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一片,天空开始下起濛濛细雨来 , 气温很低 , 但快要让人窒息的紧张感让邓小甲丝毫感觉不到冷。
山野间时而传来的野兽嗥叫声 , 让她心惊胆战。
邓小甲努力安慰着自己这里不会有猛兽 , 在密林里小心翼翼掩住自己的身形 , 时不时侧耳听着从之前出逃方向传来的声音,忍不住担心起来。
她很害怕曾毅在发现她不见了之后会对秦明明做些什么,很想回去救人。可是 , 秦明明以命相搏才给她挣来的一丝生机,自己又怎么能回去?
那生死一线之间梦魇一般的场景,又一遍遍在她脑海里重播着。
秦明明躺在一大滩血泊里瘦弱的身体,她持着狭长锋利的刀没入那人颈间的感觉 , 还有鼻间始终萦绕着的重重血腥味 , 让她忍不住胃里的翻腾,干呕了一阵。
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她什么都吐不出 , 胃里火烧火燎的,人也晕晕沉沉的很难受。
好一会儿她缓过气,抬起双手,瞪圆眼睛看着手上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
这些血,有秦明明的,有她自己的,也有那个被她杀掉的人的。
手渐渐握成了拳头,她喃喃自语:“邓小甲,坚持住 , 你可以的,一定会有人来救你。”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 , 她终于穿过眼前这片看似没有边际的密林。
视线豁然开朗起来 , 一片雨雾中远处山路间的灯火若隐若现 , 看起来像是一盏盏有些昏暗的路灯 , 随着蜿蜒盘旋的道路汇成一个大大的S。
她心口一松 , 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忍了好久的眼泪倾泻而下。
“阿姨,我逃出来了 , 现在就去找人救你,你一定要挺住!”
嘴里念念有词,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向路边狂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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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雒都出发已经两小时 , 下了高速进入森林公园的范围 , 路况开始有些不好,虽然出警的全是越野车,可车队的速度还是被迫降低下来。
缪可言心急如焚 , 随着汽车的颠簸,头也一阵阵疼,眉头越锁越紧。
南溪的警察先他们一小时进山,已经开展搜索,可从目前反馈的情况,没有任何进展。
这茫茫的龙苍山,七千多公顷的范围,要找出两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如果曾毅被搜山的动静惊动 , 或下毒手灭口,或带着她们继续往山里躲 , 任何情况都是凶多吉少的局面。
警车上的对讲机里突然发出声音:“所有人注意 , 山区气温低 , 已经开始下冻雨 , 所有车辆开启四驱模式防止打滑。”
缪启泰叹了口气 , 缪可言也终于沉不住气,问道:“还要多久?”
开车的年轻警员瞄了眼车载GPS:“距离之前发出信号的马草河还有二十一公里,当前路况不好,说不准要开大半个小时。”
副驾上的李英回头看着缪可言眼下的一圈青黑 , 有些不忍,开口劝慰:“李局已经命令两百干警的前来增援,正在赶来的路上。”
缪可言点点头 , 望向窗外雨雾中一片沉寂的山岭 , 强压住心底的烦躁。
小甲失踪已经九个小时,虽然有了GPS定位器的指引,以及警方对曾毅的重大怀疑 , 可万一她并不是和秦明明在一起,这一番长途跋涉仍旧找不回她,那他该怎么办?
心脏被一寸寸撕裂的痛感侵蚀着尚存的理智,他不敢再深想,只一遍遍回忆和小甲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努力不让心情沉坠进深深的恐惧。
所以,当几分钟后,雨雾中似乎有她的身影在车窗里一闪而过,缪可言还以为那是他太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开车的警员却大力踩下刹车停稳,立刻打开车门跳下去,说:“有人!”
夜空中响起一阵阵刹车片制动时的尖啸 , 身后的车辆也紧接着一辆辆停下来。而当缪可言跟着下车,借着冷白的车灯看清眼前的一幕时 , 怔愣了好久。
她站在路边 , 头发一缕缕滴着水 , 身体微微颤抖着 , 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 , 鼻尖微微发红,脸色却苍白得吓人。
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画面是真实的,他只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 , 忙脱下外套裹住她,又想要将浑身冰冷的她揽入怀里抱住。
邓小甲却把双手撑在他的胸前,一字一顿:“快!去救阿姨。”
靠着邓小甲给出的大概方向 , 半小时后 , 在邓小甲出逃的小木屋里,他们终于找到了秦明明。
她躺在一滩黑红的血渍里,脸色像白纸一般。
屋子的另一侧 , 还躺着一个男人,颈间鲜血淋漓,满身灰尘毫无声息。
缪启泰悲呼着“明明”,正要上前,却被缪可言拉住:“爸,让医生先救人。”
缪启泰努力稳住心绪,眼里含泪,嘴里念叨着:“不会有事,不会的……”
随行的救护人员迅速开展急救,上氧气、测血压、准备输血。
片刻后 , 一位医生站起身来,遗憾地向他们摇摇头:“男性已经死亡。这位女性伤者 , 失血过多 , 测不到血压 , 心跳微弱 , 已经处于弥留状态。”
缪启泰大声吼起来:“那赶快输血啊!你们干什么吃的!赶快!”
被吼的医生很理解他的心情 , 毫不生气继续组织着抢救。
又是一阵忙乱。
在注射肾上腺素以后,秦明明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件事却是执拗地将氧气面罩摘下,气若游丝地喊:“小甲……小甲呢……”
邓小甲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 口里喊着:“妈。”
秦明明眉目微锁似在找着焦点,好容易看清楚眼前的脸,:“你没事就好。”
顿了一顿 , 她突然又紧张起来 , 瞪着眼手脚一阵乱舞:“可语,可语呢?”
缪可言上前握住她的手,眼里噙着泪:“她在家里,很安全。她和何启凡跟家里开了个玩笑 , 在庆州过了一夜就回了雒都。”
秦明明终于笑了,满眼的欣慰:“果然,可语不在他手里。你们都安全就好……”
还没说完,她抑制不住地一阵咳,咳到最后,又喷出一口血,滴落在担架上,红得触目惊心。
邓小甲伸手搽着她嘴边的血迹,止不住地流泪:“阿姨,别说了……”
秦明明闭着眼睛摇摇头:“叫妈。”
邓小甲点点头:“妈 , 你撑住,救护车马上送你到医院。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我就回去救你!”
秦明明听到这话 , 倏然间睁开眼睛:“不行!你不许胡闹 , 不能再冒险。”
缪启泰再也忍不住 , 老泪纵横 , 扑上前去固执地要将氧气罩套回她的头。
秦明明却不肯 , 费劲地抬起手指,指指自己的心口:“我这里,已经不行了 , 有些话,再不说来不及了。”
她声音越来越微弱,手上却突然力大无比 , 拽着缪启泰衣服将他身体拉低 , 在他耳边说:“毛头子,我晓得,你早就知道我不叫秦明明。”
缪启泰沉沉点头:“我知道 , 可我不在乎。明明,你就是我的明明。”
秦明明却闭着眼摇摇头,声音微不可闻:“要是有来世,你……一定要早些……找到我”
缪启泰哽咽着:“你不要多想,医生正在准备,马上就能输血。”
说完,他又大吼出声:“医生呢!血呢!再不过来,我砸了你们医院……”
他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
秦明明却笑了笑,突然间又瞪大眼睛 , 努力撑起头,在他耳边说着:“……你记住,我叫……”
缪启泰侧着耳朵 , 却再也听不清楚。
秦明明已经落回担架 , 慢慢阖上眼睛 , 沉寂地像一片落入污淖的的落叶 , 再也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