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上,邓小甲上班以后 , 都在办公室里坐了好久 , 钱迪才来上班。
邓小甲抬头瞄她一眼 , 敲敲桌面:“你迟到了啊 , 赶快 , 检讨写好交上来。”
钱迪白她一眼,也不说话,满脸的喜气洋洋。
见她止不住的笑意,邓小甲好奇:“你做啥去了?笑得满脸褶子那么高兴?”
钱迪气鼓鼓地抓起桌上的报纸给她扔过来 , 差点打翻她的水杯。
“哼,你这个大龄未婚女青年怎么懂?”钱迪傲娇地说:“我怀孕了。”
邓小甲“呀”一声,跳了起来,一脸惊喜问道:“真的啊!”
钱迪一撩头发 , 脸上满满的幸福:“那当然。”
邓小甲也止不住笑,问她:“多久了?预产期啥时候呢?”
钱迪说:“一个多月吧 , 预产期不知道,没打B超没找医生看,早上试纸试出来的 , 刚刚去医院抽血查了HCG,下午拿结果,我估计,八九不离十。”
“难怪你最近这么能吃。”邓小甲笑道:“多吃点多吃点,母肥儿壮!”
钱迪苦起一张脸 :“生老大的肉还没减回去呢,现在老二又来了,怕是要胖一辈子了。”
两人正说得兴高采烈,突然邓小甲的电话响起。
是李庭长打过来的,让她到办公室见他。
“小甲,”李庭长见她进来 , 微笑着说:“来,坐下。”
她在沙发上坐下 , 双腿并拢 , 手放在膝盖上 , 一副乖宝宝模样。
李庭长说道:“这次入额考试 , 因为你没去参加笔试 , 所以最后没有能够通过遴选。不过,之前和你同一批评助理审判员的,此次没有一个入额了的 , 所以你也不用太过在意。”
邓小甲倒是有预料李庭长会找她做思想工作,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
李庭长又说:“不过有个政策,从司改改革开始五年内 , 是一个过渡期 , 按照中央的文件精神,原来具有审判职称的人仍然可以承办案件,所办案件实行审批制 , 由院、庭长审核把关签发法律文书。”
邓小甲一愣:“这个我倒是不太了解。”
“所以说,你还是可以办案的,只是说,在这段过渡期里办案,裁判文书需要我的审签才能发出去,并且,有可能到时候案件量并不算在你的头上。你愿不愿意,可以考虑一下再答复我。”李庭长和蔼地说着。
邓小甲毫不犹豫:“愿意,当然愿意。”
“那好 , ”李庭长微笑:“既然如此,我就让内勤给你分案子了。虽然这次你没入额 , 不过我想 , 如果你能办理一些案件 , 那么对下次入额是有好处的。另外 , 之前那个请示案件 , 你提出的按照牵连犯处理的思路有新意,虽然会引起争议,但是年轻人不怕错 , 就怕不去想、不去做。”
他停下喝了口茶,又继续说:“我们的一些固有体制,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虽然有切肤之痛 , 但是改革势不可逆。你们这些年轻人 , 遇上了好时机。
以后,法官的专业化必然是一个大趋势。有人说过,在一个专业领域里 , 从初学者到专家,需要八年的时间。我希望你能够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方向,把一个相对狭窄范围内的问题吃透,以后成为专家型法官。”
最后,李庭长看着她,眼里带着鼓励:“小甲,我很看好你。”
邓小甲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重重点了点头:“我会加油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就这样 , 邓小甲拿到了这辈子承办的第一个案件,雀跃万分。
没多久 , 案卷资料就到了。
她花一下午看了这些资料 , 心里有些郁闷。
讲真 , 她最见不得的就是未成年人受害的案子 , 偏偏这个案件就是。
庭里都是实行随机分案 , 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某个法官手里全部都是大案要案,或者不巧手里的案子都非常复杂工作量大 , 报分管院长同意后下庭长可以调案。
大多数时候,遇到什么样的案子,只和运气有关。
邓小甲这次随到的 , 是个故意杀人案 , 还是一家三口被灭门那种。
案件的起因相当简单,被告人与一妇女长期通奸,又沉迷赌博。
有一天 , 他赌博输掉身上的钱,跑去找姘头要钱,正巧姘头老公也在家。
然而姘头的老公当时并不知道这两人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姘头不肯给奸夫钱,于是两人吵起来。
吵来吵去,还把两人有奸情的事吵嚷出来。
随后三人发生冲突,也不知道究竟因为钱,还是因为奸情败露。
奸夫和姘头老公打了起来,姘头这个时候做出了选择,还是老公比较重要。
奸夫一个人干不过姘头两口子 , 一时气愤,拿起院子里的锄头把这两口子给弄死了。
正在想怎么脱身 , 遇害夫妻的十二岁儿子回来了 , 看到家里的惨象 , 被告人还举着锄头 , 转身就跑。
被告人为了杀人灭口也追出去 , 最终追到村口的小卖部把这孩子也伤害致死。
期间产生目击证人十多个。
邓小甲无语了,为了灭口,又多出来十多个证人。
被告人真是阔以 , 智商情商双低。
这个案子一审判的死刑立即执行,被告人不服上诉。
死刑案件要求铁证,邓小甲粗粗浏览一遍 , 初步印象是该案证据方面固定得很好 , 基本没有瑕疵,一审判决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 如果没有新的证据,翻案的可能性不大。
讲真,在刑庭这两年,她看过太多因为婚内出轨、通奸而造成的家庭惨剧,未成年人也是最容易在这样案件中成为受害者的群体。
婚姻里不负责任意出轨的父母,在离婚以后也很可能相互推诿谁也不管孩子,最终让孩子成了事实孤儿,没人爱没人管,有很多走上犯罪的道路。
而如果有一方动了真感情 , 对方又顾及家庭不肯离婚,那后果可能更惨烈。
在求而不得的情况下 , 人往往会选择以极端的手段来表达自己的诉求 , 对方的家人尤其是未成年子女 , 最容易成为被侵害的对象。
邓小甲突然觉得 , 姐姐虽然书读得不多 , 可是在为人处世方面远比她通透很多。
人心的复杂性远远超出我们想象,这个世界也并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你不甘心、不放过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和自己作对。
姐姐当初知道陈俊出轨 , 如果抱着“凭什么他这样对我,我还要成全他”的心态,那么 , 陈俊起码要三年以后才能通过诉讼离婚。
看起来拖了他三年 , 貌似恶整了这对狗男女。
然而,这三年姐姐的生活,恐怕也会一团糟。
为了一个什么都不行的男人 , 赔上自己大好青春不说,还要花三年时间和他周旋,得不偿失。
争赢了所谓的道,却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生活。
有人说,人的成长就是自己与自己和解的过程。
以前,邓小甲还不太能理解这句话,对一些看似圣母、认命的行为很是不屑,认为坚持不放弃才是人实现自我价值的真谛。
渐渐却有些明白 , 放弃,有时候比坚持更需要勇气。
她听过诉讼服务中心的同事们说 , 有些为了鸡毛蒜皮一点小事坚持上访几十年的老上访户 , 在自己问题终于得到解决的时候 , 没多久就过世了。
上访已成为他们的执念 , 已经替代“快乐工作 , 幸福生活”,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
一旦支柱崩塌,好多人就会无所适从。
不知道他们闭眼的时候 , 有没有后悔过自己为了本来无足轻重的事,搭上长长的一辈子?
子贡问孔子道:有没有一句可以终身奉行的话?
孔子说:那大概就是“恕”吧!
她终于有些明白,这个“恕”,不是恕别人 , 而是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