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送海月离开,霍连恭从府衙出来 , 问我先将周速如何安排。
我长长换了口气 , 打起一些精神,眼前能解决的事情还是尽快解决得好 , 于是便让他把周速留在府衙大堂 , 其他所有人都退下。
周速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眼。
我坐在上面 , 淡色瞧着他,开口问道:“成玉商队走南闯北 , 应该去过不少地方。”
天下之大,总会各地行商人出没各国之间 , 尤其是成玉商队这种做玉石生意的,尤为被各种文人雅士及皇尊贵族所青睐 , 他去的地方自然也会更多。
许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个 , 周速猛地抬起头 , 小心翼翼地面露谄媚之色:“回公主殿下,咱们商队是去过不少地方,我们的玉石都是亲自到地方开采,哪里有好石头,我们就去哪里,哪里有好生意,我们就去哪里。不过只要有好的货色,绝对先记入贡账!西南方采玉最多,也是我们最常去的地方 , 公主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玉石,下回小人替你留意着,一定带块顶顶顶好的回来献给殿下!”
我对这个并无兴趣,我继续问他:“那你可去过南梁?”
周速哈着脸笑:“去过 , 自然去过 , 前阵子我们还在南梁的都城呆了几天。”
我心里有东西沉了下来,闷声问:“那你应当知道公主云溪的近况吧?”
周速看到我微变的脸色,也跟着顿了顿:“略……略有耳闻。”
我问:“她现在与她那驸马如何?”
说道“驸马”二字之时 , 我的嗓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 心中更是狠狠地揪起来。
周速则是一脸疑惑地回答我:“驸马?云溪公主还并未成亲,没有驸马。”
不知为何 , 听到他这句话,我竟然松了口气。
我知我问的这“驸马”是何人 , 云溪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手的那个人 , 我曾经深爱的夫君,李既衡!
此刻想起他的名字,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是难受?是悲伤?还是怨恨?说不清楚。
我咬了咬牙 , 保持语气与平常无意 , 一副随口问起的样子说道:“我听说她与尚书府之子李既衡是青梅竹马 , 感情甚好,人人都说李既衡会成为驸马,她亦对李既衡芳心暗许呢。”
说到这个,周速似乎来了兴趣,他稍微直了直身子,声情并茂地开始跟我诉说他在南梁看到的趣事:“话是如此,可是那李既衡毕竟是罪臣之子。一年前,李家尚书府获罪,虽然南梁皇帝没有株连整个李家 , 但是李家早已经不如从前,李既衡没了靠山 , 就跟在公主身边当了一个侍卫。不过他武功不错 , 前两个月,他刚刚升为禁军将领 , 成了大名鼎鼎的李将军。而云溪公主已经成年 , 本应该去往自己的番地建立府邸,不过皇帝对她宠爱有加 , 舍不得她离开,所以就在都城之中建了一座公主府 , 让她从宫内搬去了公主府。如此一来,公主和李将军总是能时时相见。不过奇怪的是 , 皇帝并不阻止他们来往,却也迟迟没有赐婚之意,真是君心难猜啊!”
我皱起眉 , 喃喃:“他们两个,时时相见……”
周速用力点点头 , 继续说道:“之前在南梁的时候 , 我见过一次他俩。那天在大街上,公主外出摆了好大的阵势,全程都由李将军的禁卫军保护着,李将军就骑马走在公主帐轿身边,两人有说有笑,好是快乐,公主还起身给李将军擦汗!这李将军可真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又成了将军 , 还得到公主殿下的芳心,可能南梁皇帝正在考验他 , 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为他们赐婚了!哎?殿下,你怎么会问起他们?”
我沉浸在周速所说的那些之中 , 北祁之人并不知我与李既衡从前的过往,他们也不会知道李既衡曾经的结发妻子会是我。眼下我想到李既衡与云溪在街上举止亲密的样子 , 心中便生出一团怒火!从前我在的时候 , 他们便是如此,要么视我为空气 , 要么视我为眼中钉。如今我不在了,他们便越发开心快乐 , 再也没有人阻拦他们了!我恨!我恨他们,我恨不得现在就站在他们面前 , 狠狠给他们一巴掌!我恨不得永远横在他们两个之间,我恨不得棒打鸳鸯,永远都不让他们如愿!
“殿下?殿下?”
我回过神来 , 周速奇怪地望着我 , 我僵硬冷笑了下 , 说:“本宫在外游历那几年,曾经见过他们几面。如今得知他们一切安好,本宫就放心了!”了解完他们的事,我转而回到这次真正的目的,开口道,“周速,之前你冒犯本宫,你认为到了都城,陛下会如何处置你?”
周速的脸瞬间从谄媚变为惊恐,慌地磕了两个响头:“殿下饶命 , 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只要殿下给我一次机会 , 小人一定改过自新 , 重新做人,再也不会犯这样的大错了!小人以后再也不敢起邪心 , 再也不敢仗势欺人 , 保证堂堂正正地做人,只求公主殿下饶命!”
我无奈地笑笑:“改邪归正?可是本宫如何信你?”
周速竖立三根手指,拍拍胸脯地起誓:“倘若再犯 , 满门抄斩!殿下,周家人的性命和周家人的前途 , 此时都握在小人手上,小人绝不会再行恶事,不会一意孤行!苍天为证!”
我盯着他 , 目光渐渐沉了下来,声音也随之低去几分:“你冒犯本宫 , 是牵连全族的死罪!本宫可以先留下你们的命 , 但是从今以后 , 成玉商队必须对本宫惟命是从,倘若你办不到今日所保证一切或者你有了二心,就别怪本宫没给过你们活命的机会!你可答应?”
周速想也不想,连连点头:“答应!以后成玉商队对公主殿下惟命是从!”
我勾了勾唇:“好,今日之事不得与他人提及半分,你在外面更不可以本宫之名行事!听清楚了吗?”
周速应道:“是!小人听清楚了,多谢殿下大恩大德!”
我端起一杯茶,摆了摆手:“商队的一切照常,回去之后,本宫若有指令就会想办法传达给你。你走吧!”
周速如蒙大赦,一边哈着腰起来,一边兴奋地答道:“是,只要殿下有令 , 小人一定照办!小人告退!”说着,便后退出门 , 带着自家几个小厮出了府衙。
我长长叹了口气 , 握在手里的茶杯微微抖了抖,我忙将杯子放在桌子 , 轻轻揉着发疼的手腕。
如此这般,我又与残废又何区别?
我想起在南梁大牢里的一切 , 想起了云溪,心中那团怨恨的怒火便越烧越烈!
当初,他们以权势压我、欺我;如今 , 我才真正发现权势这东西,居然这么好用?就像那周速不知我身份之时 , 对我百般刁难,现在又畏惧我权势之力 , 不敢违抗。以前,是我没好好珍惜属于我的权利 , 现在失而复得,可不能辜负上天对我的这一番苦心教诲!
霍连恭在外面安排好了客栈 , 接我过去的时候已是天黑。
心里有些烦闷 , 客栈的饭菜比不归山的丰富,可是我没有胃口,大致吃了一点。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想起顾温留和海月,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已经顺利回到不归山了。想着想着,心里面有种空荡荡的感觉。这一年多的相处,将我从地狱拉回了人间,我不知道分离会来的这么猝不及防,连一句感谢也没能好好说出口 , 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尤其是顾温留走时说的那些话,成了烙在我心中的一块疙瘩。
“殿下 , 茶水来了。”
门外 , 有个士兵敲了敲门。
我点头,许他进来。
他将茶壶放在桌上 , 然后倒了一杯茶递给我。
我伸手去接 , 还未碰到杯子,突然看到从他的袖中窜出来一个长长刀锥,闪闪银光地向我刺来!
我立即起身往后一躲 , 可是不及他快,肩膀处一阵钝痛,刀锥已入!
“有刺客!”
门外的士兵发现情况 , 立即大喊起来。
我握着刀锥,可是双手根本使不出力来 , 刺客猛地一推,将刀锥更深了几分。
在外面巡逻的霍连恭很快赶到冲进屋来 , 刺客手臂一挥 , 刀锥从我身上狠狠拔出 , 我吃痛摔在地上,看到潺潺鲜血从圆洞般的伤口处流出,渐渐变成了黑色。
霍连恭与刺客交手数招之后,还是被刺客从窗子跑了。他转身要派人手过去追赶,我立刻喊住他:“不要追!来的人未必只有一个,守住客栈就好!”
霍连恭看到我身上的伤,顿时慌乱不已,跪在地上请罪:“是微臣疏忽,微臣该死!”
我捂着伤口,那里火辣辣的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骨头里面钻。我咬着牙 , 摇摇头:“狡猾之人,总能用狡猾之法混入其中 , 霍将军尽职尽责 , 本宫看在眼里。只是后面要越加小心谨慎才行。”
霍连恭低头:“是!”
我看着他,有些无奈:“霍将军 , 本宫受了伤 , 浑身使不上力气,你还不过来扶本宫一把?”
霍连恭抬起头,眼神闪闪烁烁 , 犹豫了半会儿,方是答道:“是 , 微臣冒犯了。”说罢,他才过来 , 手掌托在我臂上,将我小心扶起坐下。
旧伤未好 , 又添新伤。这次的伤 , 也不轻 , 倘若当时我未能及时闪躲,刺向的可是心膛,只怕当初就一命呜呼了!
这北祁之中,费尽心思要我的命,不想让我重返皇宫的,除了她……还谁有谁?
贺绾昭!
当年之事,与她有莫大的关系,可惜我毫无证据,不能将她如何。如今萧凌复我身份,接我回宫,她也按捺不住 , 抢先动手了。我与她姐妹之情,早在那时飞灰湮灭 , 只怪我识人不清 , 亲自在自己身边按了一把杀人的剑,险些将自己的喉咙割破!
霍连恭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此时已是夜深,街上的医馆早已经关门 , 只怕大夫也不会好找。
我受伤流着血 , 用干净的手帕将上伤口捂起来,霍连恭等人都守在门口。可是等了两个时辰 , 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这青城不大 , 两个时辰能将整条大街跑个来回,可是到现在半点消息也没有。我心中隐隐不安,觉得是出事了!
忽然 , 我感觉眼皮发沉,昏昏欲睡。我觉得不对经 , 因为伤口很疼 , 我的意识一直保持清醒 , 怎么会在瞬间就觉得困呢。
我甩了甩脑袋,强撑着眼皮望向四周,外面都有人把守,并无什么不妥。难道……
我抬起头,看到头顶上黑色的瓦片中有一个洞,一根竹管从外面伸进来,往里面慢慢冒着白色的烟气。接着,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上面丢了下来,“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外面的霍连恭听到动静 , 与几个士兵立即开门进来。
我忙开口跟他们说:“捂住口鼻,屋里有迷药!”
闻此,众人忙用手臂将口鼻捂住 , 霍连恭看着地上那黑乎乎的东西 , 拔了长剑一步步小心靠近。
那东西长着黑色的长毛,不对……那好像是……头发!
霍连恭已经用剑挑开那东西,“咕噜”一声 , 那东西翻了一下 , 露出一张人脸,是人头!
与此同时,霍连恭和那几个士兵的脸色都滞了一瞬 , 我眯眯眼,这个人……好像是刚刚被霍连恭派出去的那个士兵!
而为当我们反应过来,“彭”一声巨响 , 震耳欲聋,顿时间火光弥漫!
“殿下!公主殿下!”
霍连恭大喊,可是我们之间隔着一堵火墙 , 什么也看不清楚,任何人穿不过来。
我中了迷药 , 浑身无力 , 勉强走了两步 , 可是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火势越来越大,周围的帐子房梁也一同烧了起来。浓烈的烟雾带着滚滚热气扑面而来,我无法呼吸,喉咙也呛得难受。就在这时,通红的大火中,我忽然看到一个人影,眨眼间他已到我面前。我还未看清楚谁,腰间一紧,他便将我抱起 , 迅速穿过火海,从窗子飞了出去。
我晕晕乎乎 , 脑袋沉得像块石头。虽然如此 , 但我意识并未完全消退,我感觉到这个人带我走了很远 , 最后将我平放在一处冰凉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 , 身下的凉意透入我的身体,我开始慢慢清醒 , 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白袍之人,我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 用力眨了两下眼,这才能够确信,竟然是顾温留!
我惊喜无比 , 吃力地撑起身子:“温留,你怎么来了?”
他不回答我,将我按回原地 , 眼睛盯着我肩上的伤 , 眉头越来越紧:“这个伤口上有毒 , 刚才吸入的迷药也是特制的,能够加速这毒深入筋骨,如果再不及时医治,就会危及性命!”
我虚弱地动动嘴唇:“你要如何,便如何去做,我信你。”
他的目光投入我的眼中,声音低沉:“我要用刀将伤口割开,放毒血。”
我点点头。
他说:“会很痛。”
我笑了笑:“再痛的我也受过,割骨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眸子一闪,垂了下去 , 从腰间袋中取出一把匕首,将另一只胳膊放在我的唇边:“如果痛,就咬着!”
我握住他的手臂 , 摇了摇头:“这点痛,我还是可以……啊!”
话未及说完 , 肩上便传来一阵狠辣的刺痛!我听到刀子搅动血肉的声音,明显感觉到有一根尖锐冰冷的东西扎在我的肉里 , 从原本的伤口处快速划开一道裂口。
很痛!我痛得咬牙 , 手指掐着他的手臂。手腕筋脉还没恢复,只要我一使力便有一阵刺痛传来 , 以至于我反反复复掐着顾温留的手臂,自己的手也麻木了。突然 , 那刀子一转,我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 有东西也趁机堵在我口中,我发狠一咬 , 尝到丝丝血腥 , 直到肩膀那痛慢慢缓和下来 , 我才睁开眼,却看到顾温留的小臂已横在我口中。我慌忙松口,看到臂上一个深深的血红色牙印。
我看着这牙印,我心里泛起了一阵酸疼。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顾温留处理伤口的手势顿了一下,我微微侧过头去,看见他从我肩中挑起的刀尖上,爬着一条还沾着血的黑色活虫子!
我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恶心。可是我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我忍着内心的不适,垂头看了一眼受伤的左肩。此时肩上虽已血肉模糊 , 但还是能从旁对比看出这块地方已经发黑,是毒素蔓延的症状!
而顾温留双眉紧拧,表情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小心翼翼翻看我伤口之内,竟然又接二连三找出了七八条同样的黑色虫子!
这条虫子有小指般大小 , 我猜测应该便是那刺客刀锥上涂抹了毒药 , 也涂抹了虫卵。
这种虫卵一旦进入活人血肉中,便可迅速出壳成长 ,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 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可想而知如果再拖延时间 ,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好恶毒的手段!
贺、绾、昭!
贺绾昭待我如此,从前不给我活路 , 今天也不给生路,等我回去,这些剐骨虫嗜之痛我定要十倍百倍偿还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