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事儿,有的能够瞒住 , 有的却怎么也瞒不住。我躺在床上 , 看着靳旬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 不知道为何 , 我心中竟然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宇文泽说有人在你的香粉里掺了东西?”他在我床边站定,看着我的眼神里 , 没有一丝怜悯。
我嗯了一声 , 看了一眼兰霜 , 兰霜上前,说:“回皇上,好在发现的及时 , 如今已经控制住了,只待查清楚毒物为何物 , 配出解药就好了。”
“孩子怎么样?”靳旬侧脸看向兰霜 , 声音越发的疏离。
“孩子无碍。只是娘娘恐怕要在宫里调养些日子。”兰霜低着头 , 看不到他的眼神,可是也听出他语气不对,说着,慢慢抬头,却对上靳旬若有所思的眼睛。
“孩子无碍最好。”靳旬冷哼一声,看向我,说,“你的鼻子闻不到气味,这朝露宫这么多人鼻子都是摆设吗?”
我看着他,他动作有些大 , 头发被牵动,撩开漏出白色的衣领 , 一点绛红色格外扎眼。想到刚才他和欢儿一道离开 , 再看那红色的形状和位置 , 我明白了 , 他这无名火的来由。心中一痛,别过脸去。
这时 , 宇文泽大喇喇的走了进来 , 琥珀赶紧抓起一旁的毯子 , 盖在我只搭了一层薄纱的身上,毯子触碰银针,银针在穴位之间活动 , 一阵酸麻胀痛,让我不禁低吟一声。
靳旬眼神冷冷的扫了过来 , 我咬着牙 , 不再出声。
宇文泽手里拿着一个银质的盒子 , 另一首拿着一个药瓶,说:“皇上,在下看过了,这香粉中被人掺了罡芋粉,是一种成瘾的麻药,常用在战场上,吸一口,可以让士兵感觉不到疼,而且还有这东西的气味又化瘀消肿的功效 , 只需要取一点点放入烧来,就能治疗嗓子肿痛。”
“这东西宫里可有?”靳旬看向杜来得 , 杜来得一脸茫然 , 兰霜想了想 , 眼中一亮 , 刚要开口,宇文泽抢先一步。
“这东西宫里原先应该没有 , 不过听说最近来了一位竹燕国的郡主 , 那就不好说了。”他说完 , 把手中的药瓶递给兰霜,兰霜对他使了一个感激的眼色,宇文泽好像没有看到 , 淡淡的说,“这药一颗分开两半 , 划开了 , 服用。半个时辰之后 , 拔针,针头若是黑的,就换了再扎上。每隔三刻钟检查一次,直到彻底没了颜色为止。然后把另一半药烧掉,生成的烟吸进去。剩下的药丸儿,每天吸上半颗就行了。”
兰霜点点头,有些心疼的说:“这么频繁的反复刺激穴位,只怕娘娘要受苦了。”
她这话是自然是说给靳旬听得,可是他脸上依然冰冷 , 转身坐在一旁,对杜来得说:“你去查查 , 前些日子竹燕国送来的嫁妆了 , 都有些什么。”
杜来得领命出去 , 宇文泽咳嗽了一声 , 说:“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在下告退。”
靳旬看着他躬身作揖 , 却没有急着让他起身 , 反而淡淡的冷笑一声 , 说:“多亏了宇文公子,急匆匆从北国赶来,若是晚上一日 , 不知道皇贵妃会如何。世间的事情,还真是巧的很。”
宇文泽嘴角微扬 , 慢慢的抬起头来 , 看着靳旬 , 一字一顿的说:“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靳旬手中刚刚端起的茶杯还未送到唇边,隔着杯沿挑起眼睛,看着宇文泽。宇文泽眉毛一动,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兰霜打开宇文泽给她的那个药瓶,倒出一颗药递给琥珀。琥珀忙取了小刀,将不大的一颗药丸切开,放入刚倒好的温水之中。兰霜疑惑的看了一眼瓶子的底部 , 又闻了闻那药丸,迟疑的念到:“这不是皇上那日才得的仙灵绛珠吗?”
靳旬不知为何有些尴尬,他把茶杯往桌子上一墩 , 站起身来 , 看也不看我一眼 , 说:“既然已经没事儿了 , 就按宇文泽的法子用就是了。朕前面还有事儿,先走了。”
说完 , 竟然快步的走了。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 , 毫无留恋的背影 , 心中有些低落。不管我和他之间多深的仇恨,他的冷漠,还是让我有些失魂。
兰霜反复看着手中的瓶子 , 琥珀喂我喝下化好的药水。
“宇文泽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情 , 本想瞒着 , 他竟然直接去找了靳旬。”我心情复杂 , 语气有些烦躁,“坏了人家的好事,让人家横眉竖眼一通。”
兰霜听我这么说,眼睛转了转,走到我身边,坐下来,看着我,把手中的药瓶递给琥珀,她手指搭在我的脉上 , 说:“他可能也是没有办法。这药,恐怕只能去求皇上。仙灵绛珠是世间罕见的解百毒 , 极其难炼制。单是配齐着七十二味罕见珍贵的药材 , 你的命恐怕就丢了。我想 , 宇文泽没有办法才会这么做的。”
“他怎么知道靳旬会有?”我看着兰霜 , 她的眼神坚定,不像是在哄我。
兰霜无奈的看了我一眼 , 说:“自从前朝开始 , 着仙灵绛珠便是皇家珍藏 , 太医院有人专门炼制此药,各种药材也是举国专供。”说着,她把药丸倒入手中 , 数了数,说 , “这里面大概是宫中十年的珍藏。皇上为了你 , 也真是舍得。”
十年?我瞪大了眼睛 , 不敢相信,靳旬为何如此大方。过往种种,我不相信靳旬会为了彭语梦做出如此牺牲。可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一切明了了,看来靳旬对这个孩子还是看中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兰霜之前的提醒,她似乎也想到了这个,眼中满是心疼,狠狠心咬了咬牙 , 她才开口,压低了声音 , 在我耳边说:“皇上若是这么看重 , 你这孩子 , 怕是必须得生 , 而且必须得生出个皇子才行。”
“你说的什么糊涂话,莫非这仙灵绛珠还能把女孩儿变成男孩儿不成?”看着兰霜低眉无语 , 我淡淡的笑了一声 , “一切若是天意,我们怎能强求?”
“天意是 , 让我们比太医早一步发现是个女孩儿。这才是老天爷给我们提的醒。再过几个月,太医也能诊出男女,到那时 , 我们才是措手不及。”兰霜不甘心的说着,站起身来 , 她走到一旁 , 对着我摆在那儿的玉观音 , 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身上扎针的地方有些胀痛,不过四月天气,我已经是满头的汗,只是着汗因为疼痛,格外的冰冷。琥珀用帕子擦着我的额头,我闭上眼睛,想要想些旁的事情,好忽略掉浑身的痛。
可是眼睛刚闭上 , 眼前便是靳旬冷漠的脸,和他领边那抹扎眼的红。忍不住的心痛 , 眼前全是靳旬满眼只有欢儿的场景。酸 , 我发现 , 自己竟然在吃醋 , 我有些慌神,这么久以来 , 我一直用仇恨提醒着自己 , 可是今天 , 我才发现,当靳旬真正的眼中满是别人的时候,我心底那股被理智强行压抑太久的情绪 , 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原来,我还是如此在意的!
骂着自己没有出息,可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那股委屈的感觉。眼泪从紧闭着的眼角挤出 , 我感觉到它划过我的皮肤。冰凉的有些刺痛。
突然 , 兰霜诵经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 那声音有力的搅动着我的思绪,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一切消失不见,周围慢慢的出现一个一个灰白色的人影。
哭声喊声叫声,慢慢清晰,一把钢刀,从天而降,朝着他们挥去,一刀刀劈散一个个的人形 , 烟一样在我眼前散去,可是那尖利的惨叫声 , 却久久难平。感觉身后好冷 , 我回过头去 , 父亲满脸愁苦 , 站在那里。
“父亲……”我惊叫一声,他麻木的抬起头 , 眼中布满怨恨。
我知道 , 自己在做梦 , 可是周围的冰冷,却如此真实。父亲嘴唇似乎在动,可是我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 只是他眼中的怨念,让我并不敢在直视他的眼睛。
我感觉到 , 他在怨我 , 怨我把没有照顾好欢儿 , 把她也推进了这个火坑。更是怨我,怨我竟然还对靳旬心存情感,怨我竟然为了一己私情忘记了血海的家仇。
父亲就在我眼前,他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我什么也听不懂。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我心中满是愧疚。低头啜泣,父亲却好不心疼,他周身的戾气越来越重,他的恨 , 让他在我面前格外的狰狞。
突然,那把钢刀再次出现 , 带着血腥飞了过来。眼看着刀刃带着寒光劈向父亲 , 我向前想要护住他 , 他却穿到了我的身后。再回头时 , 身首异处,虽然没有血流满地的惨景 , 可是那股带着寒意的青烟 , 化成一团雾 , 将我笼住。
耳边冤魂的哭喊撕扯着我的心,我感到一阵窒息,仰头看天 , 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明。
“父亲!”我仰天大叫 , 声音像绸缎一样被撕破 , 一只温暖的手 , 一把拉住我,我猛地睁开眼睛,兰霜已经不再念经,她坐在我床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你做噩梦了?”她似乎比我还紧张,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悲痛之中。
“我不该爱他,我不该爱他……”我泪眼婆娑,梦呓不止,兰霜瞬间懂了我的心思 , 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庄儿,苦了你了。”兰霜带着哭声 , 不忍心的说。
我目光呆滞 , 眼泪模糊着眼睛 , 看不清她的悲痛。
琥珀端着一盒新的银针走过来 , 看到我们两个对望流泪的样子,忙把针取来 , 递给兰霜 , 说:“时辰超不多了 , 先做正事要紧。”
兰霜点点头,松开我的手,拿起帕子摸了摸眼泪 , 稳了稳心,对我说:“庄儿 , 忍着点儿疼。”
她慢慢的掀开我身上的遮挡 , 用极快的速度 , 拔掉我身上的银针。每一下,她都尽量的快,可是每一下,还是让我痛的浑身发颤。
只是,老天爷从来不会怜悯我的苦难,银针的尖上,黑色格外明显。兰霜把针扔在一边,她冷静的拿起琥珀取来的新针,咬咬牙 , 在我刚刚放松还隐隐作痛的穴位上,用力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