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甲是在缪可言轻唤声中醒来的。
她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缪可言又俯身亲吻着她的额头。他的唇瓣微凉 , 从她脸庞掠过的气息里带着牙膏清凉的水果味。
缪可言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快起来了小懒猫,”
邓小甲拥着被子坐起来 , 还有些呆 , 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
在梦里 , 她先是和韩悦起了争执水杯药瓶扔得满天飞 , 冷静下来又说了长长一通话,最后,当她趁着韩悦不注意把零食袋子里的明泰食用菌全部拿走 , 急匆匆跑到高铁卫生间里一袋袋拆开冲进马桶。
处理好一切,她刚打开卫生间的门,就回到了现在。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主动进入案件的时候 , 不会再出现时间被抵消的事件了。
因为 , 她改变的是自己身边人的命运,蝴蝶的翅膀扇动起来,她自己也会受到影响 , 所作所为和之前的轨迹大不一样。
不知道是和韩悦说的话,还是她抢走食用菌的行为,总之韩悦没有中毒,一切风平浪静,明泰的食用菌项目保留了下来、
在此期间,原本因为突发事件又多住了一个月月子中心的邓小田,提前回来了家,并在回家的第二天就安排家宴,叫来家里大大小小的姨妈和姐妹们围观缪可言。
缪可言没有危机公关要应付,下班的时间都交给她 , 在她因为痛经小脸紧皱手脚冰凉的时候,心疼得不得了 , 买药、暖水袋、红糖水 , 鞍前马后把她伺候得跟公主一般。
当然 , 也没了童心语找上门来的鸿门宴 , 以及丁东透露案情的小道消息 , 也没有和曾毅的冲突。
总而言之,这重新洗牌的十天,邓小甲过得相当傻白甜 , 除了南院长依旧严厉难伺候以外,一切都幸福到要上天。
缪可言见她还在发呆,以为是还没睡醒脑子没装回脑壳里 , 手指捏起她的面颊 , 说:“小乖,发什么傻呢?赶快起床梳洗了,好好上班 , 早点做完事情,晚上我带你去见陈叔叔。”
邓小甲这才抬头说:“今晚?”
缪可言点点头,又回答:“前天不就跟你说过了吗?你是昨晚太累了所以又不长记性了?”
他眼里似带着戏谑,嘴角也是意味深长的笑。
邓小甲面色绯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示抗议。
这几天,缪可言和“邓小甲”如胶似漆生活在一起,把小野猫调教得只剩娇嗲了。
虽然能清晰地想起来两人在一起的所有片段,可是这种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感觉,实在有些古怪。
她暗自下着决心,以后再也不要回到过去 , 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总觉得自己灵魂与身体错位的那段时间,代替她生活在邓小甲躯壳里的 , 不知道是哪里抓来的孤魂野鬼。
呃 , 自己吃自己醋的感觉,真是棒棒哒!
总之 , 她的生活又从断点的周三早上开始。
一大早 , 印公便把她之前的调研报告签还给她 , 除了让她再修改一稿,又做了新的指示。
“十月三十一日,我有个关于破产法的讲座。你先不要研究买卖合同纠纷了 , 先收集关于企业破产案件的数据和文献,一周内初拟一篇关于破产法讲座的提纲。记住,不能仅限于法院内部就事论事 , 要结合当前的经济形势 , 还要对执行转破产程序进行研究。”
看着邓小甲目瞪狗呆,南院长又来了个带必杀效果的高级连击:“明年我们法院还会推进小额诉讼的改革试点,这个方案多半会让你来起草 , 起草过程你要加强对思维的精密度和穿透力的训练。”
印公也是要翻天了,海商法、涉外贸易、各种案例、德语书、建筑工程合同、家事案件审判,短短一个月已经强行在她脑袋里塞了如此多的内容,现在还要逼迫她学习经济学?还要研究小额诉讼程序?
讲道理,宝宝是刑事诉讼法专业出身的啊喂!杀伐决断才是宝宝的个性,一个月前连融资租赁合同看起来都困难的傻白甜,现在还要学习经济学?
邓小甲虽然心中默默流着泪,不过给她十个八个胆子也还是不敢顶嘴。好容易压抑住体内咆哮着的洪荒之力出了南院办公室,轻轻关上门,在门口抓耳挠腮跳脚,一阵抓狂。
突然一阵电流声 , 门口的传呼器接通,里里传出南院长很有特色低沉的声音:“邓小甲 , 要发疯滚回你自己的地方 , 别给我丢脸。”
噗!她一口老血喷出来 , 夹着尾巴逃跑钻进自己办公室 , 坐在椅子上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她怎么又忘记了院长门口是有摄像头的 , 她刚才那些怪表情怪动作,怕是被南院长看到了。
下午,邓小甲一个人在办公室 , 认真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嘴里也不时念叨着一个个专业术语,遇到让她难以理解的条文或者理念 , 又是一阵抓挠头发。
“他缩进了龟壳 , 不敢再接受感情里任何一点风险,从而选了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傻女人。”
韩悦当时的那句话,却似入脑入心一般 , 时不时冒出来作祟,让她经常一阵怔愣。
再又一次在被句话打乱她整理破产案件的思路后,她使劲摇了摇脑袋,努力不被牵进牛角尖。
门口传来清脆的敲击木头的声音,邓小甲抬头一看,是顾茗敲着她的门框。
顾茗拎着包,看来是准备下班了,她倚着门框说:“都下班半个小时了,你还不走?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 还是要注意身体。人总是有极限的,工作哪里做得完?”
邓小甲如梦初醒,看看电脑上果然已经五点半 , 忙说:“我知道 , 谢谢顾总 , 我也马上下班了。”
研究室年轻人多 , 玩笑尺度比刑一庭还大 , 彼此之间称呼不是“某公”,就是“某总”,邓小甲这种初来乍到的菜鸟 , 也被叫做“邓老师”。
顾茗轻轻笑开,眼里都是促狭的光:“你男朋友怕是要等急了,你不接手机 , 他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邓小甲一愣 , 突然想起晚上还有饭局,忙看了眼手机,二十几个未接 , 顿时头大如斗。因为下午参与讨论了一个案例,当时把手机开了静音,忘记换回来。
急匆匆收拾完东西,出了大门就看到缪可言的车停在路边,已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一上车就是他的刀子眼和劈头盖脸一顿骂:“邓小甲,你不是很守时的吗?今天怎么回事?电话也不接,我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在加班,还问钱迪要了你分管主任的电话,才找到你。”
邓小甲低着头缩着脖子 , 默默接受毒舌缪老板的洗礼。
缪可言骂过气消,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不顶嘴了?”
她微微抬头,说了句:“我是错了 , 对不起。”
看到她似有些黯淡的眸子 , 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脸色不好看 , 精神也不好。”
邓小甲侧过脸 , 牵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大概要见长辈了有些紧张吧。”
缪可言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再不说话 , 发动车混入车流,朝城南的方向开去。
城南的一家私房菜馆,大气雅致的包间里 , 缪可言牵着邓小甲的手 , 向她介绍眼前的人。
“这位是陈叔叔,陈润发,你其实应该认识的。陈叔叔现在是我们省纪委书记。”
邓小甲看着面前站着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 顿时愣住了。
原来这就是他嘴里说的陈叔叔,省纪委书记陈润发。
有轻度脸盲症的邓小甲,以前只是在报纸上见过陈书记有些模糊的照片,现在凑近了细看,她才认出这是不是7。23案件中的陈警官吗?
邓小甲好半天回过神,努力压住心里似滔天巨浪般的惊异,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陈叔叔好。”
二十几年前黑黑瘦瘦的陈警官,现在依旧清瘦,不过皮肤却似白了不少 , 头发也花白花白的。
他微笑着开口,依旧是带着西川口音的普通话:“小甲你好 , 早就听可言说起你 , 难怪老毛头说起媳妇脸都要笑烂 , 你是个好孩子。”
缪可言低垂着头在她耳边说 , 声音带着浅浅笑意:“老毛头就是我爸。”
饶是邓小甲心事重重 , 也被缪粑粑“老毛头”的外号逗得轻笑一声。
缪可言又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沙发上坐得笔挺的一位女士面前。
从他们进门开始,邓小甲就发觉这个女人的注意力就在他们身上。见他们走过来 , 她微笑着站了起来。
邓小甲刚才第一眼觉得她有些面熟,等她站起来了,又觉得她好高 , 瞄了眼自己和她的差距 , 保守估计这人应该和苏院长差不多高,可能得有一米七五。
缪可言站定,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是李英 , 英子姐,现在在市局刑警刑事科学技术所声工作,在阜南,她是唯一几位能根据颅骨快速还原死者样貌的专家之一。”
又抬起头,微笑着对李英说:“英子姐,这就是小甲,我女朋友。”
顿了顿,他又笑着纠正:“不对,已经是未婚妻了。”
这见面又给了邓小甲更大的震惊。英子 , 这就是在7。23里被拐卖的英子,她已经这么大了。
她五官里依稀有一点当年的痕迹 , 让邓小甲记忆里年纪小小却异常聪颖的英子 , 渐渐和眼前这个高挑的女警重合起来。
李英伸出手和她缓缓握了下 , 眼里闪着迟疑又亲近的光:“小甲,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感觉眼角似乎有点湿润 , 邓小甲忙忍住快要喷涌而出的泪意 , 摇摇头:“没有,我是大众脸,很多人都说过好像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