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令一下,陈妃脚步趔趄 , 身子剧烈晃了一下。
从前我并不关注她 , 可是贺绾昭死前,说了许多有关她的事 , 再加上之后发生的种种 , 我可以断定,表面温婉亲和的陈妃 , 亦有独揽后宫大权的心机和意图。或许她以为贺绾昭死后,这掌管皇后凤印的使命就会交到她手上 , 可是现在,她深受打击,一切愿望都落空了!
流苏扶住她 , 咬咬牙跪在地上:“此事与陈妃无关,都是奴婢一人所为!”
闻言,我不由挑起眉梢:“是吗?可是当日在玉明殿 , 本宫听到的可不是这些。”
流苏挺起胸膛 , 决然道:“奴婢有负陈妃厚爱 , 当日陈妃是为了保护奴婢才那样说的。”
陈妃面色惨白,颤抖唤了声:“流苏……”
流苏大叫:“娘娘你不要再帮我了,奴婢之前在你的熏香里还有护身符里偷偷放了毒药,才害你如此!所以娘娘不用再为奴婢说情了!”说着,她望向我,振振有词,“一切都是奴婢自作聪明,之前贺庶人还在世的时候,处处与娘娘作对,奴婢作为娘娘身边的人 , 经常看到娘娘被受欺负,心中很不痛快。现在贺庶人死了 , 奴婢就想连她的宫殿一起毁了 , 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所以才苦心策划了这一切!”
我瞥了一眼陈妃,问流苏:“你既然要为陈妃出气,为何又要下毒害她?”
流苏眼神一动 , 很快回答过来:“奴婢不是害她 , 是为了让她置身之外!奴婢不想连累了陈妃,所以才下毒让她患病不愈,这样旁人便不会认为是她做的了!”
我点点头 , 下令道:“既然你已招认,那么本宫也必当严惩不贷!乘风殿宫婢流苏 , 捏造谣言,扰乱后宫 , 下毒谋害,罪无可恕,当处极刑!”
她是陈妃最疼爱的宫女 , 我就不信 , 我动流苏,陈妃就不会有半点动作!
陈妃果然从方才的怔愣中如梦惊醒 , 立即拦在流苏面前,对我请求道:“殿下,流苏对臣妾多年来一直贴心服侍,只是一念之差酿成大错!她做这些,全都是为了臣妾,还请殿下念在臣妾的面上,从轻发落,饶她死罪!”
我冷笑,不肯:“如若轻饶,宫规何用!”
说落,门外的侍卫便冲进来要带走流苏。
陈妃这时掏出一物 , 对着大殿厉声叱咤:“谁敢放肆!太后金牌在此,本宫要保流苏一命!”随即 , 那两道锋锐的目光向我扫来 , 她字字铿锵有力地对我道,“殿下有皇后凤印 , 本宫亦有太后金牌 , 殿下如何抉择,应当很清楚吧!”
我恍了一顿,回忆瞬间涌来:“本宫记得这个金牌 , 当年陈妃还只是一个昭仪,有一日太后不慎落水 , 是你第一个发现救了太后,也悉心照顾了太后半年。因此 , 陛下封你为妃,太后赐你免死金牌。这个免死金牌 , 是太后怕你心性单纯 , 受人迫害 , 为保你一命才赐给你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个金牌还在。”
我记得从前母后十分喜欢这个陈妃,但我一直与贺绾昭交往密切,所以也不曾多注意一眼,如今想来,当真不知是母后当年看走了眼,还是时光荏苒,陈妃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陈妃了。
我回过神来,以目探究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流苏不过是一个宫婢 , 你却要用免死金牌救她。你可知,你救了她之后 , 金牌就会收回,值得吗?”
陈妃镇定自若 , 对我说:“多年来,流苏尽心尽力陪伴在臣妾身侧 , 臣妾不忍心。殿下 , 倘若是你身侧的宫女,你会跟臣妾做一样的决定吗?当时海待诏要打流苏 , 臣妾挡在流苏前面。后来臣妾要打海待诏,殿下也挡在海待诏前面。相信殿下若是碰到与臣妾一样的情况 , 也会有同样的抉择!”说罢,她跪在地上 , 昂着头定定望着我,“还请殿下 , 收回成命,饶恕流苏死罪!”
我揣度片刻 , 陈妃虽可恶 , 但流苏衷心为主,承担一切,这些本不该是她受的。而眼下有这太后金牌压着,我从轻发落倒也不会落人口舌,说我重罪轻判。于是我取了陈妃手中的免死金牌,决定道:“死罪可免,但罪责难逃!流苏触犯宫规,不可饶恕!来人,将流苏押下去 , 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流苏闻言大赦,磕头:“谢殿下,谢娘娘!”
侍卫将流苏带走 , 陈妃松了口气 , 瘫在地上。
我跟悦眉示意,她上前将她扶起。我问她:“可是本宫心中还有一个疑惑 , 本宫刚刚进来时,你跟顾太医在藏什么?”
陈妃眼神闪烁:“没……没什么。”
我冷笑 , 缓步到那案桌前:“顾太医是陈妃心腹,只是你们二人终归身份有别。本宫说的什么意思 , 陈妃应该很清楚吧。鬼神谣言刚过,本宫不希望又有什么闲言碎语 , 尤其是伤害陛下和皇室颜面的事,本宫绝不姑息!”
我一边说着,一边低身往案桌下一掏 , 拿出两个来不及用布包上的纸盒。我将它打开,皱紧眉头 , 里面竟只是十个精致的花形糕点 , 再往下一层 , 亦是如此。
陈妃则面露担忧,对此解释说:“这是杏花楼的绿豆糕和桃花酥,臣妾儿时十分喜欢杏花楼的糕点,自从进宫之后就很少吃到,所以臣妾就请顾太医帮忙从宫外带两份。刚才殿下进来,臣妾惊慌之下就它塞在这案桌底下,没想到两盒小小的糕点竟然引起殿下的怀疑。其实臣妾最怕的就是这个,宫内私相授受是重罪,臣妾真的很怕被人误会 , 所以才胆战心惊,下意识做出那样的举动。”
我将糕点合上 , 手指抚过盒面上用笔书写的“杏花楼”三字。
杏花楼 , 虽也在都城,却离皇宫还有不少距离。又因口味极好 , 据闻要买上一盒糕点得排上一个时辰的队伍 , 即便轮到了也不一定能买到,说不定想要的已经卖完了。所以许多人为了一尝美味 , 不惜天还未亮就在门口等着。
我心里有种揪着的难受,更如千百只蚁虫在心尖儿上爬行撕咬 , 我轻轻道了声:“看来你与顾太医关系真的很好。”
陈妃愣了愣,说:“顾太医救臣妾于水火,臣妾对他感激不尽!”
我嘴角不由向上勾了勾 , 讥笑起来。
只是感激之情,别无其他?刚才海月的鞭子要落下之时 , 顾温留那样紧张地将她护在怀中呀。
我深吸一口气 , 站起身来:“本宫今日来就是为了谣言一事 , 既然流苏已经服罪,那么此事也终于了结。本宫累了,先告辞了!这绿豆糕和桃花酥,陈妃慢慢品尝吧!”
陈妃低身:“恭送殿下。”
我到门外,顾温留还站在外面的廊下,怎么?是怕我对陈妃做出什么事吗?
我没有停留,从他身边走过。
“殿下!”
后面传来他的声音,我不理会,加快脚步,快速离了乘风殿。
一路烦闷,我回到玉明殿 , 看到太医署送来的药,抑制住此时的心浮气躁。
门外下起大雨 , 伴着阵阵雷声和大风 , 院里的树叶花儿都落了一地。这雷雨气势汹汹,却是来得快去得快。不久之后 , 雨停了 , 海月从外面听来了消息,流苏已经受完二十廷杖 , 人都痛昏过去了。
想起刚才在乘风殿,悦眉不由感慨:“陈妃心计颇深 , 如果是她认罪,即便有这免死金牌 , 也难保妃位,活着也落得前途尽毁!流苏顶下罪责 , 这一计 , 既出衷心 , 也为自保。而她全身而退,今日这一顿问责,只伤到皮毛罢了,以后陈妃对殿下可就更生芥蒂了!”说着,她想起流苏那一掌,忙问海月,“你的伤怎么样了?”
海月揉了揉胸口,没感觉痛了:“流苏那一掌倒不重,只是我当时没有防备,被她推了一下而已。”
我望着放在桌上的长公主之印和皇后凤印 , 问两人:“今日乘风殿中,我那样逼迫陈妃和流苏 , 会不会有点过分?”我每每想到陈妃为救流苏说的那番话 , 还有陈妃之前说设计这些是为让萧凌拆除芙临殿避免与群臣生隙,我便心有动容。她的初心究竟是为私还是为公 , 我不知道 , 或许都有吧,只是此刻我心中竟对她有一种矛盾的感觉。
海月说:“谣言一事本就是陈妃所为 , 可她却毫不承认,过分的是她 , 殿下只是以正后宫罢了。”
嗯,也只怕现在顾温留对我 , 越加憎恨了。
我叹了口气,有些又疼地伸手揉了揉。
悦眉见我不舒服 , 去了太医署去找张太医。
我心中烦闷 , 一个人坐在大殿里静静闭眼等待。
门外 , 有脚步声轻急走进,在案桌对面坐下,继而是药箱打开的声音,在桌上放了脉枕。我伸出手让他把脉,一边头疼地揉着额头,一边说:“张太医,本宫之前闭门不出,今日才走了一趟,便觉得头疼难忍,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午后雨前起风 , 殿下久居玉明殿不出,所以一时间被风吹了凉气入体 , 导致风寒头痛。”
我听到声音 , 心头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 是顾温留。
我摆起脸色抽回手 , 不悦地看着他:“本宫找的是张太医,你怎么来了。”
顾温留说:“张太医有事 , 微臣代他前来。”
我笑了一下,说:“他又有事?只怕是欺骗本宫吧!”
他沉吟片刻,才道:“是我自己请求张太医让我来给殿下诊脉的。”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 不耐地说:“你走吧,本宫只信张太医 , 除了张太医谁也不行!”说罢,我起身往内殿走去。
顾温留跟在我后面 , 上来似有话要说。我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顾太医 , 这里可不是乘风殿 ,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和耳朵,本宫的话你是没听见,要故意违抗是吗?”
他愣在那儿呆呆看着我,随即垂下眼眸,行了一个退礼,带上药箱走了。
我不想听他说话,我不想再听到那些冠冕堂皇又或是为陈妃说情解释的言语,我只要一想到他今日在乘风殿如何与我对抗,我便心烦意闷、懊恼不堪!
张太医带着煎好的药过来负荆请罪,我本无意追究,也就罢了。
他将药递给我 , 跟我说:“殿下,此药是按照温留所诊脉象由微臣所开 , 你可放心。”
我点头 , 将药喝了下去。
继而,他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 站在那儿一脸犹豫不决。
我问:“张太医 , 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张太医抬眼 , 目满关怀,缓缓说道:“殿下 , 其实温留并非如你所想。微臣常常想起,温留进宫当日 , 殿下特地前来太医署看望。而殿下在病中之时,温留亦时时问起殿下的情况。你们二人 , 分明情深义重 , 为何短短数日,就到了这幅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情深义重……这四个字如今看来 , 多么讽刺。
我摇摇头,苦笑着道:“张太医,本宫与他可算不上老相识。本宫只是不喜欢有人故意欺骗和隐瞒,本宫诚心相待,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如若是你,你可会轻易原谅?即便原谅,保不准他日故伎重演!你不会明白本宫的,本宫的胆战心惊,谁也不会明白!”
当年 , 我差点丢去性命,直到现在依是伤痕满布 , 旧疾缠身。而现在 , 我及时悬崖勒马,最怕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信任 , 最终又被一句谎言击溃成琉璃碎末 , 扎得满心都是!我也一直在躲避,我很气顾温留 , 气他欺我瞒我,气他……与陈妃藕断丝连!从朋友的角度 , 我知道我没资格计较那么多,但是身为北祁镇国长公主 , 我亦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跟陈妃再续旧情!对他们来说,这或许是破镜重圆 , 可是对于我们北祁皇室来说 , 这是奇耻大辱!所以我更气的是 , 顾温留这般明事理之人,竟然也会不顾一切深陷于此,无法自拔?!
可在这当头,几天之后,乘风殿传来消息,陈妃有孕了。
我问过张太医,陈妃确实是有两月有余的身孕,我也查了陈妃侍寝的时间,倒也无误。北祁江山,终于后继有人了!
而为萧凌高兴之余,我听说陈妃特意向萧凌提起顾温留 , 请他专门为她安胎,直至诞下皇子。
我可不信她 , 只怕她是明修栈道 , 暗度陈仓,醉翁之意不在酒!
断然不能让他们继续这样下去,我去了御书房找萧凌 , 说出自己的意见,认为张太医更为合适!
一来张太医在太医署已经待了数十年 , 十分熟悉太医署情况,若遇突发可随机应变 , 以防万一,做万全准备。第二 , 他也曾为先皇妃子安胎,经验更为老道。而顾温留进宫时间还短 , 医术虽高,可从未有过安胎先例 , 所以并不合适。
这点 , 受到了同在御书房为萧凌泡茶的陈妃质疑:“倘若因为没有安胎先例就不能为妃嫔安胎的话 , 那么顾太医岂非这一生都无法为妃嫔安胎?太医署中的张太医数年之前,也有第一次为妃嫔安胎之时。臣妾觉得,只要医术高明,另有接生医婆从旁相助,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身边之人,用人不疑,臣妾心中安定,对安胎养胎来说,最为重要!”
她这番义正言辞 , 在我眼中却是那样冠冕堂皇。我心中冷笑,反驳道:“但陈妃你腹中孩儿是皇家血脉 , 不可轻易冒险。至于是不是顾太医 , 这又有什么关系。少一个顾太医,还有更有经验的张太医、柳太医、徐太医 , 不管是哪个太医 , 只要能为陈妃安胎,顺利生下健康的皇子 , 这就足够了!至于用人不疑,他们都是陛下的忠良 , 勤勤恳恳为太医署奉献多年,陛下用人不疑 , 你却疑心重重,此话欠妥!本宫也是想不明白 , 陈妃为何非要顾太医不可,为何非要忠言逆耳如此冒险?”
陈妃听闻 , 张口还想说什么 , 这时萧凌回头望着她,持着她的手拍了拍:“是啊,我也觉得张太医、柳太医他们更为合适。顾太医毕竟年轻,只怕连生孩子都未曾见过,到时候他自己乱了阵脚可怎么办?所以还是听皇姐的,朕让张太医为你安胎。”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你也不要为后宫的事操劳了。”
陈妃脸色一变 , 惊讶道:“陛下,臣妾不觉得累,臣妾……”
萧凌抬手示意决定已下不必多言 , 一边招了徐公公进前听话 , 一边将陈妃拉到前边,微笑说:“好了 , 不要再逞强了。你有孕辛苦 , 更是大功,即日起 , 你由淑妃晋封为贵妃,杨昭仪能力不错 , 替你之位封为淑妃,六宫诸事就交由皇姐和杨妃打理 , 你就安心养胎,早日为朕诞下麟儿!”
陈妃咬了咬唇,挤出一抹柔笑:“是,多谢陛下!”
随后 , 她目光飘动 , 定定落在我身上 , 瞬由锐利转为温柔笑意,对萧凌说:“臣妾听说公主殿下若有不适,便会钦点张太医前来诊脉,张太医深得公主殿下信任,一定能力助臣妾养身安胎,顺利诞下龙子!”
此话一出,表面是接受和赞同,却是暗喻张太医为她安胎之时若有什么意外,必然要追究到我头上!后宫妃嫔那么多,谁能猜到下一支箭会向谁射去 , 又是谁人所射。陈妃有孕,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 如此一来 , 我不仅要张太医万无一失,还必须保她安胎生子,为她挡去后宫的那些刀光剑影!
她倒是个聪明人,懂得物尽其用!
这时 , 她又开了口 , 提议道:“张太医专为臣妾安胎之后,若还要为公主殿下调理身体 , 只怕分身乏术。臣妾也要推荐一人专门侍诊公主殿下左右。如此,两边都可全神应对,岂不两全?”
萧凌笑问:“谁?”
陈妃扫了我一眼:“就是顾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