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请节哀。”
周围的人都这么跟我说,此时此刻我心乱如麻。
如果这不是他 , 他又会去哪儿?他武功尽废 , 也不可能轻功翻墙,又有谁胆敢在私自进入他的书房 , 又有谁敢拿他的竹节玉坠?种种迹象 , 都指向一个答案,李既衡真的已经丧生在这场大火之中!他死了!
婆婆从寺庙赶回,本来这一趟她要去礼佛三天的 , 昨天我命人过去报信,她连夜赶回 , 此时看到眼前这幅场景,顿然间目光怔愣 , 寸步难行。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才出去多久,怎么就烧成灰烬了!”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呵斥 , 红着眼睛环顾周围 , 着急地喊 , “衡儿呢,衡儿在哪里!”
她看见站在书房门前的我,立马怒气汹汹地冲了过来,揪住我的袖子:“我问你,衡儿在哪里?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她低头看见我手里拽着的竹节玉坠,颤抖地抢过去,“这是衡儿的东西对不对?”
此时,李既衡的尸体转移到书房前的空地,用白布盖了起来。婆婆捧着那枚竹节坠,目光僵硬地缓缓下落,最后盯着那具尸体 , 突然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我命人将她先送去公主府 , 好生照顾 , 开始安排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是我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正在这时 , 大门外进来一个白影 , 是顾温留。
他见了我,立即朝我跑来。
周围人多 , 我们保持着距离,他担忧的看着我 , 轻声说:“面色这么不好,不如先回去休息吧。昨日我出去购药不在城中 , 回来就听说了此事。事发突然,我想你一人承受不住 , 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现在见你如此 , 看来是来对了 , 李府的事交给我,我会安排好一切。”
我摇摇头:“不管如何,我也要亲自打理。他没了,婆婆也晕迷不醒,李府无主,便会大乱。那些下人们都受了伤,还等着我给他们一个交代。我现在作为李府的主人,只有留下来他们才会安心。”
他愣了一下,目光望向地上盖着的白布 , 渐渐恍然过来。
他似也有些惊,但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 轻柔安慰我说:“那我便为他们疗伤 , 免去你一部分忧心,这样可好?”
我心头一暖,勉强撑起一个微笑:“温留 , 谢谢你。”
之后 , 我坐在院子里沉思了半个时辰,然后才开始尽量有条不紊地处理眼前的事。
我还问了许多人 , 他们都说着火之前下了那场大雨,一声巨雷之后 , 李府就失火了。
李府的所有屋子都烧为灰烬,有的就连梁架也榻了下来 , 所以那道雷到底是打在了那儿,谁也说不清楚。那时虽然下着大雨 , 但是火势凶猛 , 根本抵挡不住。雨停之后 , 大火更是在瞬间包围了整个李府,整个李府也在眨眼间变为火海。
难道,这真是天意如此吗?
这件事发生地太突然,我甚至到现在都没彻底接受过来。李既衡死了?
我是那么讨厌他,这些天我们极少见面,我也半分不惦记他。可是当他真正从这世上消失的时候,我突然有种难以抑制的难过,这种复杂的情愫卡在心口上,闷闷堵堵的,到底是为何原因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还未得喘息 , 现实催促着我不可以再继续发怔,我必须全权开始安排李既衡的身后事。
李既衡从绝世山庄带回来的山河剑 , 没人能轻易搬动 , 我找了五个侍卫才勉强将它挪上马车带到了公主府。
李府已毁,公主府还未正式入住便先设了驸马灵堂。
连续三日 , 朝上众臣前来祭拜上香 , 就连云斟也亲自来了,跟我说了很多话。
而我跪了三天 , 言不入耳,脑袋里空空荡荡。我什么也没想 , 只是不停地给他烧纸钱。
李既衡生前虽不喜挥霍,但所用之物无疑都要最合心意的。偏偏他眼光高 , 看上的都是不俗之物。现在,我也唯有尽量烧这些东西以作慰藉。我也给他在郊外选了一块风水宝地 , 刚认识他的时候 , 他喜欢迎水作诗 , 所以我把他的墓穴安排在一个能看见山水全景的地方。
婆婆在灵堂上对着李既衡的排位几度哭晕过去,伤心欲绝地病倒了。
而在李既衡下葬那天,云溪来了。
前几天,她不曾出现,今日她来了,眼眶红肿。
她先是为李既衡上了三炷香,祭拜完毕之后目光转向我来。
其他人我并未注意,可是她来,我不得不多看两眼。
此时 , 她一身纯白衣袍,头戴白花 , 没了以前娇艳的妆色 , 此时的面容寡淡如素。她看我的眼睛里饱含怒火,却被另一种深幽压制其间。她向我走来 ,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 , 开口:“今日在既衡哥哥的牌位前,我不跟你争是非!但是他的死因 , 我一定会彻查清楚,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歹毒的凶手,我要她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我烧完手里的纸钱 , 在海月和悦眉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几天我膝盖已经跪肿了,即便站立也生疼无比。“这场大火是雷雨所致 , 纯属意外。”我面无改色,淡淡告知她。
她却冷哼一声:“恐怕是有人借雷电之名 , 为非作恶!”她咄咄的目光逼视着我 , 一字一句铮铮地说道 , “李府那么大,如果是雷电所致,为何会在同一时间四面起火?难不成你要告诉我天上同时打下了四道雷全劈在李府之内吗!这场大火倘若不是来势汹汹早有预谋,又怎会困住李府这么多人?难道他们都是傻子,看见着火都不逃命,任由火势烧到自己身侧?分明就是有人肆意纵火、故意谋杀!”
我浑身一震!
这些……我不曾想过,混混沌沌的脑子也在此刻突然清醒!
此时,云溪眸光还在阴厉盯着我,声声质问:“萧芷容,本宫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也如此糊涂!既衡哥哥枉死 , 你身为他的发妻,竟然毫不追究他真正的死因,真是令人心寒而可笑!”
说罢 , 她振臂扬袖跪在李既衡牌位前:“既衡哥哥 , 我一定会还你公道,一定要把杀害你的那个人绳之以法!你在天有灵 , 请保佑我一切顺利 , 早日查出真相!”她声音极低,低到满室的气氛 , 霎那间低至极寒。
而后她转过来,双目眼凛凝 , 一字一字地最后说道:“萧芷容,当初你们成亲的时候在本宫面前表现得情深义重 , 现在既衡哥哥不在了,希望你能为他终生守贞 , 兑现你们的海誓山盟!本宫倒要看看 , 没有李既衡护着你 , 你这个宁国公主能清高得意到几时!下半生,本宫与你誓、不、摆、休!”
话毕,她大袖一甩,扬长而去。
许久,我才呆呆的缓过神来。从前面对云溪,我都毫无畏惧,可是今日……面对这些振振言词,我心中竟然发慌。我在怕什么?我在怕她啊,我不曾想过她对李既衡的情意有多深,之前我一味地以为她只是想占有他 , 可是今日……她的理智让我顿时间败下阵来。她说的这些,我竟然半分也未想过。
李既衡下葬之后 , 我坐在案桌前 , 面前一堆户部账册。
唇亡齿寒,没了李既衡的庇佑 , 我这和亲的册封公主地位可危 , 很有可能被迫另行安排。要想在南梁立足,必须尽快让云斟看到我的价值 , 眼前这些户部账本,就是唯一的筹码!
连续三天,我还未将账册查到四分之一 , 便开始有些无谓的头疼。这几天劳累,先是打理李既衡的身后事 , 又紧接着查账,又撑了两天 , 我已是头晕脑胀 , 眼冒金光。
海月找来顾温留为我诊脉 , 说是因为太过劳累所致,加上我身子本就不好还留有病根,所以一旦受累就容易引发各种病状不适。
我本是晕晕沉沉,忽在转眼间看到他手腕上似有伤痕,立即清醒片刻。我拉住他的手掀起袖子,他的手腕上竟然有一块烫伤!我惊问:“这是怎么了?”
顾温留微笑着摇摇头,眉眼柔和地告诉我:“没事,是前几天在给病人煎熬的时候不小心烫伤的,再过几天就好了,病人有点多 , 难免手忙脚乱。”他将手抽出来,用袖子重新盖好 , “怕你见了担心 , 所以一直掩着,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李府的伤员都交给他治疗了 , 少说也有几十个 , 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件累活。
他似乎看出我的内疚 , 轻轻握着我的手说:“李府的人已经差不多都处理了伤口,这些天也有许多百姓过来瞧病的 , 这天气多变,许多人都着了风寒 , 后院煎起药来七手八脚,这是难免的。”
顾温留几乎没出过这样的差错 , 能让他手忙脚乱说明去医馆的病人真的太多。我提议问:“要不要找几个药童在边上搭把手 , 你和安大夫也能放心为病人诊脉断病。”
他笑了一声 , 目光温柔地望着我:“正有此意,你我总是能想到一处去。”说着,他提笔开始开药方,一边与我说,“我的问题是解决了,不过你啊,还是要少熬夜,晚上的灯光到底不如白天的好,这样盯着账本久了 , 自然会感觉眼睛酸痛头晕脑胀。我建议,还是先休息两日再查账吧。否则如此下去 , 得不偿失。”
我想了想 , 也好。这些天日日忙碌,的确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点点头 , 说:“好 , 那我就听你的,先修整两日。”
他将方子交给海月 , 回头与我说:“医馆里还有人等着,我怕平遥忙不过来 , 就先回去了。待我稍空些,我再来看你。”接着 , 他又嘱咐海月,“跟我去取药 , 今日煎三次给你姑姑按时服下 , 可要照顾好她。”
海月笑着应下:“自然了 , 我要是照顾不周,下次你见了我,又要在我耳边念念叨叨了。”
顾温留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随后一同出了大门。
几天之后,我做了一个沉沉的梦。
在梦里,我怎么也醒不过来。
我看见李既衡回来了,他背对着我,持起山河剑。
我唤了他一声,他转过来 , 腰上的竹节玉坠晃得我头晕目眩。
突然,那把剑一下子刺穿我的身体,犹如当年我刺穿他胸膛一样!
“既衡!”
我痛苦叫着他的名字 , 而眼前的他却是分外陌生。
他面色冷漠 , 将山河剑再狠狠刺入几分。
冰冷的剑身穿在我的体内,寒意如针 , 一根一根扎在我心尖上 , 我心痛如裂,不能呼吸!
“既衡,你要杀我,带我共赴黄泉?”
我双手握着山河剑 , 痛苦地不让它在进入半分。
可是李既衡对我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冰冷的脸庞突然近在眼前 , 剑身完全穿过我的身体,剑柄狠狠抵在我腹上,鲜血四溅!
“啊!”
我尖叫惊醒 , 才发现竟然是做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刮起了大风 , 吹开了两边的窗子。此时 ,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 , 窗扇随着狂风来回拍打,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周身冰冷突然化作熊熊热火,冲上脑顶。
我头痛欲裂,捂着脑袋狠狠敲了两下,痛苦地撕声大喊起来。
海月和悦眉听到声音,匆匆推门进来。
“姑姑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身体也好烫!”海月拭去我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焦心望着我。
“我梦见李既衡了 , 他要杀我!”我还没从梦里回过神来,害怕地浑身颤抖。
“驸马……驸马不会杀你的。”海月轻声安慰。
“他回来拿山河剑 , 他用山河剑要我陪葬!”我捂着咚咚直跳的胸口 , 手心里湿汗一片。
“姑姑不要担心,只是做梦而已。你看 , 山河剑还在那儿呢。”说着 , 她指向屋子那头,山河剑正摆在那儿 , 分毫未曾动过。
是啊,李既衡内力尽失、武功尽废 , 即便活着,也已经持不起这把重剑 , 又如何像刚才那样置我死地。是梦而已,是在做梦!
不知为何,我已经按照顾温留的嘱咐按时吃药和休息 , 可是最近的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 , 一闭上眼睛就是噩梦连连。今天这场梦 , 真实到骨子里去了,我甚至感觉到那把剑穿透身体的剧痛,险些让我透不过气来!
悦眉打来水,远远地立在边上。
我渐渐平静下来,看见她低头站着,跟海月看了个眼色。
海月将水端过来站在一旁,我虚弱的对悦眉说:“悦眉,你过来帮我吧,月儿没你细心,粗手粗脚的总弄疼我。”
悦眉眼神闪躲地看了我一眼 , 缓缓到我面前,将毛巾拧干开始为我擦额头上的汗。
她的手法很轻柔 , 也的确让我舒服多了。
这时 , 她的动作停下来,咬着唇轻轻问我:“殿下 , 你不怪我吗?之前我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
我就知她在意这个 , 于是我朝她弯了弯唇,说:“你只是心急 , 怪你什么。或许,我当时就应该听你的 , 否则他也不会……”后面的话,我没能再说下去 , 我心间沉顿,想起那日站在大门之前 , 眼睁睁看着大火将李府稍微灰烬 , 心中便是无尽愧疚。
是啊 , 如果当初我试着找他,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我深深叹了口气,看到悦眉的眼眶红了。
她很快擤了擤鼻子,却是出言安慰我:“殿下身体不适,就好好躺着,不要再胡思乱想,一会儿我去请顾大夫过来。”
我摇头:“不要,此时入秋,天气变凉 , 这些天更是忽冷忽热,许多百姓都着了病。上次我听他说 , 医馆比较忙 , 他若来一趟,就耽误了其他人就诊时间。”
悦眉着急说:“那你的病也耽误不得啊 , 我去找别的大夫。”
我点点头 , 也好。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大亮 , 悦眉在屋里整理了一下,便出门去寻大夫了。
我心中挂着一念 , 思来想去,还是从枕下找出那块琉璃门令牌 , 交到海月手里,小心嘱咐:“你带着这个 , 去一趟城西那个烟红楼 , 不要让人看见。”
“好。”海月应下 , 立即在身上藏好令牌出去了。
两人走后,屋中还有几个侍女守着。她们都紧紧低着头,一声不响。
我亦无话可说,也无力可说,晕晕沉沉地平躺着。
迷迷糊糊的,我听到有人回来了。我微微睁开眼皮,是海月,她身后跟着青楼那位青衣女子。
“参见门主!”
青衣女子上前跪拜。
我叹了口气,与她说:“我不是门主 , 我只是代为掌管罢了。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一件事吩咐。我要你们去查 , 李府大火的真正原因,必须在云溪公主查到之前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青衣女子毫不犹豫,应声点头:“是!属下立即去办!”
说罢 , 就要起身离开。
我忙唤住了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每次见你 , 都叫不出你是谁。”
青衣女子回过身来 , 回答说:“属下赵如茵。”
方才醒来,视线模糊 , 现在我望着她,眼前渐渐清晰。这个女人 , 我之间见过很多次,她生得美艳 , 在初见之时风千万种,在交手之时冷酷无情 , 此时盈盈而立 , 更如雪中红梅。我想起李既衡常常去那儿,鬼使神差地问她:“你与李既衡相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