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苏拼命摇头,拉住云溪的裙角 , 哭着乞求:“不要 , 公主殿下不要!是奴婢做错了事,公主殿下要奴婢的命,就让奴婢痛痛快快地死了吧!”
云溪也摇摇头 , 朝我方向努了努嘴:“不行啊 , 就算我答应你,她也不答应呀。你是她最喜欢的丫鬟 , 她可舍不得你那样担惊受怕!”说罢,她转头向后面的侍卫 , 声音也瞬间低了几度,“来人 , 替她好好做一张漂亮的遮眼罩吧,要越红、越好!”
三个侍卫立即进前,其中一人手握大刀。水苏吓得大叫:“不要啊公主殿下!不要!”
云溪冷哼一声 , 一把死死揪住水苏的头发 , 把她痛苦的神情冲着我:“你不想?那你就求求她吧!本宫手里有一样东西 , 需要她画押,只要她肯点头,本宫立马就撤回命令,否则这一刀子下去,可就停不下来了!”
水苏大喊:“不要,不能画押!”
云溪猛地扇下一个巴掌,水苏被拍飞在地,又被重新揪着头发拉起来。云溪凶狠地盯着她和我,咬牙切齿:“你是不是不敢问啊?你不敢问,本宫来帮你问!”她一把甩开她,接过侍卫递过来的一张纸 , 对我说,“这个东西 , 本宫需要你的手印 , 这贱婢甘愿为你冒险送死,如果你再这样冷眼旁观,那可就好生无赖啊!”
距离太远 , 我看不清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 只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片。但听云溪所言,应该是什么罪状供词。
云溪对我一刻也等不了 , 她在那边再是催促:“在这上面画押,本宫就如你所愿!你放心 , 本宫现在不会抓你,如果真要抓 , 从一开始就动手了。你如今这幅样子,要拿下你本宫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本宫只想解决问题 , 只想跟你好好商量!本宫的心思你最清楚不过 , 本宫也没必要说谎 , 本宫要对付的是你,而这小丫鬟最终能如何,全看你的了!”
自然啊,我对她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她不敢立即拿下我,是因为我身后就是山崖,她是怕我一时激动,直接从这崖上跳下去,那么她的计划就落空了。
云溪要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我便没有退路,我一死倒没什么 , 只是水苏衷心为我,我不能让她也受那般恐惧苦楚。
没有再犹豫 , 我咬着牙 , 重重点了点头。
云溪顿时眉开眼笑,让侍卫把东西拿过来。
侍卫果然也没有对我做别的什么 , 只是我还没看清那纸上写的是什么 , 就被捏着手指按了上去。
云溪接过那张纸,满意地笑了。接着跟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 侍卫就把水苏身上的绳子松开。
水苏重获自由,立马向我跑来。
正当我以为她安全无事之时 , 我看见一个侍卫拔出了刀,我大惊失色 , 向她摇头,可是已经来不及!
侍卫两步并上,横手一挥 , 一刀劈在水苏脑袋上,血花迸溅!
水苏对着我 , 瞪大眼睛 , 神情凝滞,顿时间汹涌的血流从头顶流下,把整个儿脑袋都浸红了!她僵硬地扑面倒在地上,开始作着最后的痛苦挣扎,四肢胡乱地扒着地面,鲜血从她头上流出,在脸下滩湿一片。
“衷他人者,不为我用!不为我用者,以绝后患!”
云溪盯着在地上垂死抽搐的水苏,眼中尽是得意之色。直到水苏最后剧烈抽动一下再无动弹 , 她的目光洋洋瞟向我来,“你不用这样看着本宫 , 本宫已经很说话算数了 , 本宫刚才只是答应你不给她做遮眼罩,可没说不要她的命。她私自放你离开 , 已经是罪无可恕 , 回去之后照样会被处于死刑,本宫早点帮她解脱,也实在是善事一桩啊!”
我心痛如割 , 又是万箭穿心,我想大骂 , 想要大喊,可是嚅嚅嘴什么也叫不出来 , 只能用牙齿狠狠咬着,让恨能发泄!痛,越痛越是清醒!
山头飘来黑压压的乌云 , 这个季节最爱下雨 , 尤其是狂风暴雨 , 而我深陷其中,无法躲避!
很快,雨珠如盆落下,急促的雨水冲刷着地上的鲜血,拢入凹凸不平的水坑,一眼过去,血迹斑斑。
我浑身湿濡,伤口被水淋得发疼,而云溪身边的珍儿正为她撑起一把雨伞。
在场之人,唯她遮风避雨。
因为她是权 , 她是利,是我们这些人中活得最尊贵的。其他人 , 都可以像蝼蚁一样在瞬间因为她的喜怒哀乐死去 , 就像趴在那儿的水苏,一颗棋子失去作用的后果,就是丧命!
“对了 , 你不是想见既衡哥哥吗?待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巨大的雨声中 , 云溪朝我大喊。
雨珠冲击着我的脸,看不清前方的一切。我还是张惶地往四处看去 , 寻着每条路的方向,与其说期盼,其实更是害怕!
渐渐地 , 乌云飘去,大雨转小。我看见云溪离我进了几步 , 可这几步距离更添了几分威胁。
她望着我,继续告诉我:“他听到你逃跑的消息 , 身上的伤还没好 , 都一定要赶过来。不过 , 你可不要以为他是顾念着旧情,他来的目的或许会让你很惊讶。尚书府被查出叛国通敌,大理寺连夜查案,今日丑时,尚书大人抗旨不遵,已经当场自刎!而本宫万不相信这是真的,所以暗中调查,结果查出来,这个始作俑者、暗中通敌的人,是你啊!”
她出手指着我 , 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手里拿着刚才那份逼我画押的供状 , 轻轻抚去了上面的雨珠:“你看啊 , 这是你陷害尚书府通敌的供状,你是在早上已经画押认罪 , 之后就畏罪潜逃!”她一脚踩在已经死去的水苏手上 , 脚跟狠狠磨了两下,“而这个贱婢有意包庇、帮你出狱 , 现在已被本宫就地正法!本宫很想知道,一会儿你怎么跟既衡哥哥交代!此时此刻,他心中对你恐怕只剩下了恨!”
我这才开始恍然 , 恍然明白过来这其中前因后果。
原来她安排这一切,先是利用水苏假意放我出来 , 之后又快马追拿,为的就是想让我坐实这一条罪名!那封供状不提前让我画押 , 为的是等东窗事发 , 依实撰写 , 如此小心谨慎,才能确保无疑可点、天衣无缝。她对此,也十拿九稳,极有信心。而此时,她更是一直在拖延时间,在等李既衡!
这时,有侍卫跑来跟她传报,她随即转过身去,面向一处斜坡道路。
我听到急促的马蹄,心间跟着一抽一抽 , 直到我看到了他,所有情绪化为越加复杂的暗流 , 不断冲击着我的心口 , 更如同油煎火燎。
在那远处,有一身影策马而来 , 我望着他 , 因他也淋了大雨,轻薄的衣衫贴在身上 , 胸口处沁出血迹,触目惊心。而他的目光亦是坚定予我 , 到了崖前,他勒绳停马 , 从马背跃下,向我快速走来 ,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我下意识不想让他看到我的丑样子 , 不堪颓力地后退一步 , 又急忙往右转了转脑袋,使湿漉漉的头发自然垂下来遮住半边脸。身上的伤口因为衣服破碎凌乱遮遮掩掩,更有肿块红斑混淆视线,虽看不清里面的伤势,但斑斑血迹依然肮脏无比,狼狈不堪。
云溪首是过去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继续往前,一脸焦心地说:“既衡哥哥,你终于来了。她站在那儿 , 怎么样都不肯过来,我们实在是别无他法。”说着 , 她便将手中的供状给了他 , “你看,这是今天早上在衙门的时候她画的押 ,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 , 可是当看到这个时候,实在不得不信!”
早上画的押?好啊,云溪把一切都计划得太好了 , 我的那些罪名就更有理有据了。
李既衡没有接过,目光始终紧紧盯在我身上 , 上下移动:“阿阮,不过两日,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想张口 , 很想跟他说话,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溪在一旁跟后面府衙里的人使了个眼色 , 一边跟李既衡说:“今天找到她的时候 , 就已经这样了 , 可能狱卒在审案的时候弄伤的。”
随即,后面一个府衙侍卫站了出来,跪在两人面前:“公主殿下恕罪,狱中审问犯人之时,犯人嘴硬,不得不使用一些刑法吃点小苦头。她身上的伤……其实也并不重,只是挨了几鞭子而已,事后也已经派发了膏药给她涂抹。程序上,都是正常的。”
李既衡再次转向我 , 质问我:“阿阮,你有恨就朝我一个人来发泄就好 , 为什么要毁了整个尚书府!我爹含恨自尽 , 死不瞑目!我娘心受重创,卧病不起!即便你再恨 , 也不该借尚书府之名 , 私通敌国!今日这幅局面,你的心里,当真痛快了吗?”
我始终不敢睁眼看到 , 但边角还是能看到他脸色泛白,身上的伤势还很重。是呀 , 那日我刺穿了他,如何可能在短短两日痊愈呢。不光如此 , 尚书府如今又受了重创,他心中必定极不好受。我多想告诉他 , 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做 , 可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我心有芥蒂……也不敢说了。
曾经,我嗓音还在的时候,我努力争辩,又有谁信我一字?
眼下,即便我还能说话,那又如何?云溪手中的供状已明,我也百口莫辩!
这时,云溪又凑了上来,将那供状再次抵到他眼前:“不是的,既衡哥哥,你好好看看这上面的供词。她……她是从一开始就抱有目的的嫁给你,为的就是在尚书府隐藏自己的身份!”
说完 , 她垂脸阴笑地向我瞧来。
而李既衡闻了此言,明显愣了一下 , 终于接过云溪手中的供状。看着上面的字字句句 , 慢慢地,他狠狠皱起眉 , 再抬眼见到我时 , 他噗嗤冷笑了下,声音里尽是怆然哀怒:“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我现在……真的恨不得一剑就杀了你!”
我苦笑了下,果然 , 云溪早已为我安排好了剧本。
见我无言,李既衡像是急了:“你给我说话,给我好好的说清楚!”
我紧闭着嘴 , 直直望着他。
得不到我任何回应,是给愤怒中的李既衡火上浇油 , 他转身从马上提起剑,向我走来 , 云溪立即拦在他大叫:“既衡哥哥不要过去,她身上全是瘟疫!”
李既衡满眼刹那惊讶 , 愣愣地望住我。而云溪则挡在他前面 , 一副别无他法地苦苦哀求:“阿阮,好歹你也曾做过既衡哥哥的妻子,就算你们之间没有恋人之间的爱,那么作为朋友,既衡哥哥亦是对你真信相待,不管如何,就冲着这份真行,你也要跟他好好解释解释吧。”
作为朋友?
呵,我对李既衡从来未当做过朋友 , 可是云溪这些话,无疑直截了当的将我的感情分门别类 , 残忍地割去我的真心诚意,将我变为一个无情利用李既衡的人!
所有的一切早已无言以对 , 我苦笑了下,毫无半点希望地缓缓摇头 , 意我否认 , 可我也知道,在场之人只会曲解为我无处解释。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世情崖 , 是钰儿被扔下去的地方,当初我执意想将李既衡说服 , 可惜他并不相信,恐怕也不记得了。
我转身面向世情崖外 , 那里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 或许就是我今日最终的去处。
“阿阮,不要过去!”
身后 , 李既衡朝我大叫。
那一瞬间 , 视线被泪模糊,我回头,强忍着眼眶上的泪珠不落,狠狠地盯着他,摇首。
云溪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对我说:“阿阮,你不要冲动,或许这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如果你心中有冤,就一定要讲出来 , 万不可寻短见!你要是死了,最多也只能平息眼下的局面 , 可这只是表面的 , 真正的幕后黑手还会行动的。等这个人再行动的时候,或许……还会让更多的人受连累 , 要是涉及到无辜的百姓,这就越加罪孽深重了!”
我嗤鼻 , 她言辞之意,我又怎会不懂?
那幕后黑手,不正是她自己吗?她在告诉我 , 对她来说我已经没有半点儿利用价值了,催促我快点儿用死来平息这场戏局。否则她在再手 , 将会有更多的人受牵连,或许是曾经服侍过我的其他丫鬟 , 或许是常去听戏的茶楼,或许是街上最喜欢的那家馄饨铺 , 与我有关的千千万万 , 只要她动动手指 , 这些人便一命呜呼!这些人因我而死,我是那罪孽最深重之人!
死,或是活?
答案很清楚!
云溪她啊,真是抓住了我所有的把柄。
我哭笑不得,后面是从崖底下刮来的阵阵寒风,我六神无主、摇摇晃晃站在风中,如同一截枯木,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而我只要后退一步,片刻就是天涯永隔。
想着想着,我嗓口一腥,吐出一口血。
之前我已身受重伤 , 如今哀同心死,这幅身子早已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
雨点有大了起来 , 转眼间暴雨如珠 , 我满脸是咸,尝到嘴里苦不堪言。
我看到脚下的水影倒映着我自己 , 头破血流、色如死灰 , 脸颊上的红肉烙印更为怵目惊心。我想起昨日所受的那些刑法,顿时一番毛骨悚然 , 害怕地发抖。与其受尽折磨,不如落这世情崖下粉身碎骨 , 也好……与我的钰儿团聚。
念及此,我的内心终于渐渐畅快 , 多日来压在我心口上的千斤巨石,如同泡沫毁去 , 我长长叹了口气 , 目光越过云溪 , 望向后面的李既衡,朝他失魂落魄地温柔笑了笑,而后艰难张开嘴,使劲全身力气,忍着喉咙里如同刀割的痛,沙哑出声:“既……既衡吾君……今日一别,参商永隔!”
说罢我往后一步,倒向崖外。
耳边瞬间传来呼呼风声,我急速下降,睁眼望着奔跑至崖前探我的李既衡和云溪 , 我听到李既衡呼喊的声音,可是我听不清 , 也无意去追究 , 这些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从掉下悬崖那一步开始,我们便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世情崖上是南梁 , 世情崖下属北祁 , 站在崖上的这些人,除非像我一样去死 , 否则没有人能私自下崖,这是擅闯北祁的杀头重罪。
而掉下去的人 , 都将坠入黄泉轮回,前尘的恩怨是非 , 无论有多心不甘情不愿,也会被判官那一笔,尽数勾销!
我深深望着李既衡越来越模糊的脸 , 望着他被云雾抹去 , 闭上眼睛。
大风呼呼 , 我已做好死亡的准备。
然而,世情崖很深,可我没想到这么深,一直没等到坠地。忽然,我感觉身下有一股暖流袭来,如同一张结实的网兜,将我的身体紧紧包围。耳边的风声也随之减弱,正当我迷惘之时,无端陷入了一抹温暖而又陌生的怀抱。
我虚弱地张开眼 , 混混沌沌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的模样,只觉得浑身是伤的身子被他抱着痛楚彻骨 , 疼到我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