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果儿手中的食盒,独自走了进去。靳旬盘腿坐在榻上 , 正在拆手上的指甲。一把琵琶放在一旁。
“这大中午的 , 你怎么过来了?”靳旬见我进来 , 抬头问。
我把食盒放在一旁 , 走了过去,拉起他的手 , 继续为他拆着假指甲。
“今天膳房给回言送来些牛乳 , 我看着不错 , 孩子喝不了那么多。想着别糟蹋了好东西,萧昭仪说会做一种民间的小吃,我就给了她。做出来还不错 , 搁在冰上,清清凉凉的 , 这不 , 给皇上拿了一些过来 , 给您尝尝。”说着,我放下拆下来的指甲,走到一旁,打开食盒,食盒上面放着一个碗,里面是一碗白色的牛乳羹,上面放着两颗樱桃点缀着。碗底下垫着的冰都快化干净了。
我把那碗拿起来,用帕子擦掉碗底沾的水,双手捧给靳旬。
靳旬闻了闻 , 说:“一股果香混着淡淡的乳香。看着也好看。”
我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勺子 , 说:“臣妾也只能是看着好看 , 那股您说的香气 , 想都想不到是什么味道了。”
靳旬没有说话 , 接过勺子,轻轻滑过肉皮冻似的牛乳 , 盛在勺子里 , 却没有吃。我笑着说:“这一路走来热的厉害,皇上先赏给臣妾一口可好?”
靳旬笑着把勺子探了过来 , 我俯身谢恩,然后一口吃了下去。冰凉的乳羹入口即化,我嘴角露出一抹笑。做出还要再吃的样子 , 靳旬把勺子拿开,说:“给朕送的东西,你是要自己吃光吗?”
我故作不开心的坐到一旁 , 说:“有什么的 , 皇上若是喜欢 , 让萧昭仪再做便是了。”
靳旬没有说话,细细的品尝。我四下看着,眼睛瞄到一个别致的手把件儿上。那是一个葫芦的样子,上面雕着一匹小马。
“这个物件儿好生别致,是哪个工匠做的?”我说着,把它拿到手里,其实一眼便看得出来,那根本不是皇宫中匠人的手艺。
“有这样好?”靳旬把碗放在一旁,从我手中把葫芦拿过去 , 把玩着,说 , “这时宫外的手艺 , 銮铃上次出宫采办东西的时候 , 带回来的。”
“銮铃?这名字耳生的狠。是皇上身边的公公?”我故作懵懂的问。
“是朕身边的宫女 , 不是公公。”靳旬没有多想,随口说。
“宫女也能随时出宫?皇上身边的人 , 就是不一样。”我露出一抹吃醋的样子 , 坐在一旁。
靳旬笑着说:“采办官自来就有 , 有时是太监,有时是女官。你这话说的,可有些酸啊。”说着 , 他坐在我身边,把葫芦递给我 , 说 , “你若喜欢 , 拿去玩儿便是了。”
“有时是太监,怎么到了您这儿就成了女官?想必是美人坯子,皇上格外的待见。”我拿着葫芦,继续泼醋。靳旬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却不说话。
我的目的是要看一眼这个人,正好借着醋意,说:“皇上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既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皇上就别藏掖了 , 封了美人也好啊。”
“朕看你是嫌天气太热,给朕送解暑的醋汤来了。哪里就倾国倾城了。”靳旬虽然这么说着 , 可是脸上却没有生气的意思。我得寸进尺的说:“不管 , 皇上越是这么说 , 梦儿越想见见了。”
也许今天靳旬的心情格外的好吧 , 他竟然答应了。
不一会儿,杜来得便领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 她低着头 , 我却一眼看到了她手腕上带着的一对儿素银镯子。心中确定了几分 ,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我彻底确定了。眉梢那颗痦子格外的妩媚,我绝对不会记错。
“你就是銮铃吗?”我坐在靳旬身边 , 问。
銮铃点点头,说:“给皇后娘娘请安 , 奴婢就是銮铃。”
“銮铃 , 这几日可还要出宫办事吗?本宫想吃宫外太平福满楼的水晶燕窝粥 , 你记得给本宫带回来一些吧。”我胡乱编了个由头,靳旬却看戏似的看着我。
“回娘娘的话,这太平福满楼换了厨子,几道招牌菜都失了水准。娘娘若是想喝,奴婢可以去给您到春晚楼买些。太平福满楼的厨子去了那儿。”銮铃抖机灵的说着,脸上堆笑。
我看着她,想着昨晚她市侩的样子,只觉得倒胃口。转向靳旬,说:“皇上身边有这么能干的人 , 京城中哪家厨子去了哪儿都能知道。”
“皇后娘娘谬赞了,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理应知道的。”她恭恭敬敬的回着。
靳旬笑了笑 , 说:“皇后给你开玩笑呢 , 她从来不爱吃燕窝粥 , 不过到时候 , 你去买些冰糖山药倒是真的。太后娘娘喜欢吃。”
“太后?”我心中一惊,看向靳询 , 问道,“太后娘娘要回宫了?”
靳旬对杜来得摆了摆手 , 杜来得带着銮铃退了出去。他这才对我说:“太后终究是太后 , 是朕的母后。虽然为了彭平心,怹做的有些欠妥,可是朕终究不能让母后一人留在庵中不是。”
我一时不知道靳旬的心意 , 不敢妄言,只是低头试探着说:“我到真不敢让姑母回来了。”
靳旬听我这么说 , 有些意外 , 他看着我,问:“为何?”
“父亲兄长不争气 , 如今落得如此田地。梦儿一个人境况尴尬就算了,姑母自来心高,想必前次彭平心的不检已经让她颜面扫地了,回来又是这幅样子,只怕她会更加郁结。”
我说着彭家的女儿此时应该说的话,虽然难免会让靳旬觉得我在为彭家说情,可是,他既然有心让太后回宫,这情 , 我早晚是要说的。不如趁着他今天心情好。
果然,他没有震怒 , 只是神色有些沉了下去 , 半天 , 开口道:“让母后回宫 , 是朕为人子的孝道,和前朝无关。母后想必也会明白的。”
听他这么说 , 我心中有了数 , 想必让太后回宫 , 他却有难言之隐,可是有这句话在,彭家就还是没有翻身的可能。如今太后手中的筹码只剩下了那份遗诏 , 不知靳旬是否知道遗诏的存在。如果不知,太后回宫 , 定又要掀起一阵风波了。
想着 , 我开口道:“既然皇上有心接太后回宫 , 景灵宫空置数月,也该让人好好收拾一下才是。这事儿不妨交给臣妾。”
靳旬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事情办完了,我也没有必要在乾平殿久留。趁着杜来得送来一堆奏折的时机,我起身道:“皇上要处理政事,臣妾先告退了。”
靳旬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拿起一本奏折,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母后最快也要月底回宫,你收拾景灵宫 , 不用赶。这还在伏天里,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谢皇上关心 , 臣妾记住了。皇上也要注意休息 , 奏折批一会儿 , 就歇歇才是。”他没让我走 , 我只能站在那里,说着贤良的话 , 眼睛一撇 , 看到他手上的奏折 , 好像是兵部的奏请。
靳旬明锐的抓到我这一瞥的眼神,却毫不掩饰,把奏折摊在一边 , 写了准奏两个字。
他故意这么做,我也没必要掩饰 , 大喇喇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 心中一惊。
“皇上要下个月初 , 让哥哥领兵北进?”我惊讶的问。
靳旬点点头,说:“如今放眼朝中,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朕想来想去,终究是自家兄弟,朕正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这时总算明白了,靳旬为何要太后月底前回宫。说好听了,是稳定彭宇森的那颗心,说不好听,不过是人质在手 , 他可以放心用兵。想来,到时候 , 左右副将恐怕也都是他的人 , 彭宇森不过是靳旬用在北国战场上的一个死士。
有彭威虎和他的亲姑母皇太后两个人质在手 , 靳旬才能不用担心 , 彭宇森会不尽力为他所用。
心狠手辣,我心中落下四字评语 , 虽然靳旬对付的 , 也是我的仇人 , 可是我还是不得不感到一阵心寒。
以前,他在我眼中,是那么高大 , 坦荡,温柔 , 多情的如意郎君 , 而如今 , 换了个角度,再看他,我只看到了一个阴沉,多疑,薄情,寡恩的君主。
不敢再想,我把眼睛从奏折上移开。靳旬摆了摆手,说:“皇后先退下吧。朕要处理公务了。对了,萧昭仪的手艺真的不错 , 晚上,让她给朕做碗莲子羹送来吧。”
我拎着食盒走了出去。把盒子交给一旁的果儿 , 扶着她的手 , 走出乾平殿。
一路上 , 我心中矛盾重重 , 不知道我心中和眼中,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靳旬。果儿扶我坐上来时的凉轿 , 轿子刚走了没几步 , 一个小太监追了过来。
我从轿子里看着他 , 他双手捧着一个盒子,说:“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把这个给您送来。”
果儿替我接过来 , 我打开,里面躺着刚才看到的那个葫芦。盖上盖子 , 我把它交给果儿 , 说:“谢皇上割爱。本宫收了。”
小太监应了一声 , 退了下去。轿子慢慢的往前走。
突然,一个人影从一旁的草丛中跑了出来,差点儿撞上轿夫,她抬头慌乱的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一惊,她转头就跑。
“把她抓回来!”我激动的差点儿从凉轿上跌下来。
原本守在道旁的侍卫听我命令,纷纷追了上去。
在众人的疑惑中,我让人把轿子停在树荫处,摇晃着手中的扇子 , 等着。
不一会儿,那个女人被抓了回来 , 宫人一推 , 她扑在我的脚边。我合上手中的纸扇 , 用扇骨挑起她的下巴 , 一双毒蛇一样碧绿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