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回归了平静。宫里的生活依旧每日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我捧着手里已经成形的绣品,心中惴惴。
听见开门的声音 , 我忙把绣好的蜀锦起来。琥珀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 说:“这时太后娘娘让奴婢拎回来的。刚才让玉妃检查过了 , 没有问题。晶莹剔透的 , 说是海外一个岛国的特产,叫做什么雪樱酪。太后听说你这几天食欲不佳 , 特地从景灵宫的小厨房里拿出来的。还放着冰呢。这东西 , 说是离了冰 , 一时三刻就会化掉的。”
我往食盒里看了看,一颗粉红色的半透明的雪球儿似的吃食,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一朵粉粉的花儿。那花儿虽小 , 却迎着整个雪团儿粉扑扑的。
琥珀用筷子给我夹了一个,要在嘴里不软不硬的 , 又有一股凉凉的清香。若搁在平常 , 我可能还能吃几个 , 可是今天,我实在没有多余的胃口。恹恹的坐回床上,对琥珀说:“拿去窖里冻上把,一会儿皇上来了给他吃。”
琥珀看着我,有些犹豫的说:“刚才回来的路上,听说皇上带着庄妃去宫外骑马去了。”
我一怔,淡淡的笑道:“这入夏时节,天气好。皇上愿意出去转转也好。谁跟着呢?”
琥珀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 说:“杜公公年纪大了,不能骑马 , 让他徒弟 , 夏河跟着去了。这个时候才走 , 想来今晚不会回来了。”
“不会来正好。我落得清静。”我慢慢躺下身子 , 闭上了眼睛,想要一睡忘千愁。可是偏偏来了客人。
“皇贵妃这些日子可好?”月娘坐在我床边 , 轻声的问。
我看着她 , 同病相怜的笑了笑 , 说:“听琥珀说,太后今天又说教了?”
月娘点点头,说:“是啊。听说今年的武科场,少将军本来要做主考 , 可是皇上却临场改了主意,选了个名儿都没听说过的戍边小将做主考。太后执意觉得皇上这时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彭家的脸 , 自然怪罪嫔妾 , 没有伺候好皇上呗。”
我无声的笑了笑 , 说:“这怎么能怪妹妹呢。皇上又不是单单冷落了妹妹。这几日本宫这里,皇上也来的少了。”
“姐姐,太后娘娘好像动了让心昭仪回来的心思。我听见他和莲落姑姑夸她来着。”
听她这么说,我心中一动。算算日子,彭平心离宫已经快半年了,也该回来了。
“太后可说什么时候让她回来了吗?”我随口问。
月娘摇摇头,说:“左不过这两日就下旨意了。只是太后还没有想到好的由头罢了。”
“当日她离开的时候,就让太后丢进了面子。如今把她再接回来,向来太后也是真的着急了。”
“是啊。自从文武科举筹备开始 , 皇上好像有意的冷落了我和佳昭仪。反倒是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冯青,还被皇上传召过几次。皇上不还给她改了封号 , 现在是慧昭仪了。瑛贵嫔那么不招人待见的 , 皇上前儿还招了她。太后不着急也难了。”
我看着月娘说的平静 , 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抹讥讽。我知道 , 她伺候皇上本就不是真心,对于彭家 , 她更是带着一些怨气。
“这不是你我应该操心的事情。”我淡淡的说 , “无论怎么说 , 母家荣辱事关己身。我如今怀着孩子,月份也大了,实在是有心无力。你和吉月 , 得上心才是。”
我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却是无所谓。靳旬对彭家是否看重 , 与我并无太多干系。我知道 , 我肚子里的孩子 , 才是靳旬最关心的。虽然他总是用浓情蜜意待我,可是我的心,却越来越清醒。特别是经历了海蓝那件事情之后,我更加明白,什么大义,都不及江山和权利对他重要。
我们说这话儿,兰霜走了进来。看到月娘,她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走过来。
月娘忙给她请安 , 她抬抬手,让她起来。
兰霜似乎有什么事情 , 月娘倒也机灵 , 起身说:“皇贵妃身体安泰 , 嫔妾也就安心了。揽月阁还有些事情 , 嫔妾先行告退。”
我示意琥珀送她出去,月娘推脱不过 , 只得跟着琥珀离开。我本是知道兰霜过来定有事情 , 怕人偷听 , 琥珀出去之前,还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把门关好。
见四下里没有旁人 , 兰霜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册子,说:“这时我父亲在外面搜集的有关范家案子的消息。”
自从我和兰霜相认 , 她就一直再利用她父亲在朝里的有利条件 , 为我搜集当日父亲出事前后的证据。这些日子零零散散的从来一些 , 我都认真的看了。那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也渐渐地清晰起来。
原来,在靳旬登基大典的同时,父亲就被人暗暗地囚禁了起来。紧接着抄家,抄出了与北国“勾结”的证据。然后就是过堂审讯。不过一日,便定了父亲的死罪,牵来范氏族人,满门获罪。而那时,我还在为封后大典忙碌着 , 靳旬对后宫封锁了消息,家人的遭遇 , 我一点儿也不知情。
就在我封后的当天 , 范氏满门抄斩 , 最小的一个侄儿 , 还不过三个月。
看着桌子上铺满的纸张,我颓然的坐在椅子里。兰霜满脸愁容的看着我 , 说:“现在有一个问题 , 信件是从范太师书房搜出来的 , 那个拓本你也看了,你说绝非范太师的文笔。那一定是有人栽赃,可是何人能进的了他的书房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整件事情,明摆着就是一个局。父亲早上出门还是国仗的待遇 , 八抬大轿抬进皇宫,怎么就直接送进了天牢?若不是有人事先谋划 , 事情怎么会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始作俑者 , 只能是靳旬。”
我狠狠地攥紧拳头 , 指甲嵌进了肉里。痛,我是感觉不到的,只能感觉到彻头彻尾的寒意。
兰霜点点头,说:“可是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有些古怪。当日皇上逼宫,已经占了上风,可是看我父亲搜集来的这些证词里说的,那日的卫兵可是多了一倍。他在防范些什么?”
我也有些犹疑,经过一个月的血洗 , 他已经站了绝对的上风,为何还如此戒备 , 惹人猜疑呢?虽然一时想不到原因 , 可是父亲被陷害的经过基本已经明晰。我看着兰霜说:“事情已经清楚了 , 可是我的身份尴尬 , 实在不能出面。你想办法把这些东西交给欢儿,如今皇上对她宠爱有家 , 她的情势一片大好。若想翻案 , 只能指望她了。”
“可是她现在根本不相信我了。她觉得我已经背叛了你 , 投靠了彭语梦。”兰霜有些无奈的说,“你不知道,昨日在御花园看到她和顺良人在一起 , 她还挑拨,说让顺良人小心那些懂医术的人。别稀里糊涂的被人害了 , 都不自知。”
“我做梦也想不到 , 欢儿竟然也有如此伶牙俐齿的时候。真不知道之前怎么就小看了她。”我苦笑着说 , 替她向兰霜道歉。
兰霜却若有所思的说:“也许,你根本从来不曾了解过你这个妹妹。”
她的话,让我沉思。欢儿与我虽然并非同母所生,却都是从小被母亲带大的。她小我几岁,也可以说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她的母亲,身份至今我都不是很清楚,只是偶尔听家人提过,说是一个伺候父亲读书的侍女。
自小我就像个男孩子,她却柔弱如水。在家里 , 我总是想要占个高枝儿,她也总是默默的在我身旁 , 不争不抢。哥哥当时就常说 , 她安静的 , 像是在画儿里的小人儿 , 我们打闹的时候,都忘了她的存在。
也许正如兰霜所言 , 我并不了解她。可是她入宫以来的所作所为 , 虽然把我还得不轻 , 可是毕竟还是为了真正的我在行动。知道这一点,我还是安心的。
“了解不了解的,已经如此。总之 , 我是个尴尬之人,你也被我牵累了。我们现在还是好好想想 , 怎么让欢儿知道这些事儿吧。她在靳旬身边越久 , 我就越觉得不踏实 , 总怕有朝一日,太后不再顾忌靳旬对她的态度,到了那时,若还没有明了,只怕咱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兰霜懂我,没有多说,只是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把桌子上的纸张收了起来。
我喊了一声琥珀,让她把太后送来的雪樱酪拿来,给兰霜尝尝。兰霜吃了一颗 , 笑道:“太后还是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对了,你可知道,太后要把彭平心接回来了?”
我点点头 , 说:“刚才月娘过来 , 也跟我说了这件事儿。我觉得老太太是真的着急了。毕竟 , 章吉月虽然心机深沉 , 可是背景不济。月娘有彭家这个背景,却心志不在靳旬身上。我如今又怀着身孕 , 处处小心还不够 , 哪里有精力去争宠。只有彭平心了。只是这些日子不见她 , 不知道在红泥庵可真的借着菩萨指点脱胎换骨了。”
“哼,是不是脱胎换骨,她都是个祸害。俗话说 ,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如今回宫,早就物是人非了 , 我想太后现在一定很后悔 , 让她离宫这么久。”兰霜一脸轻蔑 , 我却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失去而复得的东西,才是最抓心的。我倒觉得,她此次回宫,倒是可能掀起一些风浪来。到时候,只怕靳旬,也会头疼。”
我们正说着,司药从外面跑了回来,急冲冲的说:“玉妃娘娘,皇上回宫了。”
我和兰霜互看了一眼 , 两人都是莫名。兰霜有些不解的说:“回宫就回宫呗。跟我说什么?”
“出事儿了,说是庄妃娘娘坠了马 , 摔得不轻。好像还……”
“还怎样?”我因为着急 , 有些破声。
司药被我吓了一跳 , 结结巴巴的说:“好……好像……她……她怀孕了 , 孩子……怕是保,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