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霜费尽心力找来的证据,不过是证明了父亲是被人冤枉的 , 这个我一直坚信 , 却跟本毫无用处。不过有一点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 靳旬不懂北国文字 , 那几封书信是谁翻译的?而且以靳旬多疑的心性,翻译之人必定是他非常信任的人才是。否则 , 怎么会轻易就相信了。
当然 , 如果他本身就像用“莫须有”的罪状处置 , 倒是可以轻易的解释明白。
有了这层疑惑,我开始留意前朝众人。那日北国使臣朝堂之上用北国语言叫嚣,满堂无人职责 , 可见当时在朝上的人并不是那个翻译的人。懂得外邦语言的,无非是理藩院的人 , 可是理藩院中 , 我有想不到何人会如此得到靳旬的信任。
满心困惑 , 加上怀孕的折腾,我一下子得了伤寒。卧病在床,每日痛苦难忍。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冬日,宫中地龙烧的确实暖和的,怎么就病了?”靳旬下朝来,看着我烧的通红的脸,担忧的责备。
面对他的关怀,我难忍心中反感,总是不理不睬。他以为我是病的难受 , 倒也不计较,体贴的守在我身边。
眼看着到了正月十五 , 宫中又要张罗着过节。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 , 对外面的欢喜视而不见。兰霜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 她把食盒打开 , 里面是一碗汤圆。
“知道我来看你,霏昭仪特地让我给你带来的。她们今天都在前面 , 明天再来看你。”兰霜一面把汤圆端在手上 , 一面走到我面前 , 让琥珀扶起我,她把一颗汤圆送到我嘴边。
“没有胃口,放一边吧。”我懒懒的别开头 , 虚弱的抬起手,把她送到我嘴边的汤勺推开。
兰霜担忧的叹了口气 , 她知道我的心事 , 也知道我的无奈。
“你之前给我说过的验尸的太医我查过了 , 他死后,他的子孙已经搬出了京城,隐姓埋名不知去处。”兰霜把手里的碗递给琥珀,说,“我已经想办法联系娘家的人,去外埠继续找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赶紧给我好起来。”
我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说:“让你为我如此费心,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物。只知道嘴上喊着报仇 , 却连一副皮囊都舍弃不得。”
“你如果能够说舍弃就舍弃,你就不是范静庄了。庄儿 , 你向来重情重义 , 心软的几乎懦弱。这是不行的。能在后宫之中活下去 , 要比死难太多。你顶着彭语梦的身份 , 站在众人目光之中,无意中已经是众矢之的。若不拼命想方设法找到傍身之法 , 总有一天 , 你会再步自己的后尘。”
兰霜说的清楚 , 我听得明白。傍身之法,如今就是我肚子里的孩子。靳旬的情分我是指望不上的,他今日的宠爱 , 就是明日的枷锁。我已经吃过一次亏,怎会在轻易的相信他。无论他说的多么天花烂坠 , 无论我向他怎样表示忠心 , 一切 , 都抵不过他的利益。
兰霜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听宫人说,靳旬喝得大醉,独自睡在了乾平殿。
新年终于过去了,宫里的日子,一如既往的表面平平淡淡,实际暗潮涌动。我怀孕之后,后宫众人的态度高下立判,有人嫉妒 , 有人自伤,有人口出狂言 , 有人自怨自艾。其中自怨自艾最甚者 , 就是已经被靳旬冷落多日的忆美人。
再见她时 , 她已经风光不再。一脸憔悴的坐在春芳台的栏杆上 , 头发都有些凌乱。
“我本是,清贫女 , 无心富贵。只怨那 , 天无眼 , 深陷勾栏。原以为,遇贵人,虎口脱险。不像是 , 出苦海,又投深渊……”
她的曲子唱的凄婉,整个人木木讷讷。我走到她身边 , 心中顿觉愧疚。扶着呆呆的她从栏杆上下来 , 我心中凄凉。叹了口气 , 她好像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皇贵妃娘娘,您贵足踏贱地,怎么到我这冷冰冰的寒窑来了?”她像是失了魂似的,用着戏文的念白。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今天早上,听见瑛贵嫔在众人面前提到,忆美人痴傻了。我心中自忖其中缘由,心下懊悔,想过来看看她。
谁知,见了面 , 这种冲击,更让我心中无法平静。再笨的人 , 也能想到 , 当日把她推向万劫不复的那只手 , 是我伸出来的。
“娘娘 , 自从你帮了我,我是感激你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害我啊?我知道 , 宫里的人都瞧不起我。皇上也说 , 一个贱婢有什么资格模仿皇后娘娘。可是你说 , 皇上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与皇后有几分神似。想不到,成也萧何败萧何。”
“忆美人……”我想喊她的名字 , 才发现,我好像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一个冰冷的名号 , 让她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物件儿。没有感情 , 只是顺手不顺手 , 碍事不碍事的判断。
“我知道,自己命贱。所以,一有机会,我就会拼命的往上爬。可是贱人就是贱人,在贵人眼中,永远都是垫脚还嫌脏的尘埃。”
说着,她幽魂一样的从我眼前慢慢退下,回到屋内,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懊悔自己当初的狠心 , 呆呆的看着紧闭的大门,一阵心寒。
自从忆美人失宠之后 , 宫人对她也越发的怠慢。所以 , 她的死都是在三天之后才被发现。验尸官检查后说 , 她是在和我见面后的当天晚上悬梁自尽的。我心中不由得想 , 她疯癫这么些天,是不是就是为了当面跟我对质之后 , 自行了断。
我缩在被子里 , 感觉周围都是她那哀怨的眼神 , 靳旬不知道我畏惧的原因,只当是我孕中见了死人,被吓到了。
“这个女人着实可恨 , 死了还要作祟。”靳旬恨恨的说着,对杜来得吩咐道 , “随便葬了就是 , 不用送到妃陵了。”
我忙拉住他 , 说:“忆美人伺候皇上时日虽短,但是终究是用心的。又因为我,被人毁了脸。虽然救了回来,可是梦儿心中始终觉得亏欠。求皇上体面送她离开。”
我说的声泪俱下,靳旬愣了片刻,点头应允。美人不过是宫中最末的位分,可是她的丧礼却非常体面。也算是我最后弥补我作的错事,聊胜于无,换我一点儿心安。
自从忆美人死后 , 我终日恍恍惚惚,靳旬终于兑现了他待我去墨平行宫的诺言。
坐上车子 , 我们从宫门出去。一路上 , 马车颠簸 , 我因为起的太早 , 有些昏昏欲睡。等我醒来,靳旬已经不在我身边 , 琥珀无聊的托着腮 , 看着我。
“皇上呢?”我问。
“说是坐车没意思 , 骑马去了。”琥珀指着外面,说。
我伸了个懒腰,自从出了宫门 , 我心中的愁云似乎真的被宫外自由的空气冲淡了。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狂野,我回头问琥珀:“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琥珀摇摇头,说:“我没去过 , 不过刚才听小太监们说 , 恐怕得晚上了。”
我长叹一声 , 靠在车里,也觉得无聊。这时车子停了下来,我伸出头去,原来倒了一片榜山的平阔之地,大家停下来休息一下。
墨平行宫我再熟悉不过,那里是我记忆中带给我最多快乐的地方。心向往之,只觉路途迟缓。如今还要休息,我更是心中有些不快。
从车上下来,才发现 , 原来天已经下起了大雪。靳旬正站在一个石头上,看着茫茫的白雪。
“你怎么下来了?”靳旬见我过来问。
我刚睡醒 , 一脸慵懒的回答:“坐车太久 , 浑身疼 , 我下来透透气。”
靳旬宠溺的笑道:“你若不是有孕在身 , 朕就让你陪朕骑马了。”
我嘟着嘴说:“臣妾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骑马应该是可以的。皇上给臣妾早一匹温顺点儿的马儿 , 臣妾可以陪皇上同行。”
靳旬看着我坚持的按样子 , 让人把雪青牵了过来。我听到“雪青”二字一愣 , 抬头看靳旬,不可思议的说:“雪青为何同行?”
靳旬看向别处,若有所思地说:“它最耐不住寂寞,不愿在御林里待着。朕每次出行 , 总把它带在身边。”
我没有说话,心中有些怅然。这家伙 , 从小就不安分 , 以前在王府时 , 我就要三不五时把它骑出来溜溜。
正想着,杜来得已经牵着雪青到了我们面前。那家伙看到我,黑曜石似的大眼睛眨了眨,本来没什么精神,突然挣脱了杜来得手中的缰绳,前腿扬起,长啸一声。颠颠地跑向我,用它的嘴在我身上蹭了起来。
我心中惊讶,它竟然还认得我 , 手习惯的在它前脸抚摸。靳旬眼中诧异,从石头上跳下 , 走向我们。
“皇上 , 着雪青从来只与皇后亲近 , 这是怎么了?”杜来得好奇的发问 , 靳旬冷眼一扫,他马上禁了声。
雪青对我从来粘的很 , 我笑着抓抓他的耳朵 , 一时忘了所以。靳旬一把抓住我的手 , 眼中带着疑问。我忙推开雪青,看着靳旬,说:“之前见过皇后如此安抚这个畜生。”
雪青好像听得懂人言 , 畜生二字让它有些不开心,一口咬住我的衣袖。我心中又好笑又局促 , 低头和它争抢 , 拍拍他的面门 , 它才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