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御前侍卫在地上磕头,大殿里冰冻的气氛慢慢溶解 , 反之又渐渐紧张起来。
萧凌坐下来 , 对他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侍卫慌忙退了出去 , 海月立刻上前问道:“陛下 , 十个全中,是不是我赢?”
我跟海月使了个眼色,虽然为她高兴 , 但终究也有点担心,毕竟败落的那个是萧凌的御前侍卫 , 一箭不让岂非让萧凌没有面子。
“哈哈哈!”
哪知,萧凌转而眉梢一展 , 敞怀大笑起来,手指点着海月连连摇头:“你还真是当仁不让 , 很好,很好!”
我上前一步 , 说话:“陛下 , 月儿刚刚进宫,年纪还小,所以……”
萧凌却是打断我:“没关系,皇姐,朕最欣赏有才之人,有她保护你,朕会很放心!”
那厢的海月听到这,立即眉开眼笑:“陛下,那你刚才说的那些可还算数?”
萧凌点头:“朕一言九鼎,那是自然!现在开始,朕命你随时保护长公主的安危,作为奖励,朕会把这弓箭送给你!”
海月跪地拜谢 , 然后手托弓箭,双手递上:“可是这弓箭不太好用 , 我不称手,能不能换一把?”
出其不意地一句 , 我瞬间有些头疼,装作没听见地别过脸去。
而那严震激动地又要冲上来:“得寸进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凌横手拦下他 , 笑眼瞧着海月 , 一边说:“唉,严大人 , 你不要这么生气,海待诏小小年纪就箭术超群 , 朕钦佩不已,她当配更好的!”说罢 , 便让徐公公去将库房里那把玲珑玉弓取来。
我记得这玲珑玉弓,此弓乃御匠所制 , 上面襄了两片白玉 , 两端用金丝缠绕 , 握手轻便,弓弦极韧。我不懂这弓箭,听说很是不错,世间也唯此一把。萧凌居然舍得把这把弓交给海月,实是在我意料之外。
徐公公将弓取来之后,带着的还有六支放在雕花竹篓里的长箭。虽然长期放在库房之中,但箭头的寒光依旧没有褪去,铮铮银亮。
海月先试了一箭,箭出音沉 , 箭速极稳极快,的确比之前的要好。海月得此弓箭爱不释手 , 立即向萧凌拜谢。
见她满意 , 萧凌也舒心笑了,而后转身对我说:“皇姐 , 你一路劳顿 , 要好好休息。玉明殿那边朕已经安排好了,现在也应该整理地差不多 , 你先回去休息,需要什么便让宫人去取 , 这是你的家,也是朕赐予你的权利。朕想着要举办宴席为你接风洗尘 , 不过又怕你累着,所以想在半个月后在办,你看如何?”
说起来 , 今天一整日的赶路 , 宫门那又耽搁了许久 , 我的确有些疲乏。于是我说:“一切全都听由陛下安排,长平没有问题。一天下来,长平有些累了,那么长平便先回玉明殿,陛下也要早点休息,切勿太劳神。”
萧凌点点头,送我到龙武殿门口。
我从殿中下来,贺绾昭还在下面等着。见到我,她抬步迎了上来 , 表情怪怪的。继而,她扫了眼我身后的海月 , 嘴角弯弯地笑:“皇姐身边的这位可真厉害 , 绾昭好久没听见陛下那样开心的笑了。”
我心一紧,面不动色的开口说:“月儿粗笨 , 本宫还怕她会闯出大祸 , 往后还得请贵妃多多照顾。”
贺绾昭冷笑一声,眉头跳了跳:“陛下和皇姐都欣赏的人 , 绾昭自然会多加注意,照顾也是自然的。”
这时 , 徐公公从后面过来,弯着腰恭恭敬敬对贺绾昭说:“贵妃娘娘 , 陛下请你进去。”
贺绾昭扭过身来,与我相互点了点头:“绾昭先告辞了 , 皇姐走好 , 绾昭改日再去玉明殿看你。”
我弯笑:“那便恭候了!”
贺绾昭移步往前 , 眼神掠过我在海月身上深深顿了顿,向龙武殿去。
去往玉明殿的轿子已经准备好了,我正要上去,看见一旁有人靠近,转头一看,是霍连恭。
宫门的守卫说他在龙武殿前受罚,不过我方才来时,并未见到他。
我站定脚步,他上前行了个礼 , 脚步有点颠簸。
应该是被萧凌罚跪殿前了,直到我来 , 才收回命令 , 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我担心地问:“霍将军,你还好吗?”
毕竟是因我而起,他亦是尽力保护 , 可仍是受了责罚。
霍连恭摇首:“没事 , 多谢殿下关心。”他顿了一下,轻了几分声音 , 问我,“殿下那天 , 是怎么脱险的?又去了哪里?微臣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殿下的下落,无奈之下只得……”
我无意隐瞒 , 解释说:“当时本宫被困火海,幸得友人相救 , 才捡回了一条命。因为伤势太重无法行动 , 所以在山洞里躺了一天 , 等本宫再折返回客栈之时,霍将军已经离去。”
霍连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殿下的伤……”他的目光快速在我肩头落了落,但也不敢多停留,始终垂着眼,不与我直视。
他是臣,我是主,他怕坏了规矩不敢正眼看我,也属正常。只是这样的他 , 让我很是陌生。他是霍将军,亦是自小与我们这些人一起长大的大哥哥 , 如今这样的关系和态度 , 着实让人感觉打心底的凉,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我回答他:“已无大碍。”
他低下头 , 向我拱手:“好 , 那么殿下保重,微臣先告退了。”
说罢 , 便拐着脚,一瘸一瘸地走向宫门 , 但他的身躯依然昂首挺胸。
我目送他离开,然后做上轿子。
这个小轿子只够一人坐 , 海月只能走路跟在我身边。
一路上,她睁大眼睛看着沿路的宫宇碧瓦 , 无比兴奋:“姑姑 , 皇宫好大啊 , 原来这就是皇宫,比我想象中辉煌多了!”
想到刚刚在龙武殿发生的那些,我还心有余悸。萧凌的脾气似乎有所改变,从前比较容易暴躁,而今日海月这般冒犯居然一点儿都没生气,看来这几年的功夫,已将他尖锐的菱角磨圆润了。又或许是因为我刚回来,给我个面子亦或是心情好,所以没有追究。伴君如伴虎,如若下次他心有不顺 , 只怕没这么好说话了。
走在这宫中就犹如涉足一个到处都暗藏陷阱的地方,必须多加谨慎。于是 , 我嘱咐海月:“月儿 , 宫中规矩繁多,以后你得处处谨言慎行 , 方才在龙武殿你实在太大胆了。”
海月想了一想 , 噘着嘴道:“姑姑是说那个严大人吗?在龙武殿里我只是实话实说,陛下都没说什么 , 那个严大人就开始吹胡子瞪眼睛,好像要把我一口吃了一样!”她抱着弓箭 , 手指摸着白色箭羽,一边若有所思 , “不过师父说皇宫里的规矩能杀人,我也不能给姑姑添麻烦 , 等会儿我就多看看那些宫女 , 看看她们是怎么说话行事的 , 我也要尽快学会,免得再落人口舌。长公主殿下,你觉得如何?”
她抬起头来,朝我嘻嘻笑。
瞧她这机灵样,我也不禁也被她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学得倒是挺快。”之后,我轻了几分声音,悄悄与她说,“在外人面前,的确应该谨言慎行 , 不过在私下里,我还是希望我们能跟以前一样 , 不要变了才好。”
海月点点头 , 拉着我的手:“嗯,月儿也是这么想的。”
她总是喜欢抱着我的手 , 用脸颊亲昵地蹭。不过这次她马上意识到这是在宫里 , 连忙又与我保持距离。
我们到玉明殿的时候,已经有数十位宫人在门口守候 , 见到我,他们一齐下跪 , 恭迎我的到来。
玉明殿是长宁宫的主宫殿,不过也没旁人住着 , 相当于萧凌把这一整个长宁宫都赐给了我。
我们到后不久,就有尚宫局的人赶来 , 为我送上穿戴用的各种物品。并量了我和海月的身形 , 回去赶制新衣。
不出三天 , 尚宫局便将新衣送来。
尚宫局的手艺我一直很喜欢,所以也没什么问题,倒是海月,我看见她穿着一套宫服满面愁容。
她的宫服与旁的宫女不同,她相当于是女官,所以在制作上更为严谨,款式也更加好看。
我看着她满是不悦的样子,挑了挑眉,问她:“之前你不是还觉得宫女的衣服很好看吗 , 这件比你之前看到的那些都要漂亮,怎么好像不喜欢?”
海月挥动手臂踢了两下腿,跟我抱怨:“她们的衣服好看是好看 , 可是我是要拉弓射箭保护长公主的 , 这些衣服对我来说实在不便。裙子太长,会踩到摔跤 , 衣服太薄 , 易磨损撕裂。这套衣服妨碍我出箭甩鞭子,所以不能穿。”随后 , 她指着门外的侍卫,“殿下,不如就按照他们那样的做一套吧!”
侍卫那样的……唉!
我摇摇头 , 她如今是从二品的待诏,少说也是一个女官 , 不能穿的跟侍卫一样。于是,我又吩咐下去 , 让尚宫局想想办法,专门给海月设计一件方便用武又不失女官身份的衣服
尚宫局也不负所望 , 两天之后 , 她们便将新衣服连夜赶制送了过来。
海月将衣服换上,袖口用束带系着,平时也可松开成宽袖,而裙子比之前短了一截,跟侍卫一样露出半个靴筒,不同的是多了一圈裙褶,更添女子灵气,衣袍的袖口和胸前各绣着小花春燕,意喻海月施展拳脚巧如轻燕。
总体下来一身干净利落 , 她喜欢,我瞧着倒也很合适 , 便赏了宫人将衣服收下了。
而我的伤 , 不敢“惊动”太医。
海月备了不少配制好的药材和药膏,每日给我服用和涂抹。我也一边让她把那些药材记下 , 她带的药都不多 , 用完了可再去太医属按照方子取。只不过治疗从前伤势的那些药都不能再用。
肩上的伤慢慢恢复,已经开始结痂。养伤的这段日子 , 我也差不多把宫里的情况给摸了个遍。
后宫依然是贺绾昭独大,其中也牵扯到旁的那些。
就如太医属来说 , 里面虽然没有她的亲信,可是她可以轻易查到我全部所取过的药材 , 以此来判断我的伤势究竟是何情况。肩上的伤也就罢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从前的那些 ,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 否则便会成为刺向我的利器。而我曾在李家尚书府待过的事情 , 萧凌是一定知道的,但除了他,似乎还未为有旁人知晓,此事一旦揭晓,就会成为北祁的荒唐!
自然了,北祁长公主曾被南梁官家子弟抛弃,是件多少可耻的事情。
而我从前的伤一旦被发现,有心之人只要顺藤摸瓜,很容易发现线索。而我若一直让海月处理我的身体的一切抱恙,也迟早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要想保密 , 就必须跟太医属打好关系。
打关系是最难的,毕竟人心难测。可若换成破坏关系 , 那就容易多了。
海月给我拿到了太医属的名册 , 上面记载着在职所有太医的资料,却是发现了贺绾昭的一个秘密。于是 , 我让海月把与这秘密有关的张太医请了过来。
张太医已年四十有余 , 在太医院的口碑也是极好的,他到了玉明殿后以为是我要请他把脉 , 哪知我摆了摆手,掏出一样东西给他:“张太医,你看这是什么?”
我手中的 , 是一块少见的糖色玉佩,张太医果然一眼就认出来 , 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着急地拱手说道:“这块玉佩不知殿下从何而来?此玉是微臣的随身之物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了。”
我皱起眉:“遗落?你真的不知道这是如何丢失的吗?”
张太医想了一会儿 , 摇摇头。
我告诉他:“这是本宫从宫女芳玉身上看见的,她说这是你给她的定情信物?你可知与宫女私通是何罪名!”
芳玉 , 是贺绾昭宫里的一个宫女。她说这玉佩是张太医送给她的,也确有其言。事情也并不是那么简单,这其实是贺绾昭让这芳玉佩戴张太医的玉佩的,其中用意,不言而喻。所以,我就让海月把玉佩悄悄拿了过来。
张太医闻此,立即跪在地上大喊:“长公主明鉴,这玉佩不是微臣给芳玉的,微臣家中已有妻儿,怎么会跟芳玉有……有……真的不是!”
海月在一边添油加醋 , 有意无意地提醒:“那奇怪了,芳玉为何要把属于你的东西挂起来呢?难道……是她想要陷害你?可是她一个宫女为什么要陷害你啊?”
张太医果真由此想到一个人,大叫道:“我知道了 , 一定是贵妃,贵妃让她这么做的!”
我弯了弯唇,装作疑惑:“哦?贵妃为何如此?”
张太医用力叹了口气 , 悲愤地说:“之前微臣给贵妃诊脉,贵妃问起如何能让女子永不能生育。这后宫阴险微臣略有耳闻 , 想到贵妃此问或许关系到龙嗣 , 所以没有作答,含糊过去。没过几天 , 微臣就听说陈妃吃了贵妃送去的点心之后,吃坏了肚子。微臣前去看诊 , 发现陈妃所食之物内,尽有红花等易溃血流产的东西 , 如果这是贵妃故意所为,那么眼下看来 , 恐怕就是那时贵妃对微臣有了偏见 , 所以才想出这样的计谋,要陷害微臣!”
我将把玩在手里的糖玉递给海月 , 海月下去将它交到张太医手中,她对张太医说:“其实长公主也察觉到事情不对,所以才将这玉偷偷拿了回来。张太医的为人我们的信得过的,也信你不会做那样的事。物归原主,你要收好了,也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不然贵妃娘娘跑来跟我们殿下兴师问罪,那就可不好啦!”
张太医赶紧将玉收好,在地上磕了个头,对我感激道:“微臣一直循规蹈矩 , 从来没犯过什么错。若是这次没有殿下相助,只怕……这官位丢了也就罢了 , 连累我一家老小罪过可就大了!今日能免于此难 , 全是因为殿下,微臣谢过殿下 , 殿下的大恩大德,微臣谨记在心!”
我含笑望着他 , 与他说:“若是真要谢本宫,那么往后 , 本宫的身子,还得需张太医照料。”
张太医抬首 , 目中有些愣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 重重磕头:“是,微臣领命!”
到此,我总算舒了口气。
可是事情总会一桩桩一件件地冒出来 , 我还未与贺绾昭好好“叙旧” , 朝上就传来消息 , 说南梁那边有使臣过来,宫里顿时又忙碌起来。
据我所知,自南梁北祁熄战之后,关系一直很僵硬。而每次在边境有冲突之时,通常就以使臣交谈解决问题,不过大多是北祁的使臣去南梁,南梁的使臣在我记忆力只来过两次。距今,也已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使臣从南梁出发,绕过不归山到达北祁都城 , 大概需要半个月。这与萧凌安排好要为我接风洗成的宴席相撞。
于是萧凌决定,使臣到后的迎臣酒 , 与我的宴席一同举行 , 如此便可热热闹闹连续设宴六天,此乃北祁一大热闹盛事。
原本 , 我对此事并不在意 , 南梁朝上的人我不熟,使臣这次来做什么 , 也不是我能干涉的。只不过那天我看了一眼使臣名单,一下子愣住了。
上面赫然出现了三个字:李既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