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陈贵妃的脸上僵住了 , 恍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然眉开眼笑起来:“这样更好了 , 原来你跟萧芷容的关系已经进展到如此地步 , 哥哥你要是当上驸马,我们就能化敌为友 , 有你在我们之间权衡,就不怕我们再斗了!”
顾温留的脸色比刚才更重了,他盯着她 , 沉怒道:“陈贵妃,你只不过是想利用我 , 想要压制住芷容。可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也不想控制她。即便我真的有幸成了驸马,也不会跟你同流合污!”
陈贵妃的脸色再次僵硬 , 一阵阵发白 , 眸中一闪而过的阴森。最后她扯了扯唇角 , 柔笑着握住顾温留的手:“好了哥哥,你就不要生气了,今天算我话多,全部都是胡说八道。我只不过心里有点不服气,我现在明明已经是后宫分位最高的妃子了,可六宫之权和皇后凤印都不在我手上。你知道吗,要想站稳脚跟,这两样东西缺一不可,否则……就是一尸两命!”
她言语中意味深重,可是顾温留面不改色 , 目光盯着别处,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坐进一点 , 压低声音轻轻说:“哥哥 , 你上次给我带的绿豆糕和桃花酥,我都已经吃完了。虽然这些天孕吐得厉害 , 可是只要吃到你送给我的糕点 , 我的胃口就变得特别好,下次你记得再给我带一份啊!今天的不愉快 , 咱们都赶紧忘了吧,也千万不要说出去!”
不得不说,陈贵妃很会拿捏顾温留的软处 , 顾温留十分在乎她这个妹妹,她就说起杏花楼的糕点 , 无意是想让顾温留重温兄妹俩的情义,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
果然 , 顾温留的脸色渐渐变轻 , 他紧紧皱着眉 , 无奈地望向她,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胡闹!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把孩子好好生下来。你自己也说,母凭子贵,所以你更要万分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操心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见他动容,陈贵妃嘴角上勾,满是小女孩对哥哥撒娇般的欣喜,拉着顾温留的手臂左右摇动 , 重重地点头:“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听你的话 , 只要这件事能平平静静地过去!”说着 , 她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 , 我得先回去了,哥哥保重!”
陈贵妃离开房间 , 脚步声缓缓远去。
确定她离开后,我从隔房出来。
顾温留和陈贵妃这袭交谈 , 令人恼怒。可当我看到顾温留脸上的无奈,一腔愤怒转瞬化为万千感慨 , 此时他心中一定更难受。
我坐在他身边,问他:“你进宫也是为了调查当年水涝一事 , 因为那场水涝,你们才会分开,这些你可曾告诉过她?”
顾温留说:“当年她太小 , 什么也记不得。她一直以为 , 是爹娘把她送给了陈家 , 所以也不想谈及他们。她心中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解释,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们的父母是何如惨死,这种痛苦我亲身感受,如同千刀万剐。从此之后,这天底下,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恐惧、惊慌、孤独,每到夜里就会席卷而来。这种感觉,我不想让她再受一次。”他转过头来 , 似乎从恍惚中回神,对我说 , “我忽然很是心灰意冷 , 她虽是我的妹妹,可我终究看不透她。芷容 , 我想求你一件事。”
何需他求。
我微微笑了 , 应他:“飞头蛮一事,陛下早已有了定夺 , 所以我也不会继续追究。至于阁楼失火,究竟何为原因还在调查 , 我近日身子不适,也不想管这么多。”
陈贵妃既然敢做 , 就一定想好了脱身的后路,所以也根本不必顾她。
我全是看在顾温留的面子 , 顾温留对我恩情深重 , 这次他又差点为我赔上的性命 , 陈贵妃是他好不容易才相认的妹妹,最后他嘱咐陈贵妃的那番话里我就已经听出他心里的纠结和无奈,现在他既向我开口,我又怎么忍心拒绝。
顾温留眼中的压抑散去几分,朝我感谢一笑。
我心中还有另一些事,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说,现在四下无人,也不会被打扰,于是便开口问:“温留 , 我想知道,我的身子 , 现在到底恢复得如何?已经那么久了 , 也吃了那么久的药,虽然嗓子和双手与平时无异 , 但只要我大声说话 , 嗓子还是一样会疼,只要我手持重物 , 双手还是一样容易刺痛和麻木。我还能恢复到正常人一样吗?”
闻此,顾温留倒无隐瞒 , 马上回到道:“慢慢来,不仅仅是药 , 你的手腕还要配合穴位按摩,只不过还没到时候 , 等我觉得差不多了 , 我再为你进行下一步。至于嗓子 , 之前受过严重的创伤,我无法保证跟从前一模一样,但是可以保证与常人无异,前提是你要好好保护。”
我点点头,声音比之前轻了一半:“那,我以后还能否再孕?”
当初贺绾昭无法再孕,萧凌选择隐瞒。当她最终知晓这个事实的时候,那种悲痛欲绝从眼睛里透出来,如同尖刀刺在我心口上,那一刻 , 我想到了自己。
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从此以后我是否都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哪怕是还消息也没关系 , 只要我清楚情况。我这个身份 , 若始终不择夫婿,也最终会落得联姻的下场。与他国皇室联姻 , 牵扯到的必有子嗣 , 但愿萧凌永远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顾温留久久不言,我便心知肚明了。
我朝他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 你看我一个人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并非完全不能 , 只是希望渺茫。”随后,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柔光闪烁 , 他深深望着我,小声试探问 , “芷容 , 皇宫比不归山好吗?只要你肯 , 我们就回不归山,谁也找不到我们!”
回不归山……很美好啊。可是,田园乡梦,我曾经体会过,就已知足。我跟他回去,又是以什么名义回去呢?
我苦笑了一下,还是那样回答说:“温留,我不想拖累你。从我们相识,我就一直在给你添麻烦。这样的我,如果真的跟你回不归山去,心中的愧疚只会一天一天地加深 , 对你而言这也不是想要的吧!你当配最好的女子,当有最和美的生活 , 你将来要子孙满堂 , 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而不是守着这样一个残缺的我 , 每日为我煎药 , 不值的。如果你下次再提这样的事,以后我就不让你为我诊病了。”
最后这句 , 的确是我的打算。我舍不得跟他恩断义绝,我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让他继续等下去。如果要选 , 我宁愿划清界限,如此他或许也能够死心 , 去寻找那份完完整整只属于自己的美好。
他呆呆望着我,完全没被我吓到 , 目中的深色反而越加浓烈。他似乎在犹豫某些东西 , 眼中开始流光百转 , 最终才自我苦笑地叹息一声,郑重对我说:“你没有拖累我,也没有给我添麻烦,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芷容,我喜欢你,你或许根本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不是在你落下世情崖的时候,不是跟你在不归山日夜相处的时候,也不是我们在宫外重逢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 , 或许你也早就忘了。你于我而言,早就在心中根深蒂固 ,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 变成什么身份,我都全心全意地喜欢你!芷容 , 这个宫中处处都是阴谋诡计 , 我们大可不必把自己困顿其中!你说皇宫是你的家,不归山也可以是你的家!”
没想到他会直接选择跟我表白,而这些话我却听得迷迷糊糊 , 我震惊望着他:“温留,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好像……听不太懂?”
他伸手抚过我发髻上垂落的簪花玉流苏,悲伤地柔笑:“你自然不懂 , 你知道吗,那天你摔下暗道 , 你昏迷不醒、身负重伤,我的心 , 犹如被刀子分成了两半 , 一半被掏出来掉在地上 , 另一半还留在身体里苟延残喘。那种感觉,生不如死!那天晚上,整整一个晚上,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出不归山去找师父,那时候我不仅找到了妹妹,还看见了你。有人偷抢了你头上的金发簪,你的随从乱了阵脚,只顾着保护你 , 追丢了小偷,是我把簪子要回来的。我记得当时 , 你都快急哭了 , 但看到簪子失而复得,你又顿时眉开眼笑。你走之后 , 落下了一块玉佩 , 我几乎把整个都城都找遍了,都不见你的身影。就当我要回不归山之前 , 我在郊外的湖边又看见了你。可是你的随从不允许我靠近,我只能远远看着 , 看着你站在阳光明媚的花树之下,看到你每采摘一朵花的时候 , 手指就会先在花朵前晃动,驱赶那些蝴蝶小飞虫儿。那个时候 , 你穿着一份粉色衣裙 , 如画中人一般美好。”说到这儿 , 他长长叹了口气,手指从流苏移到我的侧脸,轻轻落在那个伤疤上。
那个伤疤已经被我用梅花妆点上了,旁人看不出来,可是他一定知道。
“后来在不归山,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容颜尽毁,慢慢恢复的过程中,我越是仔细瞧你 , 越是觉得你有些像当初我看到的那个小姑娘。直到你做香取梅,亦是保持着这个习惯 , 我就认出了你。”他一边说着 , 目光一边从我的眉眼落在我的鼻尖,从鼻尖移到我的唇角 , 他咧嘴笑了 , “当真是十分动人。”
我微微往后坐了坐,躲过他抚在我面上的手指。
簪子被抢 , 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可是我也不太记得清了。
世间真的有这么凑巧的事吗,我跟顾温留早在许多年来就见过了?
这时 , 从他腰间内袋拿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一块圆形的羊脂白玉坠:“与我而言 , 你和从前都是一个样子,你也根本不必那样轻视自己!这个 , 就是你那时掉落的玉佩 , 我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你。也私心 , 想好好珍藏,睹物思人。可是今天,我将这些和盘托出,这个也该物归原主了,你也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并非一朝一夕,并非能因为几句言词轻易动摇!”
看到这块白玉,我顿时想起这是在我生辰的时候父皇送给我的,可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失了。我伸手将玉佩接过,顾温留反手将我握住:“芷容,跟我离开好不好?”
他今日这些话,让我心软。可是我不能马上做决定 , 回答说:“我……我还要回去想想。”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缩紧:“好,我等你的答案。”
我被他那些话说的整个儿脑袋懵懵一片 , 直到回到玉明殿 , 我才微微清醒。
之前我进宫,是为了跟贺绾昭讨回公道。现在贺绾昭已经死了 , 我在这宫中以一个公主身份日日与那些妃嫔相斗 , 说起来还实在可笑。那些阴谋诡计,让人心倦 , 跟他离开皇宫,继续回不归山生活 , 似乎还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想起他今日与我吐露的那些真心话,嘴角不微微上翘。可是辞别皇宫是大事 , 我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萧凌的意思。
不过这些天,萧凌时常疲惫 , 今天更是身体不适 , 没有上朝。
我去看他的时候 , 杨妃已经守在他身边服侍他喝药。
“陛下,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太好,长平特意为你带了一些小食。”我让悦眉将食盒拿进来,然后一盘一盘放在桌上,都是些酸味儿的果肉,有助于开胃。
“朕连药都喝不下,别的东西也不想吃。”萧凌看到这些,双眉紧皱,表现地有些不耐烦。
这时 , 一直拿着药守在他身边的杨妃笑着开口哄着:“陛下,长公主一番好意 , 陛下稍后可以尝一尝。还有这碗药 , 药是一定得喝的,否则身子怎么能好得快呢。”
没想到 , 萧凌却在此时勃然大怒 , 拿起桌上的茶杯一下子摔碎在地,大呵:“你是什么意思?是咒朕死吗!”
杨妃见他龙颜大怒,手中一抖 , 药碗“哐当”一声也掉在地上碎成两半,她的脸更是煞白无比 , 身子惊恐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觉得良药苦口……”
不等她说什么,萧凌大袖一震 , 怒斥:“什么良药苦口,朕已经喝了三天药了 , 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朕还是日日心烦 , 日日手脚无力 , 这些药根本就不管用,那些太医也一个个都是庸医!”
我亦屈膝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萧凌长长换了口气,对着我摆摆手:“长平,这不关你的事,朕实在没胃口,带上东西回去吧!”然后,他瞪住杨妃,怒喝,“你也滚,朕这几天都不想看见你!让朕一个人好好清净清净!”
我与杨妃对视一眼,相继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 , 杨妃垂头丧气,我安慰她说:“陛下正在病中 , 性子难免急躁 , 你也不要在意。”
杨妃艰难苦笑地点点头,忧心说:“臣妾明白 , 只是听着陛下那些伤人心的话 , 还是忍不住觉得难过。不过说真的,这几天 , 陛下的情绪越来越反复无常,太医署送来的药似乎真的一点儿作用也没有。”
我心里起了疑,问:“给陛下诊治的是哪个太医?”
杨妃说:“是徐太医。”
我道:“照理说 , 徐太医是太医署的老人了,医术精湛 ,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杨妃咬着唇,若有所思:“怕就怕……”
我与她不约而同脸色一震,想到了某种可能。
对此 , 我亲自找来徐太医 , 询问了有关萧凌病情的事情 , 可是问不出丝毫头绪,他也只是说萧凌是过于疲累,身体透支。他之前开的药方都是循循渐进,但有不起效果,之后加大的补量,倒还有凑效,只是恢复的速度很慢。
第二天,顾温留按照往常过来为我诊脉,我打算问问他的看法。
海月见到他来 , 赶紧从侧边溜了出去。自从上次顾温留她过去取熏香之后,海月每每见了他 , 就不敢乱说话,估计……是被暗地里好好教训了一顿!
殿中只剩下我二人 , 我跟他说起昨天在御书房时候的事:“陛下这几天生病,朝中事务也多日未曾打理 , 我真的担心他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所以我想麻烦你在太医署时多注意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
顾温留原本的脸色顿了一顿 , 道:“你怀疑,是有人在给陛下的药汤里……”
我点点头,也不由愁苦起来:“徐太医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 , 我也问过他一些情况,他也纳闷 , 陛下的病就是反反复复不见好,排除病的可能 , 那么就是有人下毒!在这宫中,到底是谁这样想要害陛下!”
顾温留答应:“陛下久病不愈,的确很奇怪。你放心 , 我会多加留意 , 一有情况就马上告诉你。”之后 , 他有些不好启齿地小声,“那个……之前你考虑的事,想得怎么样了?你不告诉我答案,我日日夜夜想着,什么事也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