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斟锋利的目光射向殿中的李既衡。
李既衡闻言,面上白了一层 , 他紧锁了眉头 , 道:“臣,从来不曾与此人有过半句言语!”
而另一边,我看到云棋神色清淡。这……就是他最终的计划?云棋在逼李既衡出手!
随着云斟越皱越紧的眉头 , 长极殿中的气氛异常紧张起来。突然 , 云斟一把抓起桌上的几封奏折,狠狠甩在他身上:“朕就知道你跟朕作对!”
奏折掉在脚边,李既衡半步未移 , 面无改色:“臣没有。”
一旁有个大臣也连忙出来帮口:“李将军刚刚官复原职,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云斟大怒:“就是因为官复原职 , 所以他才有机会踩到朕的头上!如果今日这杯毒茶不撒,朕恐怕就要命丧九泉!”
从刚才群臣众谏和亲开始,云斟已经生了怒火 , 眼下刘公公又端上来一杯毒茶,云斟心中积累那股子的怒气 , 完完全全撒在了李既衡身上!他毫不怀疑刘公公所言,也一口认定就是李既衡所为!
云斟怒喊:“来人,将李既衡拿下!”
侍卫从门外进来 , 云棋也在这时上前一步 , 一掌向李既衡打去。李既衡往左一避,云棋大声说道:“李既衡,没想到你居然想要谋害父皇,简直罪无可恕!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他话中有话,李既衡眸色一暗,从腰间抽出软剑,“噌”地一声撇开侍卫的大刀,直接向龙座上的云斟刺去!
大殿中,顿时乱成一团。
云斟虽然年老,但曾听说他年轻时亦是身手不凡。面对李既衡的突然袭击 , 他极为快速地躲开,并且与李既衡过手几招 , 之后就会侍卫横上来 , 将李既衡重新逼回殿中央。
大臣们惊慌失措,有的跑到外面去叫帮手 , 有的躲在柱子后面不敢近前。混乱之中 , 一个侍卫从外面冲进侧殿,解开我手脚上的绳子。
我还没搞明白他是敌是友 , 他就已经将我推了出去。
随后,我听到有人大喊:“不好 , 宁国公主也在此,周围一定有埋伏!”
太过突然,我还没反应过来 , 就有几人将我团团围住,最后还是云棋一把抓住我 , 手掐在我的脖子上 , 朝李既衡大喊:“李将军 , 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否则要是不小心伤到宁国公主,这可就不好了。”
正在与侍卫交手的李既衡看见我,浑身都顿住了。
侍卫也趁此机会冲上去,一脚揣在他手臂上,踢开软剑,然后将他擒住。
望着李既衡惊诧而又愤怒的眼睛,我可以猜测到,先前云棋必定是以我为挟 , 要他当场谋反,这样才会放了我。可是云棋却言而无信 , 反手把我扯了进来。
李既衡与我并排被按在殿中 , 我的手上再次被一把铁链手铐禁锢,而我听到云棋在李既衡耳边轻轻说:“这是玄铁所铸成的手铐 , 又沉又结实 , 这可不是一般犯人能得到的待遇。”
“哗啦啦”!
李既衡的双手,挂上了一副乌黑的手铐。玄铁所铸 , 已李既衡的实力,大概也只有这个才能捆住他。云棋果然是有备而来!
李既衡面色铁青 , 沉重的手铐很快在他手腕上刮出两圈通红的血印,虽然还未破皮 , 却已触目惊心。他刚刚行刺了云斟,这是必死无疑的大罪!
而我的处境,也好不了哪里去。此时他们大可以治我一个谋反之罪 , 这不光不会引起北祁的反对 , 还可能借此牵制到北祁。
这时 , 云斟指着我和李既衡:“除了你们两个,所有人都退下,朕要跟李将军单独聊聊。”
众人相觑一眼,见云斟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言违背,纷纷退了出去。
最终,殿中只剩下我们三人。
云斟脸色沉闷地望着我们,语气威严:“李将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既衡抬起头:“陛下单独让臣在这儿 , 是陛下有话跟臣说吧。”
云斟声音低沉:“朕想听听你的理由,为何一定要谋害朕?”
李既衡毫不迟疑地回答:“为仇。”
云斟眼角微微上翘:“仇?当年尚书府一事?那么你认为,朕当时应该怎么做?”
李既衡说:“当年之事,的确是尚书府出了北祁内线 , 这一点 , 不管情况到底是怎样的,我都不可否认。”
云斟轻轻皱眉:“那你还要杀朕?朕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这么多年来 , 多少次 , 朕宽恕你多少次,仅仅一项尚书府通敌罪名 , 就足以满门抄斩,可是朕网开一面没有杀你,你却还要恩将仇报!”
李既衡低笑了一下 , 讥讽道:“若非云溪公主执意,你还会留我性命吗。”
云斟顿了半刻 , 答道:“自然,溪儿虽然深得朕的喜爱 , 可是通敌之罪何等大 , 又岂是她区区一个深宫公主能够做得了主的。可是这次 , 大庭广下之下,满朝文武面前,你做出这样的事,你想让朕做出什么处置?”
我听着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总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事?
而李既衡对他依然是那副神色,冷笑说:“陛下的处置,臣又如何能够干涉。”
云斟深深吸了口气,沉声:“朕问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我震惊,生父?!
李既衡的父亲不是已经过世的李尚书吗?
难道……我之前就有所猜测,可是我觉得那太过荒谬,所以否决了。
李既衡抿唇不语 , 眼睛直直盯着云斟。
云斟接着说道:“你不回答,这么说 , 是你已经知道了 ,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会想行刺朕,是不是?”
李既衡冷哼一声:“当初,是你设计害死了他。”
云斟眉梢轻跳 , 迟疑了一下 , 说:“他是病逝,与朕何关。”
李既衡闻言 , 讥讽的目光尖锐盯着他,激动大吼:“他根本不是犯病 , 而是中毒!你派人埋伏在他身边,在他所用之物上涂抹毒物 , 将近一年!整整毒害了他一年!最后,他不得不毒发而死 , 而这种毒的症状 , 就犹如生了肺疾一样 , 而你买通太医署的于太医,所以根本没人想到他其实是被人毒死的。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惜终有疏漏,还是有人发现了。”他越说着这些,越是怒不可及地双拳紧握,呼吸急粗,身体也在跟着微微颤抖。
云斟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情绪并无半分改动,淡淡问:“是吗?他是谁?有什么证据证明明德太子是中毒而亡,有什么证据证明那是朕下的毒?”
李既衡怒:“他就是李尚书 , 我的养父。”他向前一步,一字一字说道 , “他跟当年被你利用的于太医是旧相识 , 那一夜喝醉酒后,于太医便失口说出了真相 , 虽然之后极力辩驳是胡言乱语 , 可是我爹还是想方设法找到明德太子一两件遗物,果然查出上面确实有毒物的残留 , 这与于太医的‘胡言乱语’不谋而合!可惜现在,我爹死了 , 于太医也死了,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了 , 我不能为我的生父平反,但我可以为他报仇雪恨!”
此时的李既衡对云斟起杀心,即便没有任何武器 , 他内力深厚 , 若是徒手往云斟心脉或脑门上奋力一掌 , 也能夺了云斟的性命。
可是云斟,却是从座上站起来,缓缓踏下步来,站在李既衡面前,低头拿出一把钥匙,竟然将李既衡的手铐解开了!而他又双目柔和地望着李既衡,语重心长地说:“虽然这么多年来,朕与你极少相见,也是在李家发生事情后才跟你有了君臣来往 , 但是朕一直视你如己出,否则你藏身尚书府这么多年 , 又怎么可能相安无事呢。”
李既衡愣了一下 , 勃怒道:“你少假惺惺了!若非是你在我生父去世之后落井下石,我又怎么可能落得这样不见天日的下场?”他冲上去 , 揪住云斟的衣襟 , 与他四目逼视,咬牙切齿地说 , “是你告他跟北祁私通,先皇因此大怒 , 将我生父的坟墓迁出皇陵,还下旨赶尽杀绝!我母亲伤心之下悬梁自尽 , 而我逃过一劫,被人偷偷送入尚书府 , 从此隐姓瞒名 , 成了尚书公子。那个时候 , 我年纪太小,记忆虽然隐隐约约,可是我却忘不了母亲在父亲灵位前自尽的那个场景,它总是出现在我的噩梦里,一年一年,从来不曾消失过!随着时间,我长大了,还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直到两年前 , 我从爹那里得知身世真相,原来那些支离破碎的噩梦全都是真的 , 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你杀了我父亲 , 害死了我母亲,夺取了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切 , 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守在这世上 , 难道你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难道还想让我一世为臣效忠你?怎么可能!我很早开始筹谋复仇,成败在今日一举,可惜……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云斟抓住他的手 , 从衣襟上抚去,面上略有沧桑 , 缓缓道:“我倘若真的落井下石,你怎会逃过一劫。你可知,是谁护送你出太子府的?”
李既衡脸色一顿,大叫:“不可能!”
云斟说:“是朕 , 偷偷命人把你送出去的,为的就是留你一命!当年大哥的毒 , 是朕命人下的 , 朕在各个方面自认从不输大哥 , 可是偏偏,朕是庶出,就只是输在了这一点!天下、皇位,本就是战场,即便是兄弟,为此争夺,有谋者当为天下之君,那一场是朕赢了,可是朕赢得也不开心 , 所以才会想要补偿。”
他说得坦荡,一时间让李既衡失去方向慌了神。李既衡摇摇头 , 惨笑的后退两步 , 嘲讽道:“补偿,你是指我吗?”
云斟点点头,再说说道:“可是 , 大哥跟北祁私通 , 证据确凿。当时南梁与北祁势如水火,可偏偏他与北祁大将顾离深夜相会!递上奏章的也不是朕 , 只不过那时大哥已逝,朝中所有人都认定朕就是下一任太子 , 所以便自然而然地将此事也按到朕头上,认为是朕 , 要赶尽杀绝!可是只有朕知道,他跟顾离 , 不过是年轻时游学在外交的朋友罢了。但是天下之分 , 两国之恶 , 注定让他们不能为友。是他自己不懂这一点,非要以身试险,最后被人捉成了把柄,所以在他逝世后,意图斩草除根,要杀了你!不过在朕登基之后,那个恶人就已经得到报应,下去给大哥赔罪了!”
没想到会在云斟口中听到“顾离”两个字!的确,当时在琉璃门密室的密宗中,我看到顾离和明德太子曾经相会过。却不想 , 这次相会,成了他人的把柄 , 害李既衡流离失所 , 换了身份。
到了这儿,我也大概了解全了。
两年前 , 得知真相的李既衡想杀云斟 , 可惜当年他并非臣子,无法见到云斟 , 所以就利用云溪想要进宫行刺。也就在那时,我跟他渐渐疏远 , 也就在那时,他知这是滔天大罪 , 所以想要逼我合离,要我离开。种种种种 ,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 甚至与后来我跟他再结夫妻之后 , 他有意把我推向顾温留,有意与我划清界限,为的都是同一个目的!
可是千算万算,他始终没有顺利把我从这个圈里推出去,反而云斟在背后使了一把劲,把我们两个都推入陷阱。
然而云斟的这些话对于李既衡来说,根本起不到半点宽慰之意,他几乎失控般叱喊道:“你少为自己说那么多好话,如果不是你下毒,后面的那些事也就不会发生!”
云斟目色沉了下来,说:“既衡 , 事已成定局,如今南梁已是朕的 , 你现在要杀朕 , 是弑君,是大逆不道!”
李既衡讥笑了下,有意上下扫了他一眼:“大逆不道的事 , 又何止我一人做过 , 你不正好好地坐在这儿吗。”
云斟自然听出他的意思:“那么你认为,朕应当宽恕你?”他冷笑了一下 , 凌冽的目光朝我落来:“要宽恕,也无不可能 , 朕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自保。如果你是她指使过来的,朕或许可以饶你死罪!”
我一惊 , 我就知道,我来这皇宫绝对不会是简简单单听他们讲故事!
我怒道:“你这是挑起南梁北祁事端!如今西罗的问题还没解决,你又要跟北祁结上梁子!”
云斟不无鄙薄道:“西罗,朕会依众臣之见和亲。至于你 , 你要谋害朕 , 朕不向北祁追究 , 已经很宽容了。”而后,视线转回李既衡,“怎么样,既衡,看在你是朕的侄儿份上,这是朕给你唯一一条出路。”
我看不下去云棋的阴谋得逞,大叫道:“此事与他无关,是有人暗中设计,逼迫他这么做的。那个人,就是齐王云棋!”
话音刚落 , 云斟怒瞪双眼,抬手“啪”一下打在我脸上:“朕让你说话了吗?朕让你说话了吗!”
看着他这么激动的样子,我恍恍明白过来 , 不可置信:“难怪 , 齐王早就准备好了玄铁手铐。而你,也已经事先准备好了手铐钥匙。你早就知道齐王的心思了 , 是不是?你也是故意的 , 将计就计,让齐王故意在众臣面前表现,是不是?”
云棋要利用的何止是李既衡 , 还有云斟。可是云斟似乎已经知道云棋的目的,云棋要染指的可是皇位 , 云斟却还这样偏恕他,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正在我震惊不已的时候,云斟已经坐回龙椅 , 神情分外凝重,主动开口说:“几个皇子之中 , 虽然棋儿的风流债多 , 但他是最聪明的一个 , 朕的确很看好他!可是要绕开他的两个皇兄,把太子之位传给他,必须要力排众议。既然中毒,是棋儿的冰蚕救了他。冰蚕何等珍贵之物,就连当年朕开口问他拿来瞧瞧,他都不肯,他却轻易给了你们,其中端倪,朕又怎会猜不到呢。今天 , 他们两个一同前来,又出现毒茶、行刺这样的事 , 不必多想 , 朕就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
云斟语气平静,像是在谈起家常事般 , 也更可见 , 平日他虽然对云棋恩惠不多,可心中却是最喜欢这个儿子的。可惜 , 云棋只知表面,以为云斟并不会多看他一眼 , 也绝对想不到云斟早有想法要把太子之位交给他。然而即便今日发生这些,云斟也毫不计较。对比之下 , 李既衡可就倒霉了,云棋的这些计划最终要有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责 , 那就是李既衡,还有我!
我怆然 , 低喃问道:“齐王为一己私欲设计谋害你,你竟然也能为他包庇?”
云斟讥冷哼一声 , 垂着眼告诉说:“你当真以为,那杯毒茶朕会喝下去?你当真以为,既衡行刺朕会没准备?”我越听,渐渐越恍然大悟,云斟也继续说道,“棋儿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朕诏书还没下,太子还没封,他不会让朕死的。若是朕当真喝下了那杯毒茶 , 棋儿也会设法为朕解毒,再立一功。这些 , 你们还当朕不知道吗?可是朕偏偏就是宠爱这个儿子 ,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另外几个皇子 , 朕着实不放心把南梁江山交给他们 , 虽然棋儿谋算了朕,不是一个好儿子 , 但对于南梁而言,他会是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