另一只盆子里 , 搭了句:“这四面都是高山,若要出去 , 一个来回只怕也要好几天吧。”
  海月掏出口袋里在路边摘的早李 , 咬了一口,酸得龇牙咧嘴 , 告诉我:“不,一天即回!”
  我听了惊讶 , 不信地问:“眼前这么多重重叠叠的群山,只一天就能来回,你们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自然是走水……”海月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 捂住嘴,“糟了,师父命令过不能说出去!”
  可是我已经听懂了,是走水路!
  顾温留的顾虑我知道 , 他是怕被外面的人发现这个地方。
  此处是南梁和北祁的交界地,因为世情崖高不能攀 , 上面的人无法安全下来,下面的人也不能顺利上去 , 所以即便没有重兵把守 , 两国也无法相互跨越此地。恰恰巧的是 , 两国的都城都相邻不远,但因隔着世情崖和长长的不归山脉,形成天然的山墙,边境之地又相互设下道道机关,就连出使臣想要走近路也必须绕过三城方能安全抵达,还整整将本来只有七天的路程,拉长至了半月有余。
  其实在百余年前,南梁与北祁是兄弟番地,后来叛乱各自为王 , 建立两国。双方斗红了眼,虽然都城相邻最为大忌 , 可谁也不愿意先做出迁移这一决定 , 所以一直僵持着。
  众人都以为世情崖下只有山禽猛兽,不会有人的涉足。如果这个地方一旦被外人知晓可以进出 , 那就很有可能打破两国的僵局 , 爆发战乱!风尘之变最为伤国,烽鼓不息 , 民不聊生,或许还会引来各地诸侯的讨伐 , 至时烽火蔓延,四方离乱 , 不可掌控。终有一方国破家亡,血流千里!
  只是这水路……
  我只见过崖下那条河流,这里似乎也只有这一条河。顺着这条河流 , 水冲入石洞地下 , 难不成他们走的是地下水道?不可能 , 那后面是山,就算要从水道另一头出来,也要横着游过这山底下才行。平常人憋气下水不足一刻就要换气,顾温留就算是习武之人,也不可能憋得太长,更何况还有海月,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这时,顾温留从屋里出来,手里摇着扇子。
  海月见了,笑着说:“师父 , 新画的扇子啊。”
  顾温留嘴角微微噙笑,有些羞涩地应了声:“是啊。”然后清了清嗓子 , 开口 , “月儿,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 你跟阿阮在家。”
  他要出门 , 意思就是海月刚才说了两年一离山。
  哪知海月听了,立即跳了起来:“不行啊师父 , 我有好多东西要买,一定要带我去啊!”
  顾温留着了我一眼,问她:“你有多少东西 , 我带回来给你便是。”
  海月拿出一本随身小册子,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 一边嘟喃:“这些都是这两年我要买的东西,我已经记下来了 , 小到颜色不同的针线 , 大到锅碗瓢盆。姑姑来了之后 , 很多东西也需要重新添置。对了,你的墨要用完了,也要买。还有……”
  顾温留看着她那记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厚厚小册,有些头疼:“往年……都有这么多吗?”
  海月合上册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抱怨道:“往年都是徒儿跟着你去的,徒儿在街上扫货的时候,你就坐在馆子里吃阳春面,你还好意思提?再说了,你也不知道针线哪家齐全 , 瓢盆哪家便宜,布料哪家舒服 , 每次我都把背篓塞地满满的 , 你就提着几个大件,还真以为买你手上那么点儿东西就能让我们撑个两年?还有 , 麻烦你把银子带多一点。上次你非要买那件鹿皮披风 ,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都已经是春天了你还要买冬天的披风?怎么劝也不听 , 拉也拉不走!好吧,买回来就见你披了一次 , 当时可花了好多钱啊!要不是还剩下几文钱买包子,我差点就饿晕在回来的路上了!”
  我听得一乍一乍,没想到顾温留在买东西这件事上,居然是这种人!
  顾温留也被海月这顿突如其来的怨言说得愣住了 , 好一会儿才懵懵地欲言又止:“我以为,你拿了银子之后会先去买吃的,那前几年你每次藏在背篓最底下那只缺了腿的烤鸡……”
  海月脸色一变 , 不好意思地咧嘴嘿嘿一笑:“师父 , 原来你知道啊。”
  顾温留扇子一收 , 在她脑袋上敲了敲。
  海月拉上我,满是期待地说:“师父,要不也带上姑姑一起去吧?多个人也好多个帮手。”
  我,诚惶诚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出去看看。”
  顾温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别无他法:“那好吧,明日一早启程。”
  闻此,我和海月相视一笑 , 后面赶紧将樱花酒酿好,放去阴凉之处。
  想到明天就要离山 , 我心情复杂。起先是高兴的 , 可是渐渐又生出许多担心和惶恐。
  此处如同桃源之境,我和顾温留与海月之间相处融洽 , 情义真挚 , 没有算计与阴谋,也不必害怕下一步又堕入谁的陷阱。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 贪婪地想深陷其中,可是我又渴望知道外面的消息 , 即便那里处处汹涌暗藏,一旦触发便是腥风血雨。
  直到后半夜 , 我才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然而没过多久,海月便催我起来 , 准备出发了。
  此时天还没亮 , 我们三个到了世情崖下的河流边 , 我与海月用一条绳子绑住腰部,前段连着顾温留。随后,顾温留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针,缓缓刺入海月耳后。
  我疑惑:“这是做什么?”
  顾温留说:“此针是我特意所制,能在水下延长憋气的时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走的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能带你们出去。之后再将银针取下 , 便可呼吸自如。”
  我心中大概有了底,于是点点头 , 他便取了针来 , 同样扎入我耳后。
  初时有点微痛,后来也没什么感觉了。待到三人一齐做好准备 , 我们便跃入湍急的水流。
  起先我找不到方向有些惊慌 , 可是有一股力量一直拖行着我前进。幸而我们是顺水而行,省去了许多麻烦 , 水底也没有石头水草阻碍,顾温留带着我们一路顺畅。忽然 , 前方出现一个石洞。石洞不大,只能容一人通过 , 顾温留的方向也朝着这个石洞游泳去。
  难道,我们要穿入石洞?一想到这底下是整座不归山 , 更不知这水流要淌多久 , 我心中就紧张起来 , 抓着腰间的绳子不敢松手。很快,顾温留带着我们游入洞中,正当我准备迎接更深的水流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我睁眼,惊诧地发现这个洞口通入的居然是一座宽大的石室!
  我们漂浮在水面,顾温留和海月熟练地游上石岸,然后将我拉了上去。
  这些流水依然奔向前方,没入一抹窄小的缝隙。
  顾温留为我们取出银针,我重获呼吸,同时也并无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
  我尤为吃惊地望着这座高高的石室 , 没想到这水底下别有洞天。要说外人想进入世情崖下,即便有闯到此处的 , 也绝无办法再进入其内,因为刚才那段长长的水流足以让人缺氧窒息!
  银针憋气 , 世间只怕也无人能有顾温留这样好的办法,也无人能做到如此 , 看来我之前的担心是多余了。
  海月在石岸上生了火 , 以架起的衣服相隔,将身上的衣服烤干。虽然天气已经转暖 , 但在这水岸石洞内还是阴冷无比。好在衣服干得很快,稍作整理之后便又准备出发。
  这次不用走水道 , 石洞角落有一处暗门,顾温留推开之后 , 海月走在前面一边点灯一边往灯芯里倒油,窄小的密道每走几步便有一盏油灯 , 将整条路照得通亮。海月说 , 这些油足以维持一天 , 天黑之前我们赶回,这油灯也差不多熄灭了。如此循环,往年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这条密道有多长,不过也总比爬山省力也近得多。
  虽是如此,但这路程着实真有些远。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我看到前面透出不一样的光线。
  顾温留抢先过去,大力将一块菱角不一的石头移开,外面还长着还有一人多高的杂草,他低头从杂草中穿了出去 , 站在一边。海月回头告诉我,千万不能把草踩平了。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 , 此处杂草丛生 , 如若有一块地方随意踩踏便会留下明显踪迹,很容易被人发现这后面的秘密。
  在海月的指引下 , 我出了密道 , 而后顾温留推动石块重新将密道堵上。我这才看清这石块有多大,整整五人多宽的巨石 , 常人一己之力哪里能推移地动?顾温留的武功能将坠入世情崖的我接住,能潜入水底如游鱼 , 能轻易摆弄这样的巨石,看来当真深不可测!
  出来后,不归山荒无人烟 , 平常百姓无人敢近,所以这一路宽敞顺利 , 到了最近的那个小镇。
  不过我们目的地还没到 , 海月在小镇里雇了一辆马车 , 这才正式前往远处的小城。
  这座小城名唤青城,比我想象中繁荣,城门进出车水马龙,大多是商队,进到城中,四处绿荫环绕,街上人声鼎沸。此时刚到春天阳光正好时,每家每户的门口都种着一棵桃树又或是海棠又或是别的什么,一路繁花盛开 , 美不胜收。一条横穿青城的长河更是在周围缀出几个小小的湖泊,倒映着碧水蓝天 , 波光粼粼 , 不少百姓在水岸踏春,划船嬉戏 , 好生惬意。
  我们在一家面馆前面停了马车 , 海月把竹篓往后面一背,跟顾温留说:“师父 , 你进去一边吃面一边等我们。”
  顾温留诚惶诚恐地把钱袋掏出来给她:“要不这次我跟你们去吧?”
  海月瞧着他,心如死灰地干干一笑:“哼哼 , 师父,你今儿个倒挺会怜香惜玉的。不过还是算了 , 你还是进去吃面吧,省得等下你又看见什么新鲜的东西硬要买。”
  顾温留看了我一眼 , 颇有些无奈。我向他笑着点点头 , 说:“温留 , 你先进去等我们吧。这面馆生意不错,你先进去给我们占位子好不好?我怕一会儿就没位子坐了。”
  闻此,顾温留面上的窘态散去,三步一回头地进了面馆。
  我跟海月照着小册子,开始在大街上逛起来。
  这个地方,海月比我熟,不一会儿便将大部分的小物件儿都买齐了。
  我向海月问起顾温留一直也是如此吗,关于离山买货这一遭,顾温留与平常完全是两个样子。
  平常他无所不能 , 不管做什么都能融会贯通,偏偏碰到这件事 , 他整个儿就变得手足无措 , 不如如何。
  海月一边挑着小铺上的流苏坠,一边与我说:“师父总不会照顾自己 , 一心想着练武功和研制医药 , 即便已经做到绝顶好了,也还是沉迷其中 , 常常忘了这儿忘了那儿,所以这些杂事儿都交由我来做了。这么多年了 , 我也已经习惯了,反正以前父母还在世的时候 , 我所做的也是一样,不会觉得有多累。”渐渐地 , 她声音有些低了下去 , 我看到她眼里忍着泪。
  她抬头向我拉了个笑 , 将我带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走,一边故作坚强地继续说:“小时候我家里很穷,阿爹得病很早就死了,阿娘只能靠刺绣和帮别人下地干活换点铜板养活我和弟弟。阿娘忙的时候,就由我在家里照顾弟弟。那时候我的力气还很小,连个水壶都提不动,最后咬着牙慢慢学会了。后来阿娘也去了,弟弟染上风寒没钱治病也死了 , 只剩下孤零零的我,在街头要饭吃 , 有时候运气好点 , 就能捡到别人不要的半个包子,有时候运气不好 , 好几天都没东西吃。直到我遇到了师父 , 我这条命才活了下来。师父是我的再生父母,所以不管如何 , 我一定要好好孝敬师父!师父这个人可厉害了,不管是武功和医术 , 其他的也什么都会。家里的桌子椅子甚至是小推车,都是他自己一手做的 , 不过偏偏他不会照顾自己的生活,好在这也成了让我觉得自己最有用的地方,看起来也不是一无是处!”
  她说着这些 , 在热闹的人群里显得不是那么伤感。
  我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己的身世 , 没想到她从小就经历了这么多次生离死别。不过现在有顾温留和我陪在她身边 , 以后也一定会和现在一样好好的。我摸着她垂落在肩上的长发,笑着说:“月儿,这些杂事看起来小,但是真正处理起来也是考验,我觉得你很厉害!要说一无是处的,应该是我才对。我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候还要给你们添麻烦。”
  海月牵着我的手,贼兮兮地扭头看着我:“可是你什么也不做,就能让师父开心啊。”
  我愣了一下:“什……什么?”
  海月说:“以前师父总是闷声不语 , 现在有你在,他倒是能聊几句天了。看得出师父很高兴 , 他高兴 , 我也高兴,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没什么不好的。而且 , 你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有些活儿可动不得!”
  说到伤势 , 我想……我身上这伤恐怕并不是没有恢复,而是……留下了后遗症。
  尤其是这脸上的伤疤没有完全消除 , 虽然旁人不细看不会察觉,但我心中始终有刺。之前在不归山里倒没什么 , 只是现在到了外面,总觉得那些走过的人的目光 , 有意无意地盯在我脸上。想着想着,我不由低下头 , 将头发往脸上遮了遮。
  海月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 , 穿过人群快速跑了过去。
  我紧追其上 , 在一个铺子边她转身而来:“姑姑你看!”她拿着一张白色面纱,笑眯眯地跟我说,“姑姑,我给你带上吧,一定很好看!”
  我心尖儿一暖,没想到我这么细微的心思,她也看出来了。
  她帮我戴上面纱,有了遮挡,我心中也终于安定许多。
  可哪知正要走时,一个男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 不怀好意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上下打量着我 , 一边说:“在下方才有幸 , 远远一睹了姑娘面纱之后的芳容。姑娘美若天仙,此时蒙上面纱是怕迷倒众生吗?不如随我回去喝酒,迷一迷本公子我吧!”
  说着 , 他反手一张 , 掌心放着一枚硕大的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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