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留与我,已经南辕北辙。
我说过 , 我只想平平淡淡就像在不归山时那样生活 , 而他在得知竹节玉坠是未来庄主的信物之后,就打起了武林盟主称霸江湖的主意。
江湖 , 是另一个争夺权势的地方。
我千方百计想从朝堂挣脱 , 而他心甘情愿坠入刀剑江湖。争来争去,我们终究没走上同一条路。
第二天 , 便是名剑大会了,顾温留还是决定要参加。
海月见我因此事闷闷不乐 , 在边上咬着牙想说话又不敢说。
我瞧着她的样子,不由问她:“月儿 , 我与你师父如今这般,你旁观者清 , 你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一问起 , 海月便抓住这机会 , 立即全盘托出地答道:“我自然是希望姑姑和师父还能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的,那该多么美好啊!姑姑,师父只是太在意你了。师父的世界里,只有姑姑,所以完完全全围绕着姑姑转,所以很害怕失去姑姑。在北祁的时候,他宁愿自尽,也不愿你嫁与他人。现在,你已是他人之妻 , 试想如他,他的心中又何曾有过一刻好受,这比要了他的命更难过啊!”
我听得有些心酸 , 可仍是过不去自己心中这一条坎:“可是他再在意我,又怎能……”
又怎能做出那些事来。
那些事 , 海月还不知道,在她心目中 , 顾温留还是从前那个顾温留。
这时 , 海月咬着唇,小心翼翼地跟我提了一句:“姑姑眼下在意山河剑,是不是还很在意驸马?”
我怔了一下 , 山河剑是李既衡之物,我要找那把剑 , 第一,李府那场大火 , 我难辞其咎。第二,绝世山庄的人随意出入我的府邸 , 我总要讨个说法。
可是 , 海月也和顾温留一样 , 以为我所做的决定是因为李既衡。
我争辩了说了很多次,与顾温留的疏远与他人无由。那日我亦在李既衡面前直截了当的承认对顾温留的心意,那时的我完全是向着顾温留的。
不过最终……世事无常,人心亦无常。
那场大火之后,我真的极其介意顾温留的手段,他在我心中那么完美无缺,怎会变得那般阴险狡诈?他不该如此!
可我又不能太怪他,那些是是非非本就该由我来扛,无他无关,我连累了他太多次 , 每每想起都愧疚难当。他的转变全是因我而起,即便我曾有阻拦和劝言 , 可是都无济于事。我也不知道 , 我还能怎么做?或许唯有跟他分开,不再给他丝毫机会 , 他才不会一错再错。而在事实上 , 我对他的感情,也已经随着那一件件一桩桩的事被消磨 , 即便我现下仍有一点不忍与不舍,但都无法回到过去了。
想到这儿 , 我心如有石积压,犹自苦笑了一下:“倘若你知道李既衡究竟为何而‘死’ , 便知晓我在意的究竟是什么。”说着,我站起身来 , 往外走去 , “不许跟着。”
海月是顾温留的眼睛 , 此时此刻我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展现在他们之中任何一个眼中。
作为绝世山庄的客,出门后一路无人阻拦。我想去人少又有风景的地方散散心,于是寻路来到湖边,看到有一人站在岸头桥上,那背影,是柳庄主。
想起昨日之事,我上前唤了一声:“柳庄主。”
柳庄主闻声回过头来,浮起和蔼的笑容:“殿下。”
我微微一笑,道:“江湖与朝堂互不相干 , 你也无需多礼。”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我试探问 , “庄主是在烦恼昨天的事吗?庄主与赵如茵之间,似乎有很多误会?”
说到赵如茵 , 柳庄主叹了口气,回答说:“没有误会 , 她是我的女儿不错 , 可是我也从来没管教过她,她也从来没孝敬过我。我们之间 , 父女情意淡如水,谁也顾不着谁。”
我对赵如茵并不是知根知底 , 她是琉璃门的人,尽心辅佐门主 , 也对我尽心尽力,只是这次她在绝世山庄打伤贺绾昭 , 若非柳庄主不追究 , 只怕我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所以 , 我想弄清楚有关她的情况。
于是,我假意作怒,对柳庄主说:“既然如此,赵如茵现在是我的手下,本该诸事都听令于我。可是她居然利用我进入绝世山庄刺杀庄主夫人,这犯了琉璃门的规矩。此事,我对柳庄主也有愧,不过请柳庄主放心,回去之后必定我对她严惩不贷!”
柳庄主一听,即可急道:“不要!如茵犯错 , 是该惩罚,可是这件事我不想追究 , 也请殿下不要责罚她!”说完之后 , 他似乎觉察出来我的目的,神色微微动了动 , 告诉说 , “殿下其实,是想了解如茵的事吧。如茵变成这样 , 都是我害的。十几年前我打下那一掌,其实都是楚娘逼我那样做的!如茵她还小 , 她不明白,所以她才会那样恨我!”
楚娘,大概就是赵如茵的亲娘。
我闻此 , 觉得其中并没有那么简单:“十几年前,绝世山庄还属南梁管辖?”
柳庄点头:“是。”
也就是说,柳庄主当时身居要职 , 此等身份的他怎会轻易跟一个青楼女子有所纠缠 , 还生下女儿。更别说 , 楚娘一死,居然也没人追究这其中的原委。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柳庄主神情凝重,向四周环视了一眼,确定无人之后,开口缓缓道来,“楚娘是曾是明德太子在民间布下的眼线,创立了琉璃一门。当年我比她年长许多,不过她还是愿意接受我。后来,楚娘不知何故叛变 , 我奉令捉拿,她却只求一死。当时在众人面前 , 我也别无选择 , 于是向她打了一掌。”
说到此,他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 颤抖的举起自己的右掌 , “那天,我就是用这只手 , 狠狠发力打在了她的胸口。她有一件可化解内力的天丝衣,我以为她最多只会昏过去 , 之后再想办法将她救出来。可是,那天她的身上并没有 , 她受了我那一掌之后,当场震断心脉而亡!而那件天丝衣 , 裹在才刚刚满月的如茵身上。如茵在楚娘死的第二天发现被人丢在青楼门口。当时的如茵奄奄一息 , 若非身上有那件天丝衣 , 只怕早已被贼人所杀了!我也在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楚娘叛变,是不得已。有人偷走了如茵,以此胁迫她。楚娘深陷两难,唯有做出最后那样的抉择!”
听完这些,我也明白了,他之所以不告诉过赵如茵真相,是怕伤害到赵如茵,让她更添伤痛,所以他就把这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又是与明德太子 , 原来琉璃门也是那位明德太子所建立的门派。当年的朝廷居然与江湖又这般密切联系,而掌握琉璃门和绝世山庄的明德太子最后突然因病去世 , 想来多有不甘 , 可是明德太子为何要专门建立这些呢。我想到云斟,如今南梁天下掌在他手中 , 当年之事无法再重新上演 , 但皇家争权夺位向来不是什么稀罕事,照柳庄主这么说来,当年威胁楚娘的人或许……
我不敢确定心中所想,低声问柳庄主:“那么当时偷走赵如茵的人是谁?你可查到?”
柳庄主面满忧愁 , 抬头望着明朗的天空,不住的一声声叹息:“查到又如何 , 我还能如何,明德太子死了 , 那个人如今执掌整个南梁,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 恩怨往事只能随风飘摇 , 只是想起来的时候 , 有些难过罢了。”
果然……是云斟!
柳庄主怆然苦笑,垂下目光与我对视:“后来,如茵寄养在琉璃门,我很少去见她,除了昨天,最近一次见她是在三年前。我以为这次,她是主动回来看望我的,没想到还未跟她好好叙旧,她就出手伤了绾昭 , 原来她是来让我后悔的。我老了,楚娘不在了 , 如茵也不会陪在我身边。我娶绾昭 , 在世人眼里又是自私又是痴心妄想,毕竟我们两个年纪相差太大 , 可当初若绾昭不点头 , 我也不会强迫的,她既然嫁给了我 , 我就一定好好保护她。她年轻貌美,总是让我想到从前的楚娘 , 即便她多任性,我也不会太怪罪。”他说完这些 , 脸上情绪有所收敛,转了话题问我 , “殿下前来山庄,所为何事?应该不单单是冲着那竹节玉坠所指的未来庄主之位而来的吧?”
既然被他看出来了 , 我也就不隐瞒了 , 如实说道:“柳庄主,你还记得当时我与我夫君离开绝世山庄的时候,他手上拿的那把山河剑吗?那把山河剑现在不见了,我查过之后发现,它曾出现在绝世山庄,所以才寻了过来。”
我还称呼李既衡为夫君,是因为当初我和李既衡一起见过这位柳庄主,柳庄主应该也有印象。
然而,柳庄闻言却是满脸疑惑的告诉我:“可我不曾听闻山河剑回来的消息 , 况且山河剑那么重,若非像你夫君那样天生神力 , 谁又能千里迢迢从都城带到这儿呢。”
连他也不知道山河剑的去处?!难道是赵如茵为了让我来绝世山庄所以骗我的?
我心中亦疑惑不解 , 叹了口气:“我夫君,现在生死不明。而且他之前也发生了一些变故 , 导致内力尽失 , 也已经拿不起山河剑了。所以山河剑失踪,应当与他无关。”
柳庄主面露惜色 , 出言安慰我:“吉人自有天相,你夫君是大富大贵之人 , 相信一定会渡过难关,回到你身边的。”
柳庄主并不知我跟李既衡之间的感情并非寻常夫妇那样 , 而我也无意在外人面前多做争辩,只是点了点头 , 心底终归也有些失望。
“咚咚咚!”
这时 , 广场上响起大钟的鸣响。
柳庄主向我请道:“殿下 , 名剑大会开始了,很有兴趣的话与我一同前去吧。”
此次大会,顾温留也要上场,我自然也要想去看看,于是随着柳庄主一起来到广场。
我与一些分位较高的弟子一同坐在台下,顾温留在我对面,低头擦拭着手中精心挑选来的绝世山庄长剑。
台上,比剑已经开始了。
我心不在焉,看着他们等到打了十场 , 便见顾温留持剑而起,站在了比剑台上。
他持有竹节玉坠 , 他的目的是夺得头魁 , 而我……又不好当中拆穿他,现在坐在这儿忽然觉得分外煎熬起来。
台上 , 比试很快开始。
顾温留的武功本就很不错 , 剑术更是了得,不到半个时辰 , 就已经打赢了十场,整整比方才快了数倍!
场下,我听到有一些弟子低声议论:
“按照绝世山庄的规矩,持有竹节玉坠者就是下一任新庄主 , 如果他在名剑大会上夺得头筹并且胜过柳庄主三招,就可以立即成为新的庄主!看来绝世山庄……今日要易主了!”
“可是他使的并不像是绝世山庄的武功,虽然有几招很像,但终究不是正宗!”
“竹节玉坠在张长老手上 , 这未来庄主的人选是由他亲自裁定的,天下英雄豪杰只要能力出众者都有机会引领绝世山庄 , 这是很早就定下的规矩。即便他现在的武功不是出自绝世山庄这有何妨 , 武学日后还能再练 , 就以他的能力,不出一年就能炉火纯青,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于武学,我不懂,但是这几个山庄弟子却说顾温留的招式跟绝世山庄的武功很像,不由让我有所疑惑。
顾温留的医术和武功都是承自张太医的弟弟,之前也听顾温留说过张太医兄弟俩在进宫之前曾经在江湖浪迹过一段时间,后来北祁水涝,顾离将军蒙冤 , 顾温留也被他师父带走,去了不归山。难道他师父和绝世山庄也有渊源?
转眼间 , 顾温留已将首席弟子都打下比剑台。
竟然如此轻而易举 , 见自家剑术最高的大师兄都无法战胜顾温留,其他弟子都不敢再上前。
顾温留傲视台下众人 , 持着银光粼粼的长剑,声音低沉:“还有没有人要上来比试的?”
众人面面相觑 , 无人自告奋勇。
顾温留转身面向高台,像正座上的柳庄主拱手:“那么 , 柳庄主,请赐教。”
柳庄主面色凝重 , 站起身来。这是绝世山庄的规矩,他也不得不从。
“啪!”
就在这时 , 一颗石子弹在柳庄主跟前的石栏上。柳庄主收住脚步,让四面寻去。
“是谁?”
顾温留眉色惊怒。
我知他急于得到庄主之位 , 眼下只有一步之遥。他怒 , 是因方才他已经再三问过台下是否有人还要挑战 , 当时无人敢来,现在庄主之位近在咫尺,竟又有人过来阻扰。
“咝——”
我听到硬铁拖拉在石地上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我跟随众人目光往右台望去,只见有一黑衣男子踏着石阶缓缓走上比剑台。而当我看清他那张冷峻的脸庞,不由顿时惊愣!当我再看到他手中的山河剑时,更是由然大震!
李既衡!
他……他真的在绝世山庄?!
这时,台下有弟子大喊一声:“除了未来庄主,其他比试的必须是绝世山庄弟子 , 你是谁,名剑大会岂是你能过来捣乱的!”
“这是老朽的亲传弟子,怎么不算绝世山庄的人了?”
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一袭白衣从天而降 , 落在高台上,是当时在试炼台见到的那个白发老头儿!
柳庄主见到他 , 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唤了声:“张长老!”
台下,立即陷入一片紧张的寂静。
张长老捋着胡子 , 在一旁坐下 , 笑着说:“今年的名剑大会,没想到不出半天就要结束了。江山辈有才人出 , 这位少侠的确很厉害,不过我也不能丢了咱们绝世山庄的脸 , 我带我的徒儿也来试试。”
柳庄主不明白地问:“可是那个竹节玉坠不是你……”
张长老摆摆手,示意他停口。
柳庄主不好再说什么 , 也一同坐了下来。
顾温留手上的竹节玉坠本就不是他的,是张长老给李既衡的 , 张长老应该最清楚 , 可是张长老却无意戳破 , 也是奇怪。
不过,我也总算放下心来。
原来李既衡和山河剑,居然是被张长老带走了。张长老即便是在绝世山庄也神出鬼没,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也难怪就连柳庄主也不知他带了李既衡和山河剑上山。
而李既衡的伤势,似乎是痊愈了!不仅如此,他手握山河剑,这需要极深厚的内力,短短时间内,他居然……又练就了一套神功?
而有些不识货的山庄弟子 , 则对此质疑:“可是名剑大会比的是剑,他手上拿的是什么,怎么从来没见过!”
柳庄主闻此 , 大声解释:“这是山河剑 , 一直封印在练剑台的石壁之中,是我绝世山庄的圣剑!”
台子弟子大惊,纷纷又七嘴八舌起来:
“可是圣剑不是应和竹节玉坠一样,属于未来庄主的吗?”
“这就奇怪了,竹节玉坠明明是在这位顾少侠的手上 , 说明顾少侠才是绝世山庄下一任的新庄主 , 山庄绝学也应由张长老亲自传授给他。可是现在,张长老居然收了另一个人为亲传弟子 , 我们的圣剑也在他手上。他们两个手上都有信物,那么到底谁才是我们下任庄主的人选?”
“不管是谁,这位顾少侠已经在名剑大会上打败了你们所有人 , 不如就由老朽的亲传弟子跟他比试比试,一争高下 , 最终夺得头筹者,才有这个资格当选未来庄主。”
台下的这些议论质疑 , 说的顾温留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前 , 他面对的李既衡 , 他心中嫉恨的李既衡,他曾经想方设法要除掉的李既衡。这一次……他必定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我看到他五指握紧了长剑,对李既衡拱手,声音冰冷:“如此,就请赐教!”
李既衡目色淡淡,亦向他抬了抬手。
可我看在眼里,忽然有些异样之感,觉得李既衡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