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明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三天了,这几天邓小甲不算太忙 , 手上的工作只剩下破产法的讲座材料 , 也就不再加班 , 每天下班后都到医院看秦明明。
虽然被秦明明爱理不理的态度冻得够呛 , 不过她还是坚持每天来 , 不管怎么样,看在缪可言和缪粑粑面子上,这些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只是今天很不幸 , 她刚刚过来没几分钟,照顾秦明明的吕姐就被缪可言一通电话叫走,说让吕姐下楼搬些东西。
想到要跟秦明明独处 , 邓小甲马上认怂 , 忙不迭说:“我去我去,吕姐你忙了一天稍坐坐吧。”
吕姐却坚持不肯,两人拉扯了一阵 , 秦明明冷冷发话:“小吕,你去。”
于是,吕姐出门,邓小甲立在病房床头,双手背在身后反搅着手指,不敢坐下又觉得站着很尴尬,有些不自在。
好几分钟过去,秦明明突然开口:“我让可言离开你,他不肯。我自己身体这样 , 也管不了了,你好自为之。”
她语气平淡 , 似在说别人家的事一般。
顿了顿 , 清水样的眸子突然抬起 , 眼里寒光闪动 , 说:“如果你不好好对可言 ,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邓小甲没想到她这样开门见山,呆呆立在原地,脸上讪讪的 ,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跳出“这话我没法接·JPG”。
秦明明说完这句,再不愿意理她,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 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着 , 都不似活人。
雒都的初秋不算冷,可和秦明明呆在一个房间里,让她直起鸡皮疙瘩。
两人沉默着 , 邓小甲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脚尖,只觉得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尴尬。
好在没过多久,值班护士拿着个小本走了进来。
终于有事可做,邓小甲忙不迭站起身迎上去,笑得一脸谄媚:“美女,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护士被她这没由来的热情一惊,下意识抱紧手中的本子,眼里闪着怀疑的光,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病人今天的用药单子,家属看清楚了就签个字。”
邓小甲刚想开口 , 却又有点不敢接话。
艾玛,自己这被秦明明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人 , 算哪门子家属,哪里敢随便签字?
不过 , 秦明明对护士的话充耳不闻 , 依旧动也不动。邓小甲终于从护士手里接过本子,问了句:“签谁的名字?”
护士妹纸白她一眼:“当然是你自己的!”
邓小甲仔细看了看药 , 和前几天一样 , 又惴惴不安看了眼秦明明,见她依旧面无表情,终于毛起胆子在本子上划下自己的大名 , 又把有字的那面转向秦明明,问:“阿姨,您看这样行么?”
秦明明终于肯转过脸来。
当她的眼睛对上邓小甲写的名字时,似有一瞬的怔愣。直到护士拿着本子出去了 , 她的表情依旧没有换过。
就在邓小甲想找借口出房间溜达一圈透透气时,秦明明又冷声说:“你是跟着你妈姓的?”
邓小甲完全懵住 , 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样一个问题,不过也抬起头老老实实回答:“没有啊,我妈姓梅 , 我跟我爸姓邓。”
秦明明微一蹙眉,眼里似有微光闪过,却快到邓小甲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情绪。
好一会儿,秦明明又问:“你爸是甜城人吗?”
邓小甲点点头:“对,我爸我妈都是甜城人,一个村子的。”
秦明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似自言自语轻声说了句:“没道理。”
邓小甲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正想开口问,却又被她冷冷一瞥,便讷讷住了嘴。
她慢慢摸到床尾的椅子上想要坐下,却不料秦明明倏然抬头:“你能写你姐姐的名字给我看看吗?”
邓小甲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 , 却还是拿过床头的纸笔,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下了“邓小田”三个字。
秦明明看着纸上的字 , 眼神极其专注。好一会儿 , 她抬头望向邓小甲 , 嘴角竟然牵出一丝笑意:“你的字写得不错,是谁教的?”
邓小甲老老实实站着 , 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我爸。”
秦明明慢慢点头 , 眼睫微垂,缓缓说:“可言就总写不好字,你以后要是有闲心 , 也监督他练练字。好歹一个公司老总,一手字写得跟狗爬似的,让人笑话。”
她嘴角似带有一丝笑的模样 , 以及声音里渐渐消退的冰冷 , 竟让邓小甲愣住。
算起来,她见家长后,秦明明这算是对她脸色最好的一次了吧。
不过好景不常在 , 说完这句话,秦明明就又恢复沉默以及爱理不理的态度,除了眼睛在眨,真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好在没多久,缪可言就拿着东西和吕姐一起回到房间,空气里弥漫的让她喘不过气来的诡异气氛总算消散。
跟秦明明说和小甲出去吃饭,缪可言便带着她离开病房。
走廊上,他轻轻握了握邓小甲的手,声音里带着笑意:“看你紧张的 , 手心里全是汗。”
邓小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明知道我怕 , 还留我一个人。”
他执着她的手 , 放到唇边微微一吻 , 又低下头伏在她耳边说:“哪怕不用朝夕相处 , 可始终得来往。我知道你心理强大 , 应该会很快适应。”
路过的护士轻轻瞟了他俩一眼,臊得邓小甲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那天开始,秦明明的身体 , 竟一天好过一天。没住到一星期,就出了院。
只是在此期间,缪启泰又因为血压高住进了医院 , 经过检查没什么大问题 , 医生说观察几天大概就能出院。
缪可言一个人把秦明明接回家,把手中的行李交给吕姐后,扶着秦明明在沙发上坐下来 , 也想回房换衣服。
他刚转身,却被秦明明唤住:“儿子,扶我去楼上,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缪可言有些怔愣。他从未在秦明明口中听过“儿子”这样的称呼,竟然好几秒都没回过神。
她却转过头,对他笑了笑,眸子里却还是一片清冷。
她缓缓说着:“你小时候,我这样叫过你的,只是你怕是已经忘记了。”
缪可言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 不知怎么答她的话,只得保持沉默。
上了楼 , 扶秦明明在窗边的贵妃榻下躺下 , 缪可言拿起垫子给她垫到身后 , 又拿起床边的一床毯子 , 轻轻搭在她腿上。
一切安置妥当 , 他又轻声问:“妈,你要不要喝水?”
秦明明却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微光闪动。好一会儿 , 她才说:“可言,不知不觉你已经这样大。你大概知道,你爸不是你亲爸的事了吧?”
正在帮她把拖鞋摆好的缪可言惊讶地抬起头,心神巨震 , 一时半会竟然说不出话。
秦明明似有些自负地笑笑:“虽然我小时候刻意远离你 , 对你也很严厉,不过,你始终是我儿子 , 你小时候那些不正常的举动让我知道,你怕是已经知道了真相。”
缪可言努力压住心里复杂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不失控,缓缓说道:“妈,你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也别让爸知道我早就知道这事。他就是我爸,除了他,我谁都不认。”
秦明明拍拍他的手,眼里似有些欣慰:“可言 , 你很好。我现在有些后悔没有珍惜你小时候那些时光。只是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她难得说这么长的话,今天不但说得很多 , 还真情流露一般 , 竟有点喘不过气来。实在撑不住了 , 她疲惫地倚在靠垫上 , 闭上眼睛静静养神。
缪可言默不作声守在她身边一动不动。他知道 , 秦明明今天必定不只这一个话题跟他讲。
果然,没一会儿秦明明就睁开眼,坐直身体正对着他:“全家人里 , 可语也就稍微听你的话。你让可语回来,让她把小何带着,回来举行婚礼。”
缪可言却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话题 , 有些不明白秦明明究竟想做什么 , 只是锁起眉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秦明明又说:“你和邓小甲,也一起把事办了吧。”
缪可言眼里终于有了震惊的神色。十几天前 , 秦明明才明确表达过不会接受邓小甲,还说出诅咒一般的话,怎么这突然病了一场,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秦明明看着眼前这个曾被自己逼到悬崖边上的儿子,他没有选择崩溃沉沦,而是一夜之间成长为和那个男人截然不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有些歉意,又似乎有些不舍。
眼里终于泛起泪光,她说:“可言,我怕是熬不了多久了,看着你们都结婚 , 也能放心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