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那些黑猫都到了我的玉明殿。
宫女们看到不断从窗口跳进来的猫儿 , 顿时在殿中慌乱成一片 , 惊恐万分地躲在角落不敢靠近。
我坐在案桌前看书,一只黑猫正好跃到桌上 , 好奇地看着我手中的书简 , 用肉抓试探性地拍了拍。我伸手抚摸它的小脑袋,它长尾一翘 , 往我怀里钻来。我一边逗着它,一边提了嗓音 , 扬声道:“不过几只猫罢了,你们怕什么。”
宫女躲在柱子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在殿中徘徊的猫儿:“可……可这些都是黑猫啊!”
我说:“这四周出没的恰好只有黑猫 ,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然后,我将那只猫儿放在膝盖上 , 一边轻轻地不停抚摸 , “这些猫儿生性可爱 , 你们却因它们毛色纯黑而有所惧怕,难道是觉得本宫的玉明殿也跟芙临殿一样邪气满盈吗?你们瞧本宫,是中了邪的样子吗?”
宫女们的目光从猫身上转移到我身上,我冲她们微微一笑,她们有人说道:“殿下双目清明,不是中邪。可是陈妃她确确实实是中邪之症,就连御医也查不到原因!”
我掏出一只锦囊,将里面的东西撒在地上,黑猫闻到味道,一只只都聚了进来,嗅着那东西在地上打起滚来。我说:“想要让一个人心慌心闷有很多种办法 , 不是几只猫儿就能左右得了的。这些是猫儿喜欢的薄荷草碎末,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还是大花猫 , 都逃不出这薄荷草的引诱。闻到这些薄荷气味之后 , 猫儿就会舒服在地上打滚,懒洋洋地睡成一团 , 就像在芙临殿时一样。”
宫女看到这情景 , 脸上的惶恐渐渐退去,其中有一人好奇地出声:“这些黑猫好像跟平常的猫儿无异 , 并没有谣言中那么可怕,这薄荷草真是神奇!”
闻言,我心下终于放下一块石头。
宫女们也陆续从柱子后面出来 , 试着抚摸猫儿。渐渐的,她们也都不在害怕了。
第二日 , 此事传遍后宫,黑猫谣言因此破除!
顾温留以给海月诊脉之由,再次来到玉明殿。我将昨晚之事都说与他听 , 心中对他的敬佩也再次油然而生。
而经过昨夜的试探 , 我也已经能够确定来玉明殿的黑猫与去芙临殿的黑猫一样 , 都是被薄荷草吸引。顾温留说:“猫以薄荷为酒,食之即醉。这种薄荷草与一般的不同,太医署里没有,只能从外面采集,要想从这条线索寻出幕后那人,恐怕是大海捞针。不过现在可以完全肯定,黑猫深夜聚集芙临殿,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想了想,说:“要从薄荷草找起,也不算太难。芙临殿无人把守 , 无人知道是谁将薄荷草放入其中。但是乘风殿就不一样了,乘风殿里有那么多的宫人,能够自由进出的都有嫌疑!”
之前的护身符里 , 那碎末香料虽然已经分不清是什么 , 但是从气味上来辨,还是能辨出一二 , 其中就有这类薄荷。除了这个护身符里的薄荷草 , 乘风殿中也一定还有!而我疑心最大的……就是流苏。因为护身符是流苏从宁慈寺请来的,除了她和陈妃 , 就无人碰过。
至于陈妃的病情,顾温留怀疑是因毒香 , 陈妃的饮食我是检查过的,没有丝毫问题 , 如果有人能在乘风殿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入猫儿喜欢的薄荷,那么也一定能放入毒香。此香不需要焚薰 , 只需像那只护身符内的香料一样 , 只需嗅闻便可中毒!而乘风殿其他宫人未有中毒反应 , 原因就在于护身符就在陈妃枕下!两种味道相呼成毒,陈妃就逃不了这一遭!
悦眉很不明白,疑惑问:“可是那人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温留说:“或许……这些都跟是否整修和拆除芙临殿有关。”
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陛下驳回了这个意见,就有人假造鬼神之力,处处冲着芙临殿而来,要闹到宫内人心惶惶,以借此逼陛下点头!”
可是……流苏是陈妃的贴身宫女,她又为什么要害陈妃?唉,此事疑点重重、尚且模糊,还需再查再查。
这时 , 海月从外面跑回来了,我见她神情似有大发现 , 一路疾跑弄得冒头是汗。
悦眉将干净的巾帕给她擦汗 , 她气喘吁吁地着急告诉我:“在西边的宫墙处,发现了很多死猫!从那些死猫中 , 我认出来不少是曾经出现在校场那边的猫!不知道是谁这么可恶 , 竟然连小猫都杀,一杀还杀了那么多!满满一个坑的猫儿尸体啊!”
虽早有预料,但是我心中还是震了一下。那么多猫,都献祭予了一场阴谋!
那么……这件事就更清楚了。
有人讲皇宫周围、包括校场的猫都引了过来 , 除了黑猫,她杀死所有其他花色的猫 , 这样一来,出没在后宫的就只剩下黑猫了。
黑猫辟邪 , 她要做的就是塑造一个有关邪祟的谣言,她定期将这些黑猫偷偷引到芙临殿 , 让宫人们之讹传讹 , 误让人认为芙临殿中有贺绾昭的鬼魂。陈妃不信鬼神 , 前去查看,或许是因为乘风殿中早已摆放了毒香,所以陈妃到了芙临殿之后正好毒发,晕了过去。如此一来,众人都会以为陈妃晕倒是因为中了邪,更加加固了芙临殿有邪一事!然后再用同样的办法,把黑猫引到乘风殿,制造陈妃确实被邪气入体的样子。
借猫引邪,这邪 , 不是鬼邪的邪,是人心邪恶的邪!
幕后那人,杀了那么多猫儿的性命 , 为的就是一己私欲!她巧妙地制造邪祟谣言,目的就在于拆除芙临殿!
为了尽快调查此事 , 我带着顾温留前往乘风殿,一来是想让他看看殿中四处是否真的藏有薄荷草 , 已证我们的猜测 , 二来也是想让他看看陈妃的病情。多日来,陈妃在太医的料理下 , 病症一直反复,不见好转。现在既然觉得是毒香所致 , 那么顾温留也会有应对的办法。
我没有向陈妃说起薄荷一事,只说宫中有一位医正 , 帮助我破除了黑猫谣言,所以也想让他过来看看她的情况。
陈妃没有拒绝 , 多日来的心慌心闷让她情绪很是低落。我坐在她榻子便 , 听着她说了许多灰心丧气的话 , 不过也许了顾温留近前把脉,颇有把自己死马当活马医,觉得已经无可救药,做这最后的尝试。
陈妃的床榻外面,有珠帘帐子隔着,顾温留很快把完了脉,告知需要用针。
陈妃没有犹豫,照他所说掀起衣袖。顾温留捏着针的手突然顿了顿,我看到他脸色有些异样 , 不过他也很快恢复过来,开始陈妃手臂上施针。
只待片刻之后 , 除针。
他轻声问:“娘娘感觉如何?”
陈妃睁开眼睛 , 深深吸了口气,面容舒缓:“呼吸通畅,心闷之状竟然完全消失了!”
顾温留将针收好 , 告诉说:“以后 , 每日施针一次,七日之后必可痊愈。”
陈妃弯唇而笑 , 从帘帐的缝隙望出去,神色亦是猛地顿了顿 , 既然嘴角僵硬地动了动:“顾医正妙手回春,本宫定请陛下好好嘉赏。”
顾温留一针使陈妃病情好转 , 传遍宫中,中邪谣言也不攻自破。
萧凌闻此消息 , 又有陈妃美言破例将顾温留升为太医 , 专程为陈妃治病。刚进宫不到一月就成为太医 , 在太医署史无前例,亦是顾温留之大幸。
第七日的时候,我听说顾温留去了乘风殿,给陈妃最后一次施针,于是我也起身前往乘风殿。
可是刚进大院,就见这乘风殿的宫人都守在外面。
我要进去,流苏拦在我面前:“殿下,您不能去。”
奇怪,我问她:“顾太医是否前来为陈妃施针?”
流苏满脸紧张,支支吾吾始终答不出一个字来。我双眉一粥 , 不耐道:“本宫问你话,是与不是,这么难吗!”
流苏咬咬唇,害怕地压下脑袋:“是!”
闻此 , 我便要继续往前 , 可是流苏依然张手拦在我身前,我心中疑虑更大 , 莫名其妙憋了一口怒气 , 抬手一扫,:“顾医正在为陈妃看诊 , 本宫要进去看看情况。你却加以阻拦,这是何意!”
说罢,海月将流苏推到一旁拦下 , 她习武,力气比流苏和这些宫人大的多 , 她们也不敢招惹海月。我大步跨入乘风殿中,只见顾温留正在为陈妃施针 , 可是两人之间的帘帐却已卷起。
见我入殿 , 两人原本轻松的神情顿时沉了下来 , 甚至有些窘迫和慌张,似是担心被我发现了什么。
见到这局面,我也僵了僵,而后马上提起一个微笑,若无其事地上前问:“今日陈妃可觉得好些?”
陈妃看了顾温留一眼,回答说:“谢长公主殿下关心,臣妾已经好很多了,多亏了顾太医。”
我平静道:“若非你为他在陛下面前美言,他也要多亏了你。”
陈妃含眸一笑,垂下了头。
而我心间,此刻却如临狂风暴雨!
我呆呆走在宫道上 , 回到玉明殿,脑海里有某种可能不浮现 , 让我不禁猜测。最后 , 我还是控制不住内心强烈的疑惑,开口问海月:“月儿 , 你在他身边最久 , 依你看来,他与陈妃之间是否早就认识?”
我说的自然是顾温留。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顾温留跟陈妃之间似乎有些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当我带着顾温留去到乘风殿的时候 , 他脸上有一刻的神情惊诧而呆滞,虽然很快回过神来 , 可我看得一清二楚。当时这一点,我并非多放在心上。再后来的几天 , 我看到顾温留在为陈妃把脉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偷偷透入帘帐之中 , 我看得出他是在看陈妃。而陈妃……在第一次从帘帐缝隙里见到他之后 , 言语间开始略带紧张。他们两个人变化细微 , 却叫我一下子察觉出来。我回想起顾温留与陈妃相处时每一神色与每一句字词和语气,心中越发生疑。
顾温留不是轻浮之人,我完全可以确定他与陈妃也必定必定不会是初识。他对陈妃的眼睛里溢满与旁人不同的情愫,关怀,担忧和牵挂。而陈妃亦是柔目以待,所以也正因如此,她之前还向萧凌力荐,让顾温留一跃成为顾太医?!
顾温留医术高超没有瑕点,我也相信他终能坐上太医之位。好,我暂觉得这是顾温留应该得的 , 可是今日我再去到乘风殿,却碰到他们两个单独在殿中 , 不需旁人靠近。当我闯入之时 , 两人之间已去了阻隔的帘帐,坦面相对 , 四目交错。后妃与臣子 , 如此,是大忌!
我心中那些还未成形的疑惑,那时间也顿然敲定了下来。
没错 , 我就是怀疑他们两个关系匪浅,就是怀疑他们早就相识。
海月听闻我的话,毅然摇头:“不会的!我从未见过陈妃!”
我淡淡笑了笑 , 说:“倘若,她是你未曾见过的师娘呢?”
海月吃惊地瞪大眼睛,有些不能接受:“如果……如果她就是师娘,那为什么当初要离开师父?为什么又成了陛下的妃子?”
在此之前 , 顾温留长住不归山,期间若有相识之人 , 海月必定知晓。可是海月并不认识陈妃 ,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温留在带回海月之前就与陈妃相识 , 而按照海月之前说的推算,她的师娘在她来不归山之前就已消失,留下了一只镯子供顾温留日日思念。陈妃进宫比贺绾昭晚,也完全有可能在进宫之前与顾温留相知相许。只不过官宦贵女,身不由己,最后她只能选择离开。
之前海月和我都以为顾温留曾经的恋人已经不在这世上,可现在当我看到顾温留望着陈妃的眼神之时,才发觉我们都错了。
如今他们再次相见,回忆往昔的种种如同白驹过隙 , 曾经若是情深似海,旧情复燃是在所难免!
想到这儿,我也不免觉得心慌心闷起来 , 不慎打翻了重石镇尺,砸在手指上!
“姑姑小心!”
海月大叫 , 我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 , 一阵剧痛袭来 , 手指磕出了血。
我有些意乱,本想拿笔随意书画几笔解虑 , 可是眼下,这红血染纸 , 也用不着我作画了。
悦眉马上跑去太医署,把张太医带了过来。
张太医到后 , 先为我清理伤口,说伤的不算严重。
虽然今日之事对顾温留有了一些不愉快的情绪 , 但我还是对他现在的情况有所顾虑 , 于是问张太医:“张太医 , 顾温留到太医署不到一个月就成了太医,你觉得会不会有些快?我担心如此,太医署内之人,会对他有所偏见。”
张太医一边为我上药包扎,一边与我说:“是太快了,不过他的能力当配,倒也无妨。只是这种事,受人非议是必然,尤其是勤勤恳恳在太医署侍奉了几年的老人 ,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心头自有不服。不过日久见高低 , 只要温留保持现状 , 不浮不躁,终有一天能让他们都信服。”包扎末了 , 他抬起头 , 望着我问,“殿下心中似有不快?”
我摇头,无意间由心幽幽地叹了口气 , 不小心透露我此时的确正有忧虑。
于是,张太医嘱咐说:“殿下有心事 , 最好不要憋着。陛下那几日郁郁寡欢,心郁在结 , 已经影响到了身体。殿下要引以为戒,切不可自伤己身!”
我点点头,说到萧凌,我便又是问:“那陛下近况如何?”
张太医说:“徐公公在今天早上不小心打翻了墨 , 染了陛下的字画。陛下龙颜大怒 , 打了徐公公几板子 , 刚才我过去探诊的时候,发现陛下的情况已有所好转。只是这样的办法不可多用,只能用于一时发泄,怒气也伤身,久了会适得其反。”
徐公公故意让萧凌对他出气,以缓解萧凌心中所郁怨,实乃衷心至极。
继而,张太医压低了一点声音,再是开口:“陈妃患病之后 , 六宫无主,陛下也心有余力不足 , 此时殿下若为陛下分忧 ,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可以建立起不少威信。”
闻言 , 我恍是笑了 , 告诉他:“本宫虽得封号镇国,也住在玉明殿 , 可终究不是后宫之主,更不能在陛下失意之时去涉政。没有陛下的旨意 , 也没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样做容易被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此时 , 本宫也只能时时前去御书房看望陛下,与他聊天说话。后宫之事也只能帮着多一份心眼 , 待到陈妃康复之后 , 担子也能轻下一半了。张太医的好意 , 本宫很明白,谢谢。”
张太医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着解释:“宫中危机四伏,单前几日的芙临殿黑猫和乘风殿中邪的谣言,便可见人心险恶。好在,温留破除了谣言,宫中也暂时风平浪静,只是这制造谣言之人究竟是谁,殿下和我们都无从猜测。如此一来 , 殿下更要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