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敢确定，顾温留的性子……不该如此。之前跟他刚出不归山的时候 , 他失手差点打死周速 , 那也是因为周速对我有所冒犯。其余的，他都未曾对人下过死手 , 他性子温和 , 可是此时这句话却叫我不寒而栗。我还是装作没听明白地问他：“温留，你的意思是……”
他看着我，眼中情绪竟是不明 , 他回我道：“随便问问。”
我心有余悸，试图把这其中的恩怨理清楚：“给你疗伤用的圣灵虫是李既衡求来的 , 这次也当做是还他恩情，相互扯平。”
可是顾温留却是自嘲笑了笑 , 然后坐在李既衡身边，伸手往他胸口摸去：“是吗 , 他求药 , 是因要救你 , 而不是为我。他对你，可说是情深义重。只怕在旁人眼中，你们两个也真是夫妻情深。”
这句话，我听得刺耳，也知他不高兴。
那次，李既衡为我冒险绝世山庄，这等举止看起来的确很像一对恩爱夫妻，就连安平遥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跟李既衡之间的关系，也唯有我们两个最清楚。一时间 , 我也不知如何跟顾温留解释，我想告诉他所有事情 , 可又怕他因此介意 , 有所误会，到时候便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们各自沉默了片刻 , 顾温留忽又是说道：“其实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 萧凌要的东西，我们可以从别人的手中拿到 , 根本不必牺牲你的自由。”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李既衡的衣带 , 在他胸前摸索些什么，刚刚的那些话轻描淡写 , 似乎随口而出。
可我浑然懵了一下，顾温留两次提起 , 言语之中，他……是真对李既衡起了杀心？！
此刻让他医治李既衡 , 我竟开始有所心慌。他是医 , 而要一个正在垂死边缘的人永远醒不过来，他轻而易举。我忽然间觉得他好是陌生，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脸庞，我有些惧怕，开口说：“如果要离开他，合离便是，取他性命实在没有必要。这种情况下，即便他死了，我也不会是自由之身。况且 , 他现在危在旦夕，此举并不光明磊落！”
顾温留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我：“光明磊落？芷容 , 倘若我真杀了他 , 在你心中我是否便因此沦为无耻小人？你深在朝局，深知人人都是算计 , 敢问他这样的人，哪一个会是光明磊落？无非都是阴险狡诈的小人罢了！”
触及到他那双锋锐的目光，我心惊胆战：“可是……”
“难道你对他还有情？”他突然质问 , 直起身来高高看着我，“我知道 , 你跟他曾经好过，他就是那个跟你成亲的男人。可是那都已经过去了 , 在你掉下世情崖之后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嫁给他也是逼不得已 , 如果你想摆脱这个命运，他必须从这世上消失！”
我震愣，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当真是这个想法！他现在要李既衡的命？！
慌乱中 , 我立是摇头 , 急着跟他解释：“月儿深受蛊毒 , 需要每半年服一次解药，否则她会死的！没了李既衡，萧凌便不知我究竟在做什么，他一定不会给解药！”
顾温留盯着我，冷笑一下：“我和平遥的医术都不差，这点毒我们能解。月儿是我唯一的徒儿，我是一定会救她的。现在李既衡昏迷不醒，是下手的最好时机。错过这一次，只怕后面就没有机会了！”
说罢，他持起一掌，回身向榻上的李既衡打去。
“温留，住手！”
我立即横在他面前。
千钧万发之际他被迫收了这一掌 , 眼中生出许些愠怒：“芷容，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咬咬牙，坚持道：“如果你能解开月儿身上的蛊毒 , 杀不杀李既衡都无所谓。可万一……我是说万一 , 万一蛊毒解不了，我只有从李既衡身上完成萧凌交给我的任务 , 月儿才能得到解药。我……我不想铤而走险！”
萧凌给的蛊毒不会好解 , 否则他又怎会拿这个威胁我。我了解他，没有万无一失 , 他是不会做的。
顾温留和安平遥的医术虽然很好，可是距离海月服用下一次解药的时间已经不足半年 , 他们两个能否在半年内把解药研制出来还是个问题。况且，现在杀了李既衡 , 那么等到半年之时，海月又该怎么办？我不能拿海月的性命来做赌注啊！况且海月还是顾温留的徒儿，他又怎能忍心？！
可是顾温留似乎根本不明白这一点 , 他一直揪着李既衡的生死 , 再是一次问我：“芷容 , 你的意思，是李既衡不能动？”
我没有犹豫，重重应道：“不能动！”
顾温留眉心紧皱，嘲然退了一步：“你对他还有感情？那么我算什么？”
见他失魂落魄，我心中也似有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温留，只要月儿毒解，我就跟你离开这儿，绝对不再回来！她是你的徒儿啊，我们带她出来，就要保证她的安危。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我是害怕萧凌给的蛊毒太重，我们不能丢下她的。”我小心翼翼上前一步 , 站在他面前，尽量平静着声音 , 与他温柔轻言 , “况且，如果李既衡真的因此丧命 , 以你我之力 , 如何能逃过北祁、南梁两国的追兵？不归山虽多年无人叨扰，但终究不是彻彻底底地与世隔绝。它上有南梁 , 下有北祁，两国追兵若都搜寻于此 , 只要有人的足迹，便极有可能被挖出来！倘若我们逃去他处 , 这些周边诸国现在都在虎视眈眈，我不想因为一己私欲引战 , 至时天下乱丧 , 受苦的唯有无辜百姓 , 即便我们最后能置身事外，又如何能逃过内心的愧责？最好的办法，南梁和北祁，取其一之信，才有安稳之地。”
他望着我，眉心愁意施展不去：“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死？安稳之地……是啊，你想要安稳之地 , 可我却无法给你。”
闻此，我怔愣了一瞬 , 苦笑着扯动嘴唇 , 坦白告诉：“自从第一次离开皇宫之后，我这一生几乎都在飘飘荡荡。我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多勇气 , 我承认我怕死！我奢望有一天也跟那些普通百姓一样 , 有一个安稳之地，跟喜欢的人相守在一起 , 一直到老，攒下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而死亡则代表了结束和忘却！我还不想死！”
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 这是我内心最大的愿望。从第一次离开北祁开始，从我第一次嫁给李既衡开始 , 我心心念念的便是如此。我也不甘心啊，不甘心！
可是这些对旁人来说，或许不过是一件无关要紧的小事。就如同顾温留此时的脸上尽是不解 , 他摇着头自我嗤笑了声 , 深深换了口气 , 讥讽与嘲然地道：“可现在与你相守在一起的人，不是我。我还得继续看着你做别人的妻子，看你跟他恩爱如斯！芷容，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当日在皇宫，我千方百计不惜自陨性命来换取你安然无恙，当我得知你最后还是去和亲之时我犹如摧心剖肝！原来我所付出的一切全部都是枉费心机，只怕你嫁给李既衡也并非所言无奈而是要重塑旧情！这样的你，又如何不自私呢！”
他字字如钝，砸在我心头肉上！
没想到今日重聚，竟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至始至终，我之所言，他之所言 , 都各持一词，没有结果！
又想到我们之间有一个李既衡还不够，现在还插进了一个安平遥，我就颇有不快！
回想起刚刚安平遥与他说话时的温柔亲密 , 我亦是浑然大怒 , 生气道：“温留，你怎么能这么说！李既衡与我成亲之后从未碰过我 , 之前没有 , 以后也不会！我也想努力摆脱这样的束缚，但我真的无计可施！可是如果你当真觉得无法接受的话 , 那我们便就此别过，你我以后互不相干 , 反正你身边已有佳人在侧，从此之后我伺候我的夫君 , 你陪伴你的佳人，两全其美，岂不最好！”
见我生怒 , 他眼中终于改了一丝情绪 , 紧张道：“安平遥救我在先，我对她只有感激之情！”
我背过身去 , 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李既衡，努力把自己的心绪理清楚，然后深深换了口气，劝说道：“温留，其实我说的也是真心话。我现在已是李既衡的妻，虽是情非得已，可是让另一个人为此等我五年，实在不通情理。我虽很在意你跟安平遥之间的关系，可照理说来我已无法干涉你们两个的感情。而眼下局势 , 拖累了我们四个人，李既衡、我、你还有安平遥。我甚至在想 , 如果我不把你涉入其中 , 我们几个人的关系就如快刀斩乱麻，会干净很多 , 只是现在我们都还不情愿放手 , 可这却是最理智的办法。因此此事，本来就与你无关 , 你本可以置身事外，犯不着为了我……再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确然 , 他愿意为我付出性命，而我却无法摒去生死之虑与他私奔，这是极不公平的！
他缄默半晌 , 将我身子扭过来与他对视，郑重问我：“我千方百计来找你 , 你却给我这样一个答案？好 , 如果我说不呢，如果李既衡今日必须死呢？”
我抬起头 , 目光坚硬望住他：“那我告诉你，他不能死的原因！萧凌命我拿到南梁军事布阵图，可是这个布阵图云斟正在命人更改，我不可能拿着现在的布阵图交差，萧凌他也心中有数，所以才给了我五年的时间！布阵图需费百位军师之计，需行百次兵战演练，没有四五年是不可能全部完成的。我必须待在李既衡身边，否则我不光等不到军事图著成 , 还要日夜亡命天涯，月儿的蛊毒若在半年不吃下一次解药 , 也会因此丧命！”说到此 , 我回头看着那里一动不动的李既衡，声音低下去 , “他是镇守都城的大将 , 重修军事图有他一份，所以他更不能有事！而对我来说 , 他就是我的靠山，他要是倒了，我也活不成！我们都活不成！”
顾温留沉默不语 , 握在我手臂上的五指却微微收紧。最后，他大大叹了口气 , 将我拥入怀中，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好了 , 我知道了。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 我只要一想到你还要留在他的身边 , 我的心……就如同刀搅，情绪也会控制不住。你既有打算，我配合你便是，我也应该相信你的。五年就五年，我心甘情愿等你，你也不必对我有所亏欠。我只要你的真心实意，不要你的愧心负疚。”
我还想说：“可是……”
他以目示意我不许说下去，手掌抚着我额边发丝：“行了，不说了！我放你回来 , 心中便有答案。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 , 不要记挂我。”
他这样好 , 我顿生愧意。
要我心安理得，只怕是做不到的。
我想起另一件要紧事 , 赶紧告诉他说：“对了 ,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当时我调查你父亲水涝一案，查到一个叫做刘成远的人是你父亲的副将。这个人很可疑 , 当年非但并未受牵连，而且还在十年前逃进了南梁。现在这个刘成远就是南梁的将军 , 而且就跟随在李既衡左右，或许我们还能从他身上得知当年的真相。”
他眼睛里深幽起来 , 对我淡淡弯了个笑，点点头：“好 , 那我就留下来查查这个刘成远。”
总算 , 他留下来也有件属于他自己的正事了。
不过……我跟顾温留在此 , 面对不曾转醒的李既衡，就如同……如同要合谋谋杀亲夫。
伦理上，我知我不该，可是感情上，李既衡与我都心照不宣，就犹如他今夜与云溪私会一样。我们两个，也可真是一堆恶夫恶妻，互不忠诚。如若某一天这些恩怨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必会被世人谴责，遗臭万年！
现在他就躺在这儿 , 虽然昏迷不醒，但也不知道是否存有意识。
我问：“他会不会听到我们说话？”
然而顾温留却是回答：“不会 , 他现在双耳失聪 , 听不到任何声音。”
双耳……失聪？！
我大惊：“怎么会这样！”
顾温留顿了我一眼，重新坐在他身边 , 在他胸口上摸索了片刻，之后抽出一根极细的长针！
我震惊 , 家中并未有这样的针，之前李既衡也好好的 , 受的都是剑伤，何时会有银针入体？我想起某个可能 , 不忍置信地轻轻问：“温留，是不是你？”
顾温留两指一动，将长针断成两半 , 收入掌中一震，断针瞬间化为飞尘。
他倒毫不隐瞒 , 告诉我：“当时我不想他追来 , 所以往他身上射了这根银针。这根银针会闭去他所有内力 , 让他无法运功。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倔，居然强行运功，导致内力回弹，再加上他身上有伤，经受不住，震伤了耳膜。现在取出这根针后，我再为他打通他封闭的经脉，之后再以药疗，十天半月即可恢复。”他望着我 , 担心问，“芷容，你会怪我吗？”
目光从李既衡苍白的脸上转向顾温留 , 与他眼神接触的那一刻 , 我眸子不禁抖了抖，随即摇头：“你不知他有伤在身 , 不怪你。”
他似乎也松了口气 , 与我说：“我要为他解衣运功，你是不是……”
我站起来：“那我先出去。”
他点头，我快步移到门口 , 回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开门出去。
门外无人 , 院外也无人。应该是海月和悦眉帮着将人都清出院外去了。
我来到院外，海月和悦眉果然在那儿。她们告诉我婆婆已经忿然离去 , 说明天要给我好看。而安平遥则在另一边的池塘里看鱼。
想到李既衡受伤的前因后果，我问悦眉：“驸马怎么突然会回来？”
悦眉回答说：“我去的时候，驸马见我一人前来 , 就已经猜到殿下其实已经去过灯火桥了。可是云溪公主一直纠缠驸马 , 不肯让他回来 , 驸马劝了云溪公主好久，云溪公主最终负气而去。后来驸马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你跟顾太医……顾公子在一起。”
我又问：“那他吐血之后有说什么吗？”
悦眉摇头：“驸马吐血后，很快就晕了过去，直到你回来也没醒过。”她顿了顿，似有话要说，与我慌张对视了下，快速地低下眼。片刻之后，她还是开口说道：“殿下 , 作为旁人，奴婢看得出来 , 驸马对你 , 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奴婢知道殿下是身不由己 , 可是至少不要这样伤害驸马。”
伤害……李既衡 , 就连悦眉也觉得我过分了。
“我知道了。”我应了声，李既衡这一劫 , 的确因我而起，不可推脱。
这时 , 那厢的安平遥看见我出来，立即笑着向我跑来。
她到我面前 , 竟是行了个礼，我忙将她扶起 , 而她微笑说：“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将军夫人 , 原来你就是宁国公主 , 之前多有冒犯，还希望你不要怪罪。”
我摇头，弯笑说：“安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怪罪。”继而我想起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其中有个疑惑，便是问，“对了，你说顾温留是你的师兄？”
她点头：“是啊。”
我问：“你的师父是北祁太医署的张太医？可是据我所知，顾温留才拜了张太医为师几个月而已啊，按照辈分，你怎么会是他的师妹？”
她立即示意我禁声：“嘘！这些事温留都告诉你啦？他怎么什么话都藏不住。我师父跟你一样是北祁人 , 不过我是南梁人。如果被人知道我师父是北祁的太医，指不定会以为我是什么奸细 , 我不想惹祸上身 , 所以这件事还是能避则避！至于这个师兄师妹，温留呢 , 虽然拜师父门下在后 , 但是师父的信中还是让我称他为师兄。反正温留比我大几岁，叫他师兄也没关系 , 我也不在意，当她的小师妹也挺好的！”
如此……看来她还并不知道张太医弟弟的事。
张太医的弟弟是顾温留在不归山时的师父，按照张太医这样算来顾温留是在安平遥之前拜的师 , 把他们两个说成是同门师兄妹也没有问题。而顾温留性子细腻，他对“师兄”这称呼没有异议 , 应该已经从张太医口中了解到了那年之事。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安平遥，看来安平遥于他对来 , 并非是知无不言之人。想到这儿 , 我心有慰藉 ,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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