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隐瞒长明殿火灾一事，我早已知晓。
李既衡也提醒过我 , 怀疑萧凌召我回宫令有目的。这点 , 我亦心中有数。
所以现在贺绾昭说再多，我也心无波澜。只是她与萧凌之间 , 她想的全部都是自己 , 又怎会体会到萧凌的难处。
她这样，我为萧凌感到悲哀 , 于是告诉她：“你以为陛下有万千保护，殊不知压在他身上的负担比你更重！陛下寻本宫回来 , 而你却三番五次要置本宫于死地，殊不知 , 你与陛下早已背道而驰！你说你孤身一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 那你可知当你假孕必掀起后宫腥风血雨之时 , 是陛下命本宫让你假意小产 , 提前阻止这一场荒谬！随着时间，即便你伪装地再满，假孕一事必有一日被他人拆穿。陛下知你骗他，更知你意欲何为，可他毫不计较，还要本宫将此当做是你玩闹的小儿戏，他如此疼爱你维护你，可你却做了什么？”
闻此，贺绾昭的脸色僵了僵，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设计小产 , 是陛下的主意？”她很快眨了两下眼睛，自嘲地讥笑道 , “可是……疼爱？维护？若是如此 , 他已经有了我，有了陈妃 , 有了后宫那么多的佳丽 , 为何又要对你身边的海月动心？难道世间男人都是如此，见一个爱一个 , 没有唯一的喜欢，只有最或不最？”
我摇头，她在萧凌身边这么多年 , 竟还不知萧凌的心思：“后宫之人，身不由己 , 陛下亦如是。他对海月，确实欣赏 , 可若他真想要海月入后宫 , 一道圣旨轻而易举 , 可是他并没有！他与本宫说，你与他相濡以沫五年，是他最钟爱的妻子，你是他心中的妻，即便你没有坐上那皇后之位，没有戴上皇后的凤冠，可是在他心中，唯你是妻！这么多年来，他并未娶他人立后 , 宁愿正宫空缺，也要将六宫之权留给你！你是后宫分位最高的贵妃 , 没有皇后 , 后宫就唯你是主！他用心良苦，你却双眼迷蒙！你可知 , 当他知道收兵买马的人是你，他的心有多痛！”
可是我说完这些 , 贺绾昭却是道：“五年来，我未能为他开枝散叶 , 早晚有一天，他会弃我为敝履！”
真是固不可彻！我愤怒地脱口而出：“陛下早知你不能再孕，可是依旧爱护你 , 怜惜你。是你终日胆战心惊，视他人为眼中钉！”
我一心想为萧凌打抱不平，道完才发现说漏了嘴，慌了慌！
贺绾昭闻言瞪大眼睛 , 干裂的唇瓣上上下下：“我不能再孕？真……真的吗？可是吴太医说我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我心下沉了沉，对她说：“陛下隐瞒你 , 是为了让你不伤心。”
贺绾昭苦笑了下 , 刹那泪如雨下 , 捂着心口跌跌撞撞扶在案桌上，哽咽地有些喘不过气：“不……伤心？其实我隐隐就有察觉，我是不可能再有孩儿了。每次陛下临幸，我都没有喝过避子汤，可是一直以来肚子却没有任何动静！我害怕地位不保，我也害怕恩宠被夺！我怕你报仇，怕后妃争宠，惶惶终日……不可安！我越是怕，就越是要不折手段 , 清楚一切障碍！至于陛下的情义……”她扭过头来，泪水在脸上延绵 , “皇姐 , 你也是女人，如果你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儿 , 如果你的夫君身边还有其他女子日夜相伴，你可甘心？”
我可甘心？我暗暗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
贺绾昭没等回答 , 嘶声力竭地冲我喊起来：“我不甘心，我做不到！陛下的情义再深 , 我也做不到看着他雨露均沾，我也做不到对那些女人宽宏大度 , 我装不出来！我想的不过君心似我心，唯我一人而已！在这权势之中 , 也唯有皇后最有资格与他白首偕老，死后也能同冢而眠！可我一生无子 , 又有那太后懿旨阻拦 , 如何当得了皇后？你们都不待见我 , 都不让我如愿以偿！还有陈妃那个贱人，是她害我小产，是她害我永远不能有自己的皇儿，是她抢走我的位子想当皇后啊！皇姐，我怎能甘心将本属于我的一切，拱手相让？”
与他人共享自己的夫君，这是后宫女子必经之痛！这条路上，有人受不住痛，早早离开。有人受得住，就伴君左右。很明显 , 贺绾昭受不住，她能在这宫中立足 , 完全是依靠萧凌对她的宠爱 , 可是这些她浑然不知。她更不知贪图一时之间的拥有，而去与人千般算计，结局必定适得其反！
我问她：“你到如今 , 机关算计 , 得到却是一场空，你可知为什么，你可知错在了哪儿？”
贺绾昭想亦不想 , 断然驳道：“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错的是陈妃！我恨那个贱人！我也想让她尝尝失去孩儿的痛苦 , 我要让她永远都不能有子！于是我询问张太医，询问是否有那种不动声色的办法 , 可是张太医居然糊弄我！我也没想到，这也成了你笼络他的机会！可不可笑 , 我为什么总为他人做嫁衣！夫君是我的 , 我助他成为这个北祁的主宰 , 可是最后皇后之位近在咫尺，我却永远也得不到！我无子，这北祁天下也要拱手让给别的女人和孩子！我想保住自己的地位，我只能当皇后啊，只有这样我才能与他并肩而战，没有人可以取代！可是为什么我不可以？太后那样想，你也那样想，所有人都那样想！我以为，她死了 , 你走了，就没人阻止我登上皇后之位 , 可是偏偏为什么 , 那老太婆居然留下懿旨，不许陛下立我为后！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跟那个老太婆，都应该死！”
听到她这样叫唤母后，我怒喝：“不得你对太后出言不逊！”
当年母后身为皇后 , 一手统领六宫 , 也相夫教子，待人和善。即便那时的后宫亦是风云暗涌 , 但从未与任何一个后妃结怨，也时常匡正父皇为政时的错误 , 受到众臣与百姓的爱戴与尊敬，做到真正的母仪天下！
萧凌继位后，她身后太后退居长明殿 , 极少干涉萧凌政权，只有萧凌遇到困犹之时亲自过来 , 才会提点一二。对于立后一事 , 她也曾与我说过 , 觉得贺绾昭虽深受萧凌喜爱，但心胸狭隘，不合适入六宫主位。那道懿旨，应当是她预感到了贺绾昭的杀心，事先拟好。不久之后的一天大雪夜里，她就在龙武殿前，被人乱箭射死！
当我赶到的时候，母后已经惨死。而侍卫说是因为发现了刺客，所以才放箭，他们更说这一切都是从了我的命令！这件事漏洞百出 , 这些漏洞尽数直指向我！在那之前，我本得了母后传唤去了长明殿 , 可是母后不在 , 碰到白栀，是她告诉我母后去了龙武殿。那时已是深夜 , 我不知母后去龙武殿做什么 , 于是也赶了过去，中了贺绾昭的一石二鸟之计！
后来想来，或许母后根本也未曾传唤过我 , 贺绾昭要烧了长明殿，所以拿我做替罪羊 , 让我曾在长明殿出现。然后她又引我去龙武殿，一边假传我的命令让侍卫误以为殿前的身影是刺客 , 活活让母后万箭穿心！而我，是第一个赶到龙武殿的人 ,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 一个公主在深夜无端跑到前宫 , 又恰好第一个出现在太后射死的现场。我说不出一个理由，能证明我清白的人，都被随即燃起的熊熊大火与长明殿一同烧为灰烬！
贺绾昭不屑地撇撇嘴，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缓缓说：“我出言不逊？她做得出来，我又为何不能说！她总是一副慈悲模样，心肠却最为歹毒！她口口声声说疼爱我，可是她最后下的那道懿旨是什么！当日我骗她说陛下在龙武殿晕倒了，她立马赶了过去。我灭了龙武殿前所有的灯，黑灯瞎火的 , 也难保侍卫不将她当刺客乱箭射死！然后，我烧了她的宫殿 , 以为能将所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东西都毁灭！可是我万万没想到 , 她居然还留了懿旨，就藏在龙武殿的牌匾之下！当徐公公在众臣面前宣读懿旨之时 , 我的颜面何存？我呆呆坐在芙临殿里 , 我怕一出去就看到那些贱人嘲笑的神情！我狠狠握着拳头，指甲嵌进了掌心 , 在滴血！陛下过来看我的时候，我只道是不小心被花枝扎伤的 , 而我的心，也还在滴血啊！”
她站在我跟前，凶恶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一个甩手打在她脸上！
她痛得大叫一声 , 脸颊通红，我的手腕亦是微微颤抖 , 刺疼不已。
当年之事 , 我一直不知道细节 , 今日她全盘托出，犹如重新拿出一把刀子，狠添我心中一道伤！我也恨自己，当年她对萧凌有情意，我就帮她与萧凌撮合，如果当初我早点看清她的真面目，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你杀了太后，你陷害了我！即便你的血流干了，也不足为惜！”我深深呼了口气，想到她与我从前的感情 , 又想到她欲意谋反，我便又是心痛又是愤怒 , “你想当皇后 , 想长伴君侧，以前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 你的目的是清除障碍，可现在你又为何要暗中买兵？意图谋反？”
贺绾昭捂着脸叫道：“我暗中招兵买马 , 不是真的要谋反，我只是利用他们 , 做一件大功！这件功越是惊险，越是危及国体 , 就越能扶云登天！只要皇后之位有一日空缺，就终有一日会被他人占有 , 踩在我头上！北祁有例，后妃大功着 , 可封为后！最大的功 , 无非是平反乱贼 , 这一点你是尝了甜头的。只要我立了此功，什么太后懿旨，通通都算个屁！也只有如此，我当上国母才不会有人非议！”
我笑了，笑她将这件事想的太天真，我问：“你可知，你召集那些丞相旧属，他们是真要谋反弑君，到时候还怎会顺你一言两语！”
她依是固执己见也无比自信地道：“他们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我。谋反那日，诸事都由我亲自裁定 , 他们什么时候该来，什么时候该死 , 也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何须惧怕！”
我听着这些话 , 心里一阵阵的发颤。我认识的贺绾昭，自小温柔善良 , 却没想到眼前的她已经变得这般可怕！那些人若是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枚棋子 , 贺绾昭也只是想踩着他们的尸体登上皇后之位，即便含恨九泉也不会放过她吧！
我平息不了心中怒火，望着她不断摇头：“变数多多 , 你又怎知一切都能由你如意？你这样铤而走险，把整个北祁江山都押上 , 为的只是你的一己私欲！太后说得对，你不能做皇后 , 你一旦登上后位，六宫必将大乱！”
听到这句话，贺绾昭如发了疯般嘶声大叫：“谁说我不能！倘若你不从中作梗 , 我又怎会失败！这个皇后之位本来就是我的 , 是你们不肯！萧芷容 ,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一回来就破坏了我全部计划！”她趔趄两步，半跪在地上，愤怒地大大喘着气。
我冷冷盯着她，说：“你杀我几次都没得手，证明天意如此！你心生邪念，即便坐上皇后之位，又怎能母仪天下！”
贺绾昭似乎极是心痛，身子缓缓倒下，趴在地上抬着头：“母仪天下？为何不能！只要皇后是我 , 我一定好好为陛下分忧，我如何不能为后，我如何不能母仪天下！”
我道：“你做贵妃时 , 已与后宫之人结怨颇深 , 做了皇后，又怎能容易冰释前嫌！”
她呵呵笑着，高高扬起下巴：“皇后便是权利！她们惧怕于我 , 便不会再与我争与我斗！只要她们听从本宫，本宫又如何会为难她们！”
此时她 , 犹如疯魔，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想再听她无理取闹下去，转身欲走 , 她却在地上爬过来，抱住了我的大腿：“皇姐 , 这次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我对陛下，真的是一片痴心 , 这六宫之内，只怕再没有人能够像我一样对陛下掏心掏肺！我要是死了 , 陛下可怎么办？皇姐 , 你去和陛下说 , 绾昭不是真的要谋反！绾昭做着一切，不过是想好好陪在他身边罢了呀！”
我愤怒将她踢开：“你毫无悔改之心，为你说情？犹如放虎归山！”
她面色惨白地坐在地上，珠钗撒了一地，凌乱的头发垂在脸上，目光空洞，狼狈至极。她长长叹了口气，嘴角似笑非笑：“皇姐，你我自小一块儿长大，你说过即便我有千般错误，你都会原谅我。所以……所以我才这样肆无忌惮的啊！”
我不禁发笑 , 悲痛地笑：“肆无忌惮……好一个既无忌惮。太后，是看着你长大的姨母！你连她都能杀！而现在 , 你又要本宫的命 , 要陛下的命！甚至差点将整个北祁江山一同葬送！这样的你，我怎能容忍！贺绾昭 , 你也知本宫与你一块儿长大？你也知你我曾经姐妹情深？可是为什么 , 偏偏本宫最信任、最喜欢的小妹妹，当年会那样心狠地加害本宫！”
她动了动身子，向我脚边爬了几步：“皇姐 , 我说了是迫不得已。”
我狠狠皱起眉，质问她：“迫不得已？当年迫不得已 , 现在亦是迫不得已！分明，是你嫌本宫挡了你的路 , 要除本宫后快！现在，你更怕本宫说出当年之事 , 影响你登上皇后之位，是不是！”
她眨着眼睛 , 拉着我的裙角 , 摇晃地缓缓站起：“若非当年你不答应我，我也不会这样。你可知，当你要我对那些后妃宽容大度的时候，绾昭的心，犹如刀剐！你根本不明白我在想什么，你还帮着别人说话，你我姐妹情谊，便是在那时被你狠狠划裂！芷容姐姐，我最后再这样叫你一次……因为你在本宫心里，早在那时候就该死了！”
我见她眼中闪现一抹深深的狠辣 , 立即退后一步，膝盖抬起顶入她的胸口。再是劲力一推 , 她踉跄摔在地上。
“哐当！”
银亮的匕首掉在地上 , 贺绾昭吃痛地按着胸部，狠狠咬牙瞪着我。
我将那匕首踢远，与她道：“你以为本宫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没有丝毫防备吗？”
她冷笑一声 , 面色即而转阴：“那么你以为 , 以前那些旧账，还能再翻出来吗？陛下召你回宫告知天下的理由 , 你很清楚。陛下都知道那些，你还有机会平冤昭雪吗？”
这些我早知了，我告诉她：“本宫没有机会 , 但本宫，也要用自己的办法，讨回公道！”
“哈哈哈哈！”
她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 张开双臂，无所畏惧：“公道？你能向陛下讨回公道吗？长明殿是我烧的 , 太后也是我杀的 , 当年更是我设计陷害你！可是那又如何？陛下有意包庇 , 你又如何跟他讨回公道？”她坐在地上，紧接着，脸上的笑意开始收拢，变得异常阴沉可怕，“萧芷容，我恨你！我恨你把我交给陛下，可是又不能让我以皇后身份站在他的身侧！我恨你当初支持陈妃进宫，丝毫不顾我的感觉！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些，我在宫里担惊受怕、举步维艰！我讨厌你苦口婆心劝说我的样子 , 真是令人恶心！你明知我对陛下情意深重，却对我千般阻拦！什么历朝历代后妃三千 , 我贺绾昭只想独霸后宫 , 唯我一人！为什么历史不能因我而改变？为什么女人总要会男人三妻四妾要装作宽容大度？我的感情独此一份，容不得他人分割 , 我只希望我的夫君亦是如此！可是 , 你却几次三番说我错了，错的人分明是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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