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甲又歪头看了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 从包里摸出临走前缪粑粑塞给她的红包。
不出所料厚厚一摞。科科 , 这大大的红包 , 不是一摞毛爷爷 , 就是两摞毛爷爷。
她得意地向缪可言挥挥手里的红包 , 嘻嘻一笑:“红包回血,下个月不用吃土了。”
那狡猾又可爱的小模样,看得缪可言一阵失神。想起自己还在开车 , 忙收敛心神看着前方。
她低头窸窸窣窣拆着红包,等纸张摩擦的声音停下来,却半晌没有出声。
缪可言疑惑地微侧过头:“怎么了?”
邓小甲举起手里两摞钞票,嘴里结结巴巴:“这这这这是美元?”
见缪可言毫不意外的表情,邓小甲又瞪圆双眼:“你知道?”
他一笑:“当然知道 , 要不他怎么好意思拿出手。”
邓小甲倒吸一口凉气:“这血回得太多了 , 我觉得有点方。”
“你就心安理得拿着吧!”他一副嫌弃的表情:“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没出息的孩子好一会儿才从身怀巨款的冲击里回过神,也不矫情,嘻嘻一笑把票票揣进包里:“好吧 , 就当被你麻麻冻得快死的烤火费。”
缪可言却不说话,唇角的笑渐渐淡下来。片刻后,问她:“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见过我父母,就告诉你一些过去的事?”
邓小甲有些诧异,转头看他:“我记得啊,不过,我还以为你又会凭多年的实务经验,耍着花样赖账。”
又噘嘴说:“且让你得意几天,等我从我家南院那里多学几招 , 再来对付你。”
一下子逗笑他,微沉的语气又恢复轻快:“好 , 我等着。”
顿了顿 , 又缓声说:“你履行了你的义务 , 我不会耍赖 , 之所以不让你回我家去 , 就是要跟你说这事。”
邓小甲有些发愣。刚刚见了他的家人,脑袋里关于他们的信息还有待厘清,现在好像又有个大大的数据包要传输给她 , 不知道一晚上下来她会不会处理不过来当机。
又侧头看看缪可言,只见他眼睛平视前方,街边的路灯在他眸子里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 神色平静 , 却让她心口没来由的一紧。
总觉得那一片淡然下隐藏着什么,就像波澜不惊的水面下,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般。
缪可言并没有送她回家 , 而是沿着城南的主干道到了三环外,在一座看似淡雅实则低调奢华的建筑前停下。
邓小甲下车,看着灰色墙上用隶书写的大大“红莲”两个字,有些纳闷这是个什么地方。
缪可言牵起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这是家私人会所,我订了包间,走吧。”
刚说完,却发现她像是使出千斤坠一般,努力拽着他把他往后拖。
“怎么了?”他折过脸看她 , 眼底泛起疑惑。
邓小甲一边跟他角力,一边嘟着嘴抱怨:“中央规定 , 公务员不能进高档会所,缪老板你这是害我砸饭碗?”
缪可言没好气地敲敲她的头:“你这级别的司法民工 , 别说跟男朋友进会所聊聊天 , 就算你喝个烂醉在这门口躺一天都没新闻价值,谁那么无聊天天盯着你?”
呃 , 说得好有道理 , 她竟然无力反驳,只得任由缪可言牵着她走进会所。
门口穿着中式对襟服装的服务生见到他,脸上挂起热情周到的微笑 , 迎上前来:“缪总您来了,里面请!”
他们几步跨进门,又有个西装笔挺的经理上前将他们带到三楼尽头的包房里。
等经理掩门出去,邓小甲盯着挺直背脊坐在沙发上的缪可言 , 语气很是不善:“老司机,看来你经常来这儿?难不成每次扫黄都有你?”
瞧她满眼狐疑的神色 , 缪可言笑出声:“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这里可是正经地方,你别给我乱安什么帽子。”
过了一会儿 , 服务生轻轻敲门进来,送上小食、水果,还有一瓶洋酒和两个杯子。
缪可言让服务生给自己倒了杯酒,却让他把另一个杯子收走。
邓小甲黑人问号脸:“喝酒不带我,你几个意思?这是猪八戒吃西瓜——独吞!”
缪可言狠狠瞥她一眼,那眼神里冒着的冷焰把吐槽星人轰得渣都不剩,又语气淡淡地对服务生小哥说:“给她来杯西瓜汁。”
小哥差点没笑出来,幸亏业务素质够高及时忍住。
外人面前还是要给缪可言几分面子的,邓小甲只好讷讷闭嘴,抱着膀子窝进沙发里嘟嘴生气。
缪可言一口口品着杯里的酒 , 眼底泛着淡淡的笑意,好一会儿才说:“这是杜松子酒 , 不适合你喝。下次喝红酒带你,好吗?”
邓小甲点点头 , 终于不再生闷气。没几分钟 , 服务生送来了西瓜汁 , 接着掩门出去。
缪可言放下酒杯 , 眼里的笑意也敛起。
邓小甲也不由得正经起来,看他的模样,似是要进入正题了。
他缓缓开口 , 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关于PTSD,你知道多少?”
邓小甲有些愣怔,不是要说韩悦吗,这话题歪到哪里去了?
不过,她仍旧点点头 , 老老实实回答道:“创伤后应激障碍 , 简称PTSD,一般是因为某种突发的威胁性或灾难性心理创伤,引发的延迟性精神障碍。如果一个人遭受过严重的侵害 , 目睹过别人的死亡,或者经历过大的灾难比如地震,就容易患上PTSD。”
缪可言点点头,又补充:“PTSD具体症状包括反复做噩梦、不愿提及受害的事,以及焦虑。”
邓小甲皱着眉头看着他,认真想他为什么会提起PTSD这个没由来的话题。突然间心念急转,惊声说:“难道说,阿姨是PTSD患者?”
缪可言沉沉点头,却不说话。
邓小甲惊讶:“真是PTSD而不是抑郁症?有没有去看过医生?这个病要是严重了,会死人的!现在看精神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管是谁都多多少少会有些心理问题……”
她从缪可言那里听说过 , 秦明明曾经撞死过一个人,又间接导致了死者的儿子死亡 , 也许从此留下心理创伤 , 导致她情绪失常。
缪可言敲敲她的头 , 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小甲,你能听我说完吗?”
邓小甲讷讷住嘴 , 他才又开口说:“之所以我叫了酒 , 是因为我得借酒壮壮胆,告诉你一些,我说出来会不好受 , 你听了也会难过的事。”
他淡然的神色却让邓小甲心里一沉,太阳穴轻轻一跳,下意识问:“是你和韩悦之间的事?”
缪可言却摇头:“她只是其中一部分。我要先告诉你,我家里不为人知的一些情况 , 你要在了解我每一位家人的前提下 , 才能理解我和韩悦分手的前因后果。”
他眸子深沉如水,声音虽然平缓似没有情绪,但邓小甲却能察觉他心底藏着暗涌的情绪。
她不禁也严肃起来 , 脊背绷直正襟危坐。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慢慢喝着,好一会才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直视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小甲,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家是严母慈父。”
邓小甲点点头:“嗯,看出来了 , 不过我家也是啊。”
缪可言一笑,黝黑的眸子似有几分暗沉:“如果真的像你家就好了。大概在你的世界里 ,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 一切爱护与关怀 , 都理所当然。”
邓小甲却摇头表示不赞同:“我不认为所有的父母 , 都是无条件爱孩子的。小婴儿出生 , 从父母那里获得生存下去的条件,而父母从孩子那里获得被需要的满足感,这种相互依赖相互需求的羁绊 , 随着孩子长大越来越深。可是,也有人例外,对孩子没有感情 , 只有控制 , 或者虐待。”
缪可言怔了怔:“我倒是没想到,你想过这样的问题。”
邓小甲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遗弃、虐待、故意伤害甚至杀害孩子 , 这种不负责任的父母还见得少吗?为人父母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没有类似法官入额一类的资格审查,真是不科学。”
缪可言点点头,又开口,语气沉然:“你看到的,毕竟是少数,作为刑事案件浮出水面的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还隐藏在看似和和美美的假象下。”
邓小甲又懵了,怎么好端端的,又说起来父母和孩子的关系?
缪可言见她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 揉揉她的短发:“我指的,是家庭暴力。”
顿了顿 , 他迎上她的目光:“小甲 , 我小时候曾遭遇过家暴。”
他语气淡淡的 , 似在说别人的事情 , 却把邓小甲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男人 , 在她需要的时候总能及时出现,沉稳内敛像座沉默的大山,让她无比信赖 , 和在家庭暴力中的受害者一点都联系不到一起。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脸,想找出他是在玩笑的端倪,却发现他的眉眼间释放出来的信号 , 是人在回忆往事时候所特有的表情。而且 , 虽然他眼神依旧坚毅,可刚才他的瞳孔明显有个略微缩小的过程,证明这段回忆让他有些痛苦和不安。
缪可言停了一会儿 , 又继续说:“从很小开始,我就记得我妈对我要求很严。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许哭。如果哭了,也许是一巴掌,也许是关到一个漆黑的屋子里呆半天。”
邓小甲默默听着,不知怎么心情沉重起来,还有一丝丝恐惧,手不由自主紧紧攥着衣服。她的小动作没逃过缪可言的眼睛,他停下说话 , 对她微微一笑,温浅的笑容让她心底的阴霾有些散开 , 却依旧抵不住之后滚滚而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