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了三天三夜的旅行后,小甲和钟汨他们告别。他们的飞机又是最早的 , 其他人都要到晚上才走。
在酒店门口依依不舍执手相看泪眼 , 钟汨却笑了:“明年夏天 , 我家布丁出生后 , 你铁定得来看看的。到时候 , 我们帝都见。”
她目光又移到小甲背后拉着行李的缪可言身上,说:“缪先生,也邀请您和小甲一起。”
缪可言微笑着点点头 , 再次和大家告别。
回程的头等舱倒比来的时候好很多,虽然没有午餐,餐间点心却相当豪华。
邓小甲胃口大开 , 大吃了一通 , 满手都是水果的汁水。
缪可言递给她纸巾,好笑地说:“又吃成花猫了,还不赶快擦擦。”
吃饱喝足 , 她有些困意,然而却对缪可言微凝在她身上的目光有所感应,忙揉了揉眼,又轻按太阳穴,然后低下头老老实实从缪可言背包里掏出那厚厚的一本书,默默看起来。
过了半分钟,她又转头:“缪老师,我在看书了,你不要老盯着我看好吗?你的眼神带刺的 , 扎得我心里瘆得慌。”
她眼睛黑亮通透,眼底却似有点小心虚 , 看得他心底一片柔软。
他轻声一笑 , 手抚上她的头发 , 轻声说:“这两天你玩那么疯 , 也需要体力 , 休息会吧。”
她怀疑地眯起眼睛:“你又在打趣我?接下来又是什么梗?”
缪可言失笑:“你现在疑心病真重,纯粹的关心你而已。”
她嘟嘟囔囔:“还不都是你的锅,谁让你老喜欢打趣我。”
他拉过她细软的小手 , 握在自己手心里,半开玩笑的语气:“好了小学生,我现在就是个溺爱孩子的家长 , 再不当班主任了。”
前段时间缪可言劝人上进的属性 , 被邓小甲嘲讽他角色扮演进入班主任状态,管作息时间,管学习、还要管三观。
听他这样说 , 邓小甲挑起眉毛,眼里依旧是怀疑。
看了半天,说了句:“算了,不能信你。等会下飞机你拿我开涮,我要说是你让我休息的,你一定说是考验我的意志力,我要经不起考验,钢笔就泡汤了。你我才不上当咧!”
说完,又兀自埋下头和民法作斗争。
他牵起嘴角笑笑 , 揉揉她的头发,也就不再打搅她看书。
到了雒都已经是下午四点。
取了行李 , 到了出口 , 一眼就看到肖凌云来接他们。
邓小甲心情大好 , 意外地没和肖凌云开怼 , 还让他开到大学里去接上小女友 , 四个人一起去吃晚饭。
晚上吃的是鱼捞,乌鱼片成很薄一片,放在煮开的藿香锅里烫几秒 , 捞出来蘸上自己配的调料吃,鱼皮爽脆,鱼肉鲜美 , 营养清淡 , 很合缪可言的口味,他胃口大开吃了不少。
邓小甲下午在飞机上吃太多,这时候倒有些吃不下 , 吃了几片就停下筷子,只是汤一碗接着一碗喝。
缪可言瞟她一眼,打趣她:“你今天减肥已经来不及了,佛脚不是这么抱的。”
邓小甲正在盛汤,闻言把藏在桌面下的脚一抬,往旁边一踢,正好踢在缪可言小腿骨上。
缪可言疼得“嘶”的一声,狠瞪着她,大手按住她的后颈,声音里带着威胁:“知道错了吗?”
邓小甲一手端着碗 , 一手推开他的手,毫不示弱回瞪回去:“并不知道!你要咋地?”
出人意料的,缪可言在这场眼神大战中首先败下阵来 , 揉了揉她的头发 , 眼里又温柔如水。
肖凌云被对面两人大庭广众打情骂俏的行为惊呆 , 又被邓小甲胆大包天完全视霸道总裁为无物的行为吓到。
两人感应到对面小助理吃惊的目光 , 又一起望过来 , 吓得小助理小心肝打颤。
他急中生智,忙端起一盘娃娃菜,倒入锅里 , 企图转移老板和未来老板娘的注意力。
这招果然生效,效果却完全跑偏。
邓小甲大叫:“小云云,我那么爱你,你不爱我了吗?”
自己要盛汤 , 他却倒了盘生的东西进去,这是让她喝洗菜水的节奏?
肖凌云被吓得快跳起来 , 哭丧着脸可怜巴巴望着缪可言:“老板,我是冤枉的。”
又转头对着自己旁边乖巧温柔的小女友说:“盈盈,你别听她胡说。”
邓小甲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又开火车了。
她偷偷瞄一眼缪可言 , 发现他神色如常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感应到她的视线后,反而微笑着回望她,眼底一片温柔。
眼见缪老板不生气,她胆子大涨,理直气壮说:“喊什么喊,母爱,这是母爱,懂吗?”
气得肖凌云大声告状:“老板,这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货 , 你不能再这样惯着她,现在欺负我 , 迟早有天骑到你头上的。”
却不料缪可言冷冷一笑:“骑到我头上我也乐意 , 怎么了,你有意见?”
这恩爱秀得相当强势 , 当场把小助理虐得渣都不剩。
Double Date回家 , 乘了电梯上楼 , 一进屋子把行李往饭厅里一堆,邓小甲就跑到沙发上瘫着,开始感叹出门一趟还是好累。
葛优躺一分钟 , 她又爬起来说:“你不是说有钢笔要给我吗?快点,交出来,我可是好好看书没有耍赖的。”
看她眼里亮晶晶充满期待的样子 , 缪可言笑着摇头 , 下楼上楼一番折腾,去隔壁楼拿了钢笔来给她。
自打中学以后,他就很少用钢笔了 , 这支笔也是偶然所得。
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现在几乎办公写东西都用电脑,打字飞快的,却很少有动笔的机会。
而且,就算写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用的随处可见简单轻便的签字笔中性笔,除了学生,用钢笔的人是越来越少。
他平素对笔不太在意,不过有一天 , 用惯的一支万宝龙签字笔不见踪影,他让肖凌云去重新买支回来。
结果肖凌云这蠢货 , 居然买了支钢笔回来。
最离谱的是 , 也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 , 并没有在万宝龙专柜买 , 而是跑到另外一家买了另外的牌子。
万宝龙签字笔变成百利金钢笔 , 这执行力,真是绝了。
这个梗让缪可言嘲讽了小助理好多天,终于笑够了 , 大发慈悲没从肖凌云工资里把这支笔的钱扣下来,不过,他抽屉里就多了支没拆封过的钢笔。
想起偶尔会在邓小甲书桌上看到钢笔 , 他一时兴起把这笔拿回家来。
邓小甲从他手里接过笔 , 看了眼就说:“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真的棕乌龟,这笔不错。”
看缪可言一头雾水,她又笑着解释:“这笔笔身是玳瑁做的 , 被人俗称乌龟。”
缪可言笑了笑,手指划过她的刘海:“你喜欢吗?”
她圆圆的眼里满是高兴和得意,对着他点点头,蹦蹦跳跳跑到书桌旁,从抽屉里翻出好几瓶墨水,纠结来纠结去,最后打开一瓶黑色的,一边上墨一边说:“没有鸟牌墨水,暂时将就用用日本货。”
打好墨水,她从书架里翻出一摞书帖 , 坐到书桌前开始描红。
她握笔姿势端正,描得极其认真 , 台灯微黄又明亮的光从她脸侧斜斜掠过 , 映得她的皮肤似有些透明 , 脸上细细小小的绒毛也被镀上一层光晕。
那极其专注的表情 , 让他越看越爱。
他站在她背后 , 默默看着她描完一篇,又抓过一张白纸,随意写起来。
写了几个字 , 她抬头,笑得眉眼弯弯:“不错,很好写 , 不过为什么说棕乌龟笔尖是硬滑风格?明明挺软的。”
又低下头 , 似自言自语般:“以前就想买支鸟牌或者龙牌的,代购又怕不靠谱又怕盲买不合手,想去专柜试又怕被目光如炬的妹纸们看穿我是去蹭笔的 , 犹犹豫豫一直没下手。”
缪可言眉头微锁:“什么鸟牌龙牌?这又是什么黑话?”
邓小甲忙解释:“鸟牌就是百利金,龙牌就是万宝龙,普普通通一支笔抵我司法民工一个月工资,遇上限量版的我一年工资都不够,实实在在的奢侈品。当然身为大老板的你是不明白看得起买不起的痛。”
接着又抬头望向他,眼睛里满是得意与欣喜:“以后钢笔这东西,你不要的都扔给我吧,多多益善,我不嫌多也不怕贵的。”
缪可言轻笑出声:“别的女孩子喜欢包包珠宝口红 , 你真是另类,居然喜欢钢笔?”
邓小甲嘟嘴:“我这一手字比我的脸能见人,当然好马配好鞍 , 兵器要趁手。”
缪可言揉了揉她的头发 , 再不说话 , 垂眸看了看她随意画着的几个字 , 微微有些惊讶。
小甲看书时候做笔记的速度极快 , 大概是因为思考速度极快,因此手也跟着飞速运转的大脑提到极速,写出来的东西如鬼画符一般 , 只有她自己能辨认。
没想到她这样认认真真写的字,居然很有几分风骨。
他又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终于感叹道:“我原以为你就邓小甲三个字签得不错 , 这么看来 , 你的字,写得相当好。”
邓小甲一脸的得意:“那当然,我小时候可是下了苦功的 , 每天我爸亲自上阵监督,一篇字里要有一个不认真,就得全部重写。”
又微微一笑,眼里全是细碎的光影:“我的字,和我爸写的,怕是有八成像了。”
这句话说完,她低下头,眼里凝着水晶般的光彩,脸上却有一瞬的黯淡。
不过 , 又马上唇角弯弯上翘,笑得舒展又稚嫩 , 像个孩子。
他只觉着心口发疼。
这样小小的小甲 , 当年究竟用什么样的毅力 , 走过那段灰暗的时期,从那深不见底的泥潭里爬起?
她一脸孩子气的模样 , 却把这样一段经历 , 深埋在心底整整八年,过得多痛苦?
有些遗憾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她。不过,这段相互错过的岁月,他们都受过能轻易击碎所有护甲的伤 , 也都背负着沉重的枷锁站起来,又都在伤痛中成长到如今的模样。
所以,哪有什么一帆风顺的人生。命运总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露出狰狞的面容 , 满嘴的獠牙可以轻易在你胸口划上深深一道痕迹 , 伤口就算好了,也逃不过曾经鲜血淋漓的回忆。
更何况,它还会随时探出头来 , 再次撕开那深可见骨的瘢痕。
他眉峰微拢,看着她兴致勃勃写下好多字,楷书、行书,都写得很漂亮。
最后,她又翻出一页白纸,在上面竖着写下“邓小甲”,抬头得意地看他一眼,又在她自己名字旁边,写下“缪可言”。
他终于开口:“小甲 , 薛钰告诉了我你父亲的事。”
她笔下一顿,笔尖从在纸面上划过 , 将一个未完成的“年”字最后那一竖拉得长长 , 贯穿了半张纸。
她抬起眼 , 又迅速低下头 , 轻轻咬着唇。
沉默片刻 , 她放下了笔,站起来,匆匆说了句:“我睡觉去了。”
她垂着头 , 从他身边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却被缪可言拉住她的手腕,又用力将她拽进自己怀里。
“小乖 , 你不要逃。”他低垂着头 , 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我在这里,你也不用逃。”
“我知道,我已经好了 , 你不要担心。”
她没有像平时一样扭来扭去,而是乖顺地垂睑低头,伏在他胸前,声音清明并没有一点泪意。
他放缓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一般:“别再逞强,好吗?你以前有保护色,有你父亲。现在,虽然什么都没了,可是 , 我绝对不会让你再走进那样的死胡同。”
她终于肯抬眼望他,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 还是不说话 , 除了平稳的呼吸声 , 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平时清澈鲜活的眼神 , 现在没有任何情绪。
缪可言终于知道薛钰说的那根紧绷的弦是什么样子了。
薛钰当时说:“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在我们面前掉过泪 , 看起来很平静,可那表情让人害怕,总觉得她脑袋里有根紧绷的弦 , 会随时断掉。”
缪可言知道,邓小甲虽然自我标榜是女汉纸,实则心软得不行 , 泪点也低。
却可以在她父亲的事上 , 硬起心肠一滴眼泪都不掉,不是强装坚强,就是已经把这道门关死不允许任何人窥探。
他像平常一样 , 抬手揉着她的头发,刮刮鼻头,一脸的温柔泛滥,又轻轻吻着她的额头。
“小甲,螃蟹换壳的时候总有一段脆弱的时期,需要躲着天敌,等一身装甲长好了,又开始横行霸道。”
他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坚毅:“你的壳没有长好之前 , 我替你挡着。”
眼看着她小小的鼻尖红了,眼圈也开始泛红 , 她的眼神终于有些软下去 , 慢慢泛起雾气。
她垂眸不再看他 , 却像个孩子般 , 依偎进他的怀里 , 脸颊贴在他胸前。
她终于开口,细细柔柔的嗓子,带着重重的鼻音:“你才是螃蟹 , 我这么美,是田螺姑娘才对。”
胸前那块她脸颊贴着的地方,也有了一阵阵湿意。
缪可言轻笑 , 拍着她的背 , 哄孩子一般:“好好好,你是田螺姑娘,我是螃蟹。你帮我洗衣做饭 , 我出去欺负人,可好?”
她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抽泣声开始大起来。
哭出来了,就好。
他长叹一口气,收紧手臂,下巴紧贴着她的头顶。
怎么会有人倔成这副样子,把自己深深埋在自怨自艾的苦海里,就算溺亡也不肯开口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