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我是如鲠在喉。除了饭菜清淡寡味,还要应付太后不时提出的各种问题。也许是做贼心虚 , 我总觉得她每句话都富有深意。可是又没有时间细想 , 只能随机应变。
靳旬一直面无表情的喝着粥 , 桌上的小菜一筷子都没有动。和他比起来 , 频繁用夹菜掩饰紧张的我,显得格外无礼。
不过看着太后习以为常的样子 , 想想也是 , 她一贯如此。
“母后 , 儿臣吃好了。我出去了。”靳旬放下碗筷,站起来,眼睛垂着 , 语气毫无起伏。
我忙放下筷子,站起来。这是我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个动作倒是引起了靳旬的注意 , 他的眼神在我脸上一点 , 我忙说:“臣妾也吃饱了。”
心中狂跳 , 生怕我的异常被太后看在眼里。可是她却没有深究的意思,而是对皇帝说:“贺你登基的各个藩属国的国君这两天就陆续进京了。皇后的丧事要尽快办的好。不能耽误十五的朝拜才是。”
“按照国礼,皇后崩,停灵七日,辍朝九日。今天是初七,一切朝拜推至二十之后。”靳旬看着太后,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这是他在我面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样子。
在我面前,他永远都只有温柔纵容。只要我要的,他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他究竟心中是怎么想的?他究竟是为了悼念皇后还是为了悼念静庄呢?
“旬儿!”太后板起脸来 , 看着靳旬。
靳旬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太后。半天 , 太后身子松懈下去 , 她靠在椅子上 , 叹了口气 , 说:“你出去吧。”
靳旬低了一下头,转身 , 却停在门口。他没有回头 , 声音却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
“朕刚灭了太师满门 , 皇后就暴毙了,若少了礼数,难免会受人诟病。朕这么做 , 只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还请母后见谅。”
不等太后回答,靳旬已经挑帘走了出去。
我站在那里 , 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发怔。
“只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 他的话不停在我耳边回响。是啊。我竟然刚才有一丝的动摇。我以为他如此坚持 , 哪怕有一分是为了我这个曾经和他海誓山盟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分呢……
不过转念,我又庆幸起来。靳旬,谢谢你的绝情。若非如此,我真怕日后我会下不去手呢。
我和太后各怀心事,对坐无语。本以为就此尴尬收场,我正要站起来告辞。她一把按住我,眼睛灼灼,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姑母,您 , 您有何吩咐?”我衣服耗子见猫似的,声音因为胆怯发虚。
太后似乎有些犹豫 , 并没有开口。
我沉住气 , 心中暗暗盘算 , 这只老狐狸 , 究竟又作何打算。
“梦儿可愿做皇后?”终于,她开口了。我心里的一块大石也问问过了地。
眼睛几分惊喜几分诚恳的看着她 , 说:“后宫之中,谁不想做皇后啊!”
“不要攀扯别人 , 只说你。你客源做皇后?”太后松开我的手 , 向后靠在塌上,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福至心灵 , 忙跪在她脚边说:“若姑母抬举梦儿,梦儿便识得这份抬举。”
太后眼未全睁 , 神色也毫无起伏。我跪在那里 , 她也不叫我起身。心下疑惑 , 不禁蹙眉。太后突然睁开眼睛,指着我,说:“要做皇后,要关注你的表情。喜怒不形,任谁也害不得你。懂吗?”
我赶紧受教了似的,点点头,一脸向往的说:“梦儿若有为后之日,定不负姑母栽培。”
太后看着我,笑着拉我起来 , 说:“梦儿说的哪里的外道话。你我都是彭家门儿里走出来的。夫家和母家要并重于心。切不可学范静庄那丫头,满脑子夫家 , 竟忘了自己母家。最终 , 也不过成了无根之浮萍。”
我听着太后的教诲 , 低头沉思。她的话真是句句锥心。我甚至不敢多想 , 生怕眼泪会愧疚的落下来。
当初以命相搏逼着父亲救下的,竟是举刀屠门的凶手。东郭先生和狼 , 怕不及于此了。
太后将我低头不语 , 请咳一声 , 说:“哀家知道,这些日子你的事儿不少。现在说这些,也为时尚早。皇帝心情未平 , 各宫都要谨慎。你现在身为六宫之首,一定要守好本分 , 伺候好皇上才是正道。”
“梦儿记住了。”深深的磕了一个头 , 把眼泪蹭在衣袖上 , 暗暗出了一口气,我换上谄媚的笑容,对太后说,“姑母放心,梦儿和皇上向来情深,坚守正道,那是必然。”
“少说什么情深情浅。你还没看明白吗?世人夫妻可以谈情说爱,可是你的夫君是皇帝。他对范静庄如何?不也是宠爱有加,相处十余年,能说情浅?最终如何还用哀家多说?”
“这 , 这正是梦儿不懂和惶恐都地方。皇上待皇后向来宠爱有加,怎么就突然……”我借着她的话继续问 ,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问出什么来。
太后好像很信任彭语梦 , 她看着我 , 拉我起来 , 坐在她腿边,说:“之前姑母让人带你学习权谋 , 你一概党走耳旁风。如今迷糊了不是?自古薄情帝王家。皇帝如果哥哥多情深情重情,江山还怎么做得稳?”
“那 , 太师一家真的谋反?”我继续追问 , 提到太师,声音有些急迫。好在太后只顾说教,一时没有注意。
“太师一家谋反与否已有定论。皇帝信 , 哀家信,天下百姓无人不信。”太后看着我 , 笑着问,“你信吗?”
我怯生生的看着她 , 连连的点头 , 撞着胆子,问:“那,那若一日,皇上和天下百姓都信了彭家有罪,是不是……”
没让我把话说完,太后欣慰的看着我,却没有回答我,只是对一旁的莲芳说:“灵珠问罪,珊瑚年纪还小。贵妃身边缺一个得力的。你去把琥珀安排一下,让她日后就跟着贵妃了。”
莲芳领命下去了。太后拍拍我的肩膀 , 说:“梦儿经此一事,竟然开窍了。日后定是哀家的得力臂膀。今日你我就先说到这儿。外面还要你去主持。”
站在皇后寝宫的园子的石榴树下 , 我看着太后刚刚给我留下的一条眼线 , 还没来得及多问。甲胄之声想起 , 一个高大的身影 , 一身戎装,迈进院子。
看见来人 , 我心一动。急走两步迎过去 , 百感交集。
“给六爷请安。”我轻轻福下身子 , 相隔两世一般,眼泪不觉涌了上来。
六王爷靳奕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我一眼 , 径直走向灵堂。他佩剑的穗子扫过我眼前,只留下一片模糊。
“主子 , 进去吧。”珊瑚提醒我。
我点点头 , 跟了进去。脚还没迈上台阶 , 一只瓷碗砸了过来,碎在我脚边。蹦起的碎片一下划破我的额头。血一下在渗了出来,珊瑚忙上来,用手帕捂在我头上。
我推开她,急冲冲的走进去,里面乱作一团。
“皇兄,皇嫂死因未明怎可盖棺定论!”靳奕站在当堂,满脸涨红,怒目对着台子上的靳旬。
“皇后死因未明?你听谁胡说的?太医已有顶端 , 皇后死于突发心悸,你需要无理!”靳旬面色凝重 , 不怒自威。
“突发心悸?”靳奕扬天大笑 , 声音里无限悲凉 , 眼泪挂在脸上 , 巡视周围,“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发心悸?我不信!”
靳旬眼神寒峻的看着他 , 兄弟两个人隔空对峙。靳旬的眼神让人害怕 , 我知道他在生气。忙上前两步 , 赶过去。
“六爷,皇后娘娘尸骨未寒,您这样吵闹灵堂 , 不合规矩。”
谁想,靳奕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我 , 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 不禁往后推了一步 , 可还是晚了。“啪”的一声,脸上一阵火辣,我重重的跌在地上。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低笑,我来不及看那人是谁,一阵寒气,宝刀出窍,我惊恐的看着他,剑锋落下,我紧闭双眼。
“靳奕!”一声暴怒 , 靳奕的剑刃停在我眼前,一缕头发被剑锋划落。
“彭语梦 , 今天皇嫂还在这里 , 我不想见血找晦气。你要是识趣 , 给我滚得远远地!”靳奕看着趴在地上体若筛糠的我 , 咬牙切齿道。
心中的委屈和恐惧混做一团,眼泪珠落 , 我紧咬下唇 , 浑身已经不知道痛为何物 , 直觉心中一股血潮涌动,随时一口鲜血喷出一般。
珊瑚扶着我站起来,我看着靳旬 , 他手扶在棺材上,依旧面沉似水。靳奕提着宝剑转身走向棺材 , 无人敢拦。靳旬终于挪了步子 , 下了高台。
“六弟不要再胡闹!”他声音隐忍 , 鼻翼微动,“去,向贵妃道歉。”
靳奕双眼微眯,冷笑着看着靳旬,手上的剑离他咫尺。靳奕向来鲁莽,我怕他惹事,忙要上前,珊瑚却仅仅的拉着我。
“娘娘,这事儿您管不了。”她低声劝我。我眼睛却紧紧地关注着兄弟二人。
靳奕转身看向杜公公 , 冷声说道:“杜来得,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