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邓小甲是在缪可言的敲门声中醒来的。
最近这几天 , 缪可言都没有走 , 就住在她房间对面的客卧里。
他已经好多天没回他自己的房子那边。因为邓小甲一人在家他不放心 , 而且 , 两人都忙 , 晚上能腻歪在一起也算难得的闲暇,日子过的其乐融融。
再说,三姨也已经见惯不怪了。哪怕是他们真的同居 , 以缪可言现在貌似比邓小甲重要的地位,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这种“伪同居”的日子里,缪可言总是比她早起 , 准备好早餐才叫她起床。
她从床上坐起来 , 看看身边睡得四仰八叉的萱萱小胖妞,笑了笑,拿起薄被抖了抖 , 又轻轻给萱萱盖在身上。
匆匆洗漱完毕,一出房门,看到坐在饭厅椅子上等她吃早饭的缪可言,心里一片温暖。
突然想起昨晚她跟他坦白古董表的事。
那时候,她都把手表摆在他面前了,结果话到嘴边了,还是临阵脱逃,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关于古董表的事太过匪夷所思,如果就这样直接告诉他 , 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三十几年来被灌输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崩塌。
或者认为她精神分裂,岂不是更糟?
所以,她犹犹豫豫半天 , 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说出口。
结果缪老板当场表示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 一再追问是不是韩悦找过了她。
邓小甲自然不会再说她那时候亲眼目睹了他们分手的画面 , 可是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
被逼得快走投无路 , 终于灵机一动:“我听过小云云说过你和韩悦以前感情很深 , 有些担心,一时突发奇想,想编个故事把我俩绑起来 , 让你相信其实我们认识了好久,结果还没讲就被你戳穿。”
缪可言却有些疑惑,认真想了想 , 说:“小甲 , 我相信你说韩悦没找过你是真的,但是当天有人搭顺风车的事,确实除了我、韩悦 , 还有当天搭车的女孩子,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又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这世界上很多事超过我们的理解范畴,也许你真有过什么奇特的经历。不过,看起来你自己都不是太明白。如果你想通,可以告诉我,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他当时认真的神情和眼底的包容,把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虽然还是差那么一滴滴勇气 , 没能把自己心底的秘密告诉他,却也觉得这一番谈话 , 彼此之间似多了份羁绊。
再之后 , 又是和前几天的轨迹一样 , 腻歪、晚安亲亲 , 然后各自回房睡觉。
缪可言见她从房间出来,抬头问道:“萱萱还没起来吗?”
邓小甲回过神来 , 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摇摇头,说:“让她多睡会吧 , 小孩子长身体,一会儿三姨上来你再走哦。”
缪可言点点头,刮了她的鼻头:“知道了 , 哪天不是这样。”
邓小甲有些愧疚 , 缪老板为了将就她,打破自己从不迟到的习惯,最近一周都是等她上班去 , 然后等熬夜的三姨睡够了上来接手胖萱,九点左右才从这里出发去上班。
想到这里,她歪着上身,主动揽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Mua了一口。
他把碗和筷子递到她手上,微微一笑:“就知道你喜欢。”
又下巴微扬,朝着桌上另外两个碗说:“还有茶叶蛋和白粥,不过我发现,你好像从来不吃鸡蛋。”
邓小甲夹了一块肠粉放进嘴里吃起来 , 面颊一鼓一鼓,闷闷点头 , 含糊不清说着:“嗯 , 我不吃蛋类的。”
缪可言却没有像丁东那样指责她热爱垃圾食品忽略优质食物 , 只微笑说:“你要不吃蛋 , 那就多喝些牛奶 , 吃瘦肉,还有大豆,补充蛋白质也是一样。”
她乖乖点头 , 又说:“我们家附近可没肠粉卖,你到哪里买的?多早起的床?”
缪可言却一副看白痴的样子:“肖凌云做什么用的?我每个月付他那么多的薪水,是bao养他吗?这些还用我亲自去买?”
邓小甲噎得差点一口白粥喷出来。
忘记缪大老板有个专门的打工小弟随时随地待命了,就和她一样,伺候大佬 , 无比地惨。
吃了早饭 , 漱了口,把脸面收拾干净,她又到房间看了眼还在呼呼大睡的胖萱 , 拿起背包准备上班。
回过头,看着在厨房里收拾东西的他,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跑进厨房,从身后抱住他。
“谢谢。”她把脸贴在他瘦却宽阔的背上,低低的一声呢喃。
他轻笑出声,身体也随着笑的动作微微轻颤。
笑完,他侧过头,说:“好了 , 去上班吧,不要迟到了。你最近累成这样 , 昨晚说陪萱萱睡觉 , 萱萱睡着就出来的 , 结果我等了半天 , 才发现你居然就那样睡着了 , 喊都喊不醒。”
说完,他拿起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又揉揉她的头发 , 说:“还好你睡觉前就洗了澡换了睡衣,要不,我要怎么办?不换会被你骂 , 换了要被你说耍流氓。”
“什么?”邓小甲微微有些诧异。
他眼里尽是笑意 , 温声说道:“你都不知道那画面多可笑。你趴在枕头上,萱萱趴在你肚子上,两个人 , 都睡成小猪。”
他这一番轻言细语,却让邓小甲愣住了。
昨晚,她并不是哄萱萱睡觉时候睡着的,明明是之后出来说了一阵话才各自睡觉的好吗?
包括她想跟他坦白手表的事,结果临阵又蔫了。为什么缪可言的记忆仿佛大变样?
邓小甲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想再一次确认他是不是在逗她:“昨晚,我跟你说的关于你在A市出差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缪可言疑惑地摇摇头:“你问过我手上的划痕,我告诉过你是小偷划伤。”
她又发问:“那尖椒兔?”
他愕然,片刻后笑开:“你是馋了想吃尖椒兔?这个菜比较复杂我做不好,可以去阜南大学那边的一家太和菜馆吃。”
邓小甲一时间心乱如麻。她连续两次发问 , 根据缪可言面部的微表情,真的确认 , 他是不记得。
除非他受过专业训练能控制自己的微表情 , 那么 , 他就是确实不记得昨晚关于手表的事。
她犹豫了好一阵,最后开口:“昨晚我们都做过些什么?”
缪可言双手捧起她的脸蛋往中间一挤 , 看她五官挤成一堆的滑稽样子,又忍不住笑:“你是失忆还是今天早上没吃药精神错乱?”
邓小甲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眼睛一翻:“正经点!”
她小脸挤成一团的样子似乎让他很开心 , 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然后说:“昨晚,吃了晚饭 , 你就哄萱萱睡觉,九点半不到,你也和萱萱一起睡着了。”
说完 , 他一脸的嫌弃:“看你睡成死猪口水滴答的样子 , 睡相真是糟糕透顶。”
又装模作样拍拍额角:“我真该照下来给你自己看看的。”
邓小甲咬着牙,手握成拳头,在他胸口狠敲了一下。还想来第二下的 , 却被他握住了手。
他看了看手表,说:“八点半了,还不出门,你就迟到了。”
这句话终于把邓小甲炸到跳起来,忙不迭出门、下楼,骑上单车一路狂奔,终于在最后一分钟打卡进门。
到了办公室,坐下来稳了稳因为急匆匆赶路而狂跳的心脏,她在脑海里梳理起 , 关于昨天晚上她和缪可言记忆不一致的事。
手表带给她的震撼已经太多,这不轻不重的一击并没有让她方寸大乱。
她聚精会神想了好一会儿 , 似进入冥想状态一般 , 连钱迪拿着半熟芝士来找她分享也没反应。
对于邓小甲的偶尔脱线 , 钱迪早就见惯不怪 , 轻车熟路地拿手在她跟前晃晃 , 见她眼珠子都不动了,就从盒子里拿出两块芝士蛋糕放在她面前。
又拿便签纸写了字,贴在邓小甲额头上 , 然后出门办事。
好一会儿,邓小甲才回过神来,感应到视线好像被什么挡住 , 伸手扯下粘在额上的纸条 , 看到上面的“猪饲料”三个字,又看看桌面上她最爱吃的甜食,一阵唏嘘。
今天下午 , 她就要搬离这个办公室,结束和钱迪两年的“同居生活”。
在刑庭忙碌却惬意的工作经历,是她宝贵的回忆。
虽然一个个血淋淋的案件,让她经常感叹为什么这世界上这么多的恶,但是来自于同事的关心和帮助,也经常让她暖暖的很窝心。
她沉浸在感动和怀念的情绪里好一阵子,又慢慢吃掉一个小蛋糕,最后,拿出笔记本和钢笔 , 一个字一个字写起手表带给她的匪夷所思的经历。
她看着日记本上类似父亲笔迹的楷书,心也慢慢沉静下来 , 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 一边想一边写着 , 每一个字都认真至极 , 仿佛进入无我的状态。
她的钢笔字是父亲一个字一个字教的。小时候 , 父亲对她很宽容,唯独在写字这件事上,非常严格。
她父亲的字写得极好 , 楷书严谨规范,行书秀润灵动。
父亲过世已经八年。这八年间,父亲在这世上生活过的痕迹越来越淡 , 记得他的人也越来越少。
但她的一手钢笔字里 , 父亲的影子却是越来越浓。
就这样写了大半个小时,她脖子开始发僵,手也略有些酸疼。
她写完第二页 , 长出了一口气,放下钢笔。然后揉了揉颈窝,又拍了拍后颈,准备休息一下。
然而,当她翻开前一页想再看看、整理一下思路的时候,眼前出现了奇异的现象。
眼前的字,正在一个个在消失。
先是字迹变淡,然后消失不见,连笔记本上因下笔略重留下的微凹痕迹 , 都一点点消失殆尽。
整张纸如同新翻开的一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哪怕已经经历过手表一言不合就把她扔进案件里的奇异事件 , 心里也隐隐有这样的猜想 , 然而 , 看着眼前的字一个个消失的画面 , 她还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一上午的时间 , 她反复地实验,发现她写下来的关于手表的字,最多只能存在一小时左右。
中途 , 她还拿了手机录文字消失的奇异画面。录了半分钟,眼看那些文字又一次不见,她打开手机回放。
却发现 , 在录像里 , 根本看不到任何字,就像本来纸上就是一片空白。
虽然她在开始写字前已经隐约有这样的预感,不过 , 当自己的预想完全实现的时候,她很有些感叹。
关于手表的文字,存在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那么,如果化成人的记忆,存在的期间又是多长?
从缪老板昨晚睡觉前还记得,今早的记忆却大变样的情况推测,不会超过一晚上。
她捋了捋有些乱掉的思绪,得出了一个这样的结论:这块表,只会影响到她一个人。
她因为手表而有过的匪夷所思的经历,哪怕她说出来 , 也没有人能记住。就像手表在改变梦境之前,那些原本发生过的案件 , 除了她 , 没有人能记住。
最开始的时候 , 还会抵消掉她的时间 , 让她做过的事踪迹全无。
她长叹一口气 , 不知道是应该喜,还是悲。这块表,注定成为 ,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