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解药，李既衡横竖也是死。
云棋从一开始便想与我打成协议 , 显然对这只冰蚕信心十足。我咬咬牙，那就试试吧！
我们来到李既衡躺着的院子 , 李既衡躺在榻子上仍旧昏迷不醒，每日只有喂一些小粥和方能维持他的性命。只是眼下他看起来比前两天更虚弱了 , 脸上的毒素也更深了。
云棋说 , 要想冰蚕治病，就得活吞。
这听起来有些残忍和不堪 , 但为了所为的效用，我还是将冰蚕放入了李既衡口中。
李既衡能自由吞咽 , 很快便将冰蚕咽了下去。不出半刻功夫，李既衡脸上的毒紫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退去 , 虽然脸色看起来还很是苍白，但好歹恢复了正常。
我惊诧不已 , 没想到这冰蚕真的这么厉害，简直神效！
顿时间 , 我破涕为笑 , 深深呼了两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云棋站在我身后，靠着我耳边轻轻说：“本王没有骗你吧。接下来，本王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说罢，他大笑离去。
此时此刻，我无心顾暇那么多，高兴坐在塌边，为李既衡抚平额边凌乱的长发。
只要解毒就好，只要他能活过来就好。我跟他之间的账还没算完 , 他才不可以就这么弃我而去，否则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两天之后，李既衡醒了过来。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 已经是中午了。
因为身体的不适 , 前一晚我睡得不好，所以快到天亮的时候又沉沉补了一觉。
得知李既衡已经苏醒 , 我赶紧整理好衣袍发髻 , 前往隔壁。
没错，我跟李既衡同住在一个院子 , 但还是跟以前一样分睡在两个房间。海月说婆婆已经去看过李既衡了，这会儿又跑去厨房亲自给他做吃的去了。
当我进到屋中之时 , 李既衡背靠着枕头，呆呆坐在那儿 , 但还是能看出来精神不错，没有那样虚弱了。
我快步前去 , 我俩从门口开始对视 , 一直到跟前 , 可却一句话也没说。
李既衡默默望着我，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低哑地开了口：“娘刚刚跟我说……”他突然又停下来，最后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听到他提起婆婆，又见他欲言又止，我便猜到他想问什么了。没想到醒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问起这个，他倒还挺在意。我说道：“她是不是告诉你，我小产了？”
他眼神一闪 , 愣愣盯着我，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所以，那个孩子是谁的？他？”
我对他目光对视 , 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他嘴角浮起一丝自嘲意味：“那还能有谁？”
我可没心情跟他转圈 , 压轻声音告诉他：“我说，我不是小产 , 我根本就没有怀孕 , 哪里来的小产。这些都是权宜之计，蒙混过关的把戏。”
于是 , 我便将他中毒之后的事都告诉了他，包括云棋。
李既衡听完之后神色凝重：“齐王……他不会无缘无故帮我们。”
他到底聪明 , 也了解云棋的为人，一下子猜出来了。那件事早晚都要跟他坦明 , 既然他说起，那我也就顺而告诉他：“眼下西罗在南梁边境蠢蠢欲动 , 他想让你去摆平。事成之后，将拜你为骠骑大将军……”
我一边说着 , 一边打量他的神色。
只见他眸底越深了一层 , 认认真真地望住我，开口：“我不要什么骠骑大将军，官位再高，也只能被掌握在他手中，为恶为善，无法自已。我只想跟你待在一块儿，好好的生活，功名利禄，不要也罢。”
他的表白我不是没有听过 , 尤其在他失忆之后，总与我提起感情之事。不过这会儿 , 看着他无比郑重的模样 , 我心里砰砰跳了两下。
可是想起跟云棋的交易，他已经用冰蚕救了李既衡 , 我也应当履行我的承诺 , 提他说服李既衡。然而李既衡并不愿意，倘若他知道这是我跟云棋交换的条件 , 不知会不会动怒怪我。我犹犹豫豫，手里揪着帕子 , 垂着头小声说：“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这是他出手救你的条件 , 如果我们出尔反尔，只怕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
我听到李既衡叹了口气 , 大手抚上我的 , 无可奈何地语气对我说：“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 那么除了他，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你告诉我。”
布阵图……
但是我怎么能跟他说，于是我摇头，一口咬定：“没有。”
他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目光阴冷的锁着我：“当真没有？你当真是为了信守承诺？当真只是害怕他不放过我们？你可知，倘若我们真的跟西罗打起来，很有可能被周边他国趁虚而入。”
这个可能我自然想过，既然我想得到 , 云棋一定也想得到。他要的是南梁江山，便万不可能让南梁陷入水深火热。至于他要怎么做 , 我无权过问 , 当时事出紧急，我也没想过问。于是我说：“云棋既有打算 , 想必也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原本 , 最好的办法是和亲，只是陛下不舍让云溪公主远嫁 , 所以也默许了云棋的建议。眼下，就只等你点头了。”
李既衡笑了一下 , 松开我，后背靠在枕头上：“我答应 , 也只是为了你而已。长极殿那一关，是云棋助你 , 同时也握住了你的把柄。如果我不答应 , 他也会以此相逼。我既是你的夫君 , 便要为你撑起这一片天地，我不想让你为难，只想让你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他双眼视线从未有过的平静，静静落在我身上。
对于他的转变，我出乎意料，本以为他会很生气的。
我问：“你不怪我私自答应他的条件吗？”
他道：“怪你做什么，你是为了救我，我高兴还不及。我倒想问你，你如此冒险 , 究竟为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布阵图？”
突如其来的说到布阵图，我毫无防备地怔了一下，吃惊望着他：“你……你怎么……”
李既衡面无动容 , 眼中情绪略略沉了几分：“我又怎会不知 , 从你嫁给我开始，我便猜到了。你想利用我 , 拿到布阵图。”
我懵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失忆了吗？难道他全都想起来了？
这时 , 我想起云棋当初介绍冰蚕之时告诉我，冰蚕能够解百毒 , 能起死回生，亦能将所有伤病一并祛除 , 恢复原貌。也就是说，服下冰蚕的李既衡 , 不仅解了毒，就连病也好了！
我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李既衡那厢顾自继续说起来：“只是此去西罗 , 至少也要半年。这半年里 , 你瞧不见我 , 我瞧不见你，倒也少了许多无端的情绪，免得叫人心挠难受。布阵图，你想要，又有何妨。”约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轻，我望着别处不敢与看他，余光却发现他一直瞧着我看，脸上情绪意味不明。
现下坐在他面前 , 我只觉得有种尴尬的感觉。
从前的李既衡，我与他争锋相对 , 放了不少狠话。后来的李既衡 , 我处处管教着他，又为了救他两次求药。而今从前的他又回来了 , 必定也记得之前种种 , 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此时又会想着什么，会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至于布阵图 , 我着实没想到他居然知晓，更惊讶他许了我颠覆南梁的要求。此时此刻 , 面对他的宽容贴心，一时之间我很不习惯 , 也不敢置信。
他似乎在等着我回话，我左右思量了半会儿 , 开口说：“你给我布阵图，就等于是……将南梁送上绝路！”
说着 , 我抬起眼 , 尽量镇定的望着他。
他眼里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意，低声道：“南梁……绝路……那又如何。你我本是一条船上的人，又何必顾及这么多呢。”
我奇怪地歪了歪脑袋，一条船上的人？
可是从始至终我都以为我跟李既衡是两条路、各奉其主，他怎么会这么认为呢。难道……他也想毁了南梁？不会吧，他是南梁人，又是南梁臣，他怎会想毁了南梁！
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又似乎是他想起什么东西喃喃自话，李既衡低声说：“我曾想过放过他们，可是眼下云棋想囚我做兽 , 若想挣脱，就只能如此。”接着 , 他目光里铮铮 , 对我道，“你拿布阵图不就是为了给萧凌透露机密 , 好顺利攻下南梁吗？只是新布阵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画成 , 你要等的时间还很长，不过现在被西罗这么一搅和 , 其实根本不必再要这图，你只需透露消息给萧凌 , 我们里应外合，便能成全了他。”
听了他这些话 , 我越发想不明白，他竟然要帮我拿下南梁？我始终不能相信 , 忍不住问出来：“李既衡 , 你……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闭上眼深深呼了口气 , 再睁开眼时，双目凛冽：“我在报仇！我要让云斟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抢来的江山毁在自己手上！”
报仇……他还记恨着当年之事。既然他恢复了记忆，那么他也应当记得我与他说过当年之事全是云溪故意设计。而其中又掺杂着真真假假，无论如何，最该恨的应该是北祁和我，又或者是云溪。而眼下，李既衡竟然想要毁了整个南梁，这仇……在他心中竟是这么深！
我说：“可这也是南梁的江山，你这么做，岂非与通敌叛国无异？”
李既衡说：“天下之战，迟早是要开始的，他们都在等一触即发的机会。萧凌奸诈 , 云斟昏庸，都不是明君。百姓若想安居乐业，就必须迎来一个新的天下之君！”
我皱起眉 , 他的想法我不敢苟同 , 反驳道：“可是大战一发，天下丧乱 , 民不聊生。多少家破人亡，多少白骨铺地！”
他却无所谓地笑了笑 , 叹气说：“你要取布阵图，结果也是一样 , 只是这些悲剧晚一点到来罢了。你心中亦是清楚，这是无法避免的。”说着 , 他直身子，靠近我脸庞 , 嗓音低沉略显沙哑，“现在，你还想让我继续听云棋的去西罗征战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 , 原来他是在激我。
那么事情又反过来 , 如果他不去西罗 , 我也不拿布阵图，那么我们两个就等于在这公主府里等死。
一时之间，我陷入两难，左右不得解，记得有些恼了：“那我们怎么办！”
他嘴角微微上翘，好看地笑道：“你现在知道询问我的意见了？”
我不想跟他吵嘴争辩，心急说：“眼下就像走进了死胡同，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好办法，云棋那边还在等着我回复。我都已经答应他了，现在我该怎么跟他说啊？”
他的手臂突然勾住我的脖子，将我拉进几分，呼吸扑在我的脸颊：“你放心 , 我自有妙计。”
对于他这般亲密的行为，这次……我没有激烈反应 , 只是意图从他手臂怀中退出来。
哪知那只大手忽然抚在我背上用力一按 , 我一个不稳压整个人的重量在他身上。
我大惊慌乱：“你身上有伤！”
没想到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低低的声音斯磨在我耳边：“没关系。”
我停止挣扎 , 一来是不想碰到他的伤口 , 二来……我对他的拥抱并不排斥。
“芷容，我醒过来的时候 , 听到他们跟我说起昏迷之时你做的那些事，我心里又是惊诧 , 又是感动。我好想就这么抱着你，永远都不撒手了。”
他的声音 , 轻轻钻进我耳朵，又钻到我心尖上 , 痒痒的。
这一刻 , 往事种种如同过眼云烟 , 顷刻间在我脑海里消失不见。
在安平遥给他吃下那颗加快毒素的药之后，我对他的感情就变了。我心知肚明，可却不甘承认。我不想他死，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在南梁的大树，也不仅仅是因为我怕被牵连，而是因为我不想他死，仅仅如此。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能这么在意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意他。
“衡儿，汤煮好了！快趁热起来喝！”
外面突然传来婆婆的声音 , 紧接着大门推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我赶紧跟李既衡分开 , 坐远了些。
婆婆看到我 , 眼神微微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说：“殿下 , 你也在啊。”
之前她对我从来都是视而不见 , 更不曾正正经经叫过我。今天听到她这样唤我，让我觉得怪怪的。
这时 , 李既衡开口，打破房间里的僵硬的气氛：“娘 , 这次多亏了芷容。”
婆婆坐在我们对面，忧伤地叹了口气 , 语重心长地说：“唉，你们也没太灰心 , 等你们身子都养好了 , 一切都会跟着好起来的。孩子 , 以后也一定会再有的，不急不急。”说着，她再次看向我来，轻轻说，“殿下，以前我对你多有冒犯，还请多多原谅！”
婆婆从来不曾对我低声下气，顿时间我有些失措，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舌头也打了结 , 硬生生只说出了四个字：“不……不必如此。”说着，我站起来 , “我也有些累了 , 先回去休息了，你们继续说说话吧。”
我离开屋子 , 转入自己的房间。
现在 , 众人都以为我还在因为小产而养身子，所以我也不能经常出这个院子 , 以防万一。
李既衡恢复地很快，五天之后就已经能正常活动 , 意气风发。
他出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齐王府找云棋商谈。
我在房间里等了大半天 , 终于，他回来了。
他直径到了我的地方 , 喝了口水。
我心悬着，急着问：“情况如何？云棋他说什么了？”
李既衡笑着 , 信心满满的说：“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 到时候劝陛下跟西罗和亲。”
我一听，竟然还是和亲。不过也只有这个办法两全其美，既然李既衡已经答应帮云棋，那么云棋也不会强人所难要李既衡去出征。眼下既能解决西罗的问题，又能达到云棋的要求，是一箭双雕之策，的确算是妙计。
不过说到云溪，我心里有些不太滋味：“云溪和亲，你也舍得？”
如果被云溪知道是李既衡在暗中推动，恐怕是要伤心欲绝。
李既衡手里捏着茶杯 , 缓缓转了一圈，望着我点点头：“嗯 , 再是不舍 , 也只能如此，国家大事为重。”
我闻此 , 朝他冷冷笑了笑。
这时 , 悦眉做好糕点端进来，开开心心地摆在桌上：“殿下、驸马 , 热乎乎的蜜枣糕出炉了，要趁热吃味道才好！”
李既衡正要伸手，我把蜜枣糕推到一旁：“驸马伤势才好 , 不能吃甜的腻的。”
悦眉一脸疑惑：“有……有吗？可是太医和大夫都不曾说过，否则我一定会记住的。”
李既衡也跟着道：“是啊 , 昨天我还吃了甜羹，还是你送过来的。”
我想了想 , 是有那么回事 , 于是便说：“昨天你吃完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 你要是觉得不行，那就自己出去吃。反正外面的东西，比家里可好吃多了。”
李既衡摆摆手，悦眉也不知在偷笑着什么，抱着托盘退下了。
屋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个，李既衡站起来，缓缓走到我身后，伸手两指头一夹，蜜枣糕就被他咬了一口。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 , 他却把另外半块蜜枣糕塞到我嘴里，还眯眯笑着问：“吃味了？现在嘴里是甜的还是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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