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甲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树木与房屋 , 心情有些烦闷。
下午在书店的约会 , 被突然闯入他们世界的那个孩子打断。和缪可言正式交往还不到一周 , 但这几天美好的时光和心里满满的幸福感 , 让她还来不及想他们中间存在的一些问题。
比如 , 关于门不当户不对,关于他的家人,以及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他和韩悦的儿子。
本想先好好享受甜蜜时光 , 再去面对这些不得不解决的难题,没想到猝不及防的,缪可言未婚已育的麻烦就摆上台面 , 让她不能再像只鸵鸟一样躲起来。
下午虽是短短一瞥 , 可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小男孩的模样很像韩悦,尤其是那双大大的杏核眼 , 让人印象深刻。再加上他对着缪可言叫爸爸,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这样偶然遇上,如果那孩子跟电视里老套的剧情一样,扑上来胡闹,对她又打又骂,哭着喊着“你这个坏女人、狐狸精,这是我爸爸,你走开”之类的话,她也许更能接受。
但是 , 那个五官清秀、眼睛澄澈的小男孩,只是在看到缪可言牵着她的手、两人亲密无间的那一瞬间 , 眸子略黯了黯。
接着 , 就很礼貌地叫她:“阿姨好。”
缪可言对那一老一小 , 似没有什么感情 , 脸色说不上难看 , 却也绝对能让人感觉到他情绪不佳。
那孩子看到缪可言神色淡淡的,主动说了再见,拉起老人的手安安静静离开。
离开前 , 他回头看缪可言的眼神,像只受了伤又无依无靠的小兽一般,想靠近却又怯怯弱弱 , 让她由不得心里一紧。
这样小的孩子 , 已经懂得察言观色,压抑自己的感情,只能说明 , 他生活在一个不能让他肆意表达内心想法的环境。
虽然她不是圣母,韩悦怎样带孩子更与她无关,不过,小孩子总是无辜的。
邓小甲知道缪可言和韩悦之前的往事,更因为机缘巧合了解到连肖凌云都不得而知的往事。
当年他们如胶似漆一般,感情那样的炽烈,还有了爱情的结晶,却天各一方好几年,现在更是没有破镜重圆的痕迹。
韩悦当年为了成全他的前途离开 , 不排除是因为收了缪可言母亲的钱,但之后又不求名分生下他的孩子 , 怎么看也是余情未了、旧情犹在。
现在 , 缪可言早已褪尽刚出校园时候的一身青涩 , 有了同龄人难得一见的内敛与沉稳 , 三十出头便做成好几个大项目 , 这样的履历,就算脱离缪家的庇护也不会过得差。
所以说,他是真的不想再回到那段让他坚守了十年的感情中。
邓小甲冥思苦想 , 然而任她这个刚谈恋爱的新手想破脑袋,也实在搞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变故导致他们彼此坚守多年的感情烟消云散。
她想得出神,小脸皱成一团 , 右手又不由自主开始抓挠头发 , 不一会儿短发就乱蓬蓬的像个鸟窝。
缪可言轻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又直视前方认真开车。
邓小甲一有什么烦心事或者想不通的问题就会下意识的挠头,还好她卫生习惯不错几乎天天洗头发 , 要不弄得头皮屑满天飞才恶心。
想想今天的经历,他很清楚她是为了什么烦心,于是淡淡一笑,声音清浅:“小甲,你乖乖的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
邓小甲被他的话炸醒,一瞬间发觉好像被他看穿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着:“我没有在想那件事。”
缪可言被她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逗笑 , 摇着头说:“那件事?哪件事?欲盖弥彰。”
邓小甲听着他带着戏谑的声音,忍不住扬高声音回嘴:“欲盖弥彰是在解释你现在的心情吗?”
小花猫又开始胡闹,缪可言嘴角的笑容渐渐淡掉 , 过了几秒 , 语气微沉地说:“不要胡闹 , 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带点严厉的声音让邓小甲觉得分外刺耳,心头一股无名火一下子压不住冲上脑门:“我哪里知道你什么意思?”
说完 , 还是不解气 , 又怪笑一声慢悠悠说道:“我当然是在胡闹,恐怕得去找个男人生个孩子立在你面前叫我妈,才不算胡闹!”
话才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刑法都有法不溯及既往的原则,她又哪里来的立场追究他在还没认识自己之前的一段感情?
况且 , 缪可言对韩悦的态度已经很说明问题,自己怎么能这么小气?
耳边却突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和轮胎抓地的声音,汽车倏然停下。
因为巨大的惯性作用,她身体止不住前扑 , 差点撞到挡风玻璃 , 所幸安全带把她拉了回来,只是落回座位时背猛烈地撞上椅背,有些钝钝的痛。
她吓了一大跳 , 心脏狂跳脸色潮红。接着又是一阵心虚,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手。
车里除了她微微喘气的声音,安静得很。不过,她不用转头都知道,缪可言正看着她。
但是,此刻心里各种情绪翻滚着,有点恼,有点后悔,又夹杂着酸酸涩涩的感觉 , 她好半天也没勇气迎上他的视线。
缪可言终于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对不起,刚才撞疼了吗?”
她微微摇头 , 还是不敢抬脸。
看她又是心事重重又是心虚的模样 , 缪可言勾起唇角 , 缓缓说着:“今天你看到的孩子叫晓峰 , 我以前女友的儿子 , 但是,并不是我的儿子。小甲,我们中间不会有其他人 , 你别担心。”
这段话内容劲爆,炸得邓小甲完全失了方寸,刚才复杂的情绪一瞬间抛到爪哇国。
她抬起头瞪圆眼睛,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什么?不是你儿子?”
噫!那她还担心个鬼?!
缪可言右手抚上她乱蓬蓬的头发 , 一面细细整理她完全走样了的发型 , 一面说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如果想听,必须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和十二分的耐心来。”
邓小甲立刻挺直背脊坐端正 , 眼睛亮亮,一副接受老师检阅的小学生模样。
装腔作势半天,却等来缪可言一声轻笑,顿时就把她笑得皱眉耷眼气势全无。
她不由噘着嘴,撒娇一样的嚷嚷:“我已经很有诚意和耐心了,你快说啊。”
缪可言看着她眼里闪着好奇中带点窃喜的光芒,慢悠悠说道:“光装腔作势就算有诚意?不行,必须要有点实际的表示,比如……”
他停了下来,黝黑的眸子紧盯着她 , 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又慢慢低下头来朝她靠近。
邓小甲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 再看他越来越近的俊脸 , 心里一紧 , 连忙捂住嘴唇表明立场:“我虽然八卦但是很有节操的 , 你休想占我便宜。”
却不料他慢悠悠收回视线 , 又慢悠悠拉开两人距离,接着淡淡地说道:“大马路上想我亲你,你想得美。我是说 , 你跟我回家见家长,我就告诉你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一盆冷水泼得邓小甲又大叫起来:“这种不平等条约我才不签!”
然后又捂脸:“你这两个话题为什么可以对接得如此平滑完全没有PS痕迹,不是在说你儿子的事吗?怎么又扯到见家长了?”
缪可言只强调了句“不是我儿子”,就沉默着继续捋她的头发。
看她的短发又规矩柔顺地簇拥在她小小的脸盘旁后 , 他满意地点点头:“好了 , 这样很好看,你别再抓乱了。”
说完,重新发动汽车缓缓开起来 , 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他一言不发开着车,邓小甲却耐不住性子,拐弯抹角打听:“你说那个孩子叫晓峰,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缪可言轻抿着唇,带一点笑意:“你还乱吃飞醋吗?”
刚刚他被她语气里的尖酸刻薄惹火,一时气急踩了刹车,却把她吓了一跳。
只几秒钟就反应过来,她那样子明明只是在吃醋生闷气而已,顿时火气烟消云散,一句话道清她关注的焦点问题。
邓小甲被他说穿心事,先还涨红着脸有些尴尬 , 后来干脆死皮赖脸纠缠起来:“你告诉我嘛,我真是好奇得要死!”
却不料以她的段位根本拗不过见多识广的缪老板。
任她再胡搅蛮缠,缪老板也不会生气 , 更不会松口 , 反正就是坚持原则:要想听 , 可以!不过,先跟他回去见了家长再说!
而且 , 为了防止她耍赖 , 必须白纸黑字落在纸上。
他又笑着补充:“电子签章也作数。”
邓小甲抓狂了,手才要习惯性开始挠头发,就被缪可言略带警告地一瞥 , 讪讪地放下肉爪子,闷声说道:“你这是以合法形式掩盖非法目的!我不同意。”
缪可言一手支头一手轻松掌着方向盘,动作相当随意:“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哪里非法了?见家长也是履行情侣间义务的一种。你最多说这个合同带有严格的人身性质 , 别人不能代为完成而已。”
邓小甲竟无言以对 , 心里后悔没好好学习合同法。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企图从合同的合法有效性来攻击他:“当事人双方地位不平等,违反意思自治 , 罔顾公平原则,还有不诚实信用之嫌的合同,谁要和你签?就算签了,你耍赖的时候我还能上法院告你?”
然而缪可言依然坚持核心利益不动摇,任她绞尽脑汁把各种理论原则牵出来,他听得懂反驳她两句,听不懂就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现在不见,总有一天得见。现在答应,你还能附赠一个故事,以后可不见得有这种优惠条件。”
邓小甲绕来绕去 , 缪可言寸土不让,最后终于达成口头协议 , 邓小甲国庆时候跟缪可言回家见父母 , 缪大老板要是满意 , 就告诉她他和韩悦的来龙去脉。
缪可言终于满意 , 兀自点点头 , 认真开车,忽然又笑着说:“你这学刑法简单粗暴的思维,讨价还价不是你的长项 , 不跟你说要签纸质合同,你又怎么会退一步同意口头协议?”
说得邓小甲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上当了。
还没等她后悔,又被补刀一句:“你耍赖的话 , 我可有先履行抗辩权。”
先履行抗辩权 , 是指当事人互负债务,有先后履行顺序的,先履行一方未履行之前 , 后履行一方有权拒绝其履行请求,先履行一方履行债务不符合约定的,后履行一方有权拒绝其相应的履行请求。
名词解释很绕口,换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
“你先!”
“不,按合同是你先!“
“不,你先你先,我让给你先!”
“我擦,你犯规,不玩了!”
邓小甲扶额,话说今天这种情况不是应该他心虚的吗,怎么反而是自己被忽悠签下来一个丧权辱国条约?
关键是,别人明明知道她是学法律的,却能处处挖坑给她跳 , 还能抬出先履行抗辩权这种东东来噎她,身为一个法律人 , 真是丢尽了母校的脸。
她哭笑不得 , 半晌才有力气开口说话:“你这样坑我,你好意思吗?”
缪可言侧过脸对她一笑 , 声音清浅 , 语气笃定地说:“我不是坑你 , 不是说过了吗?我是要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