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制完最后一针,忆兮这才将手中的止血钳和缝针放下,拿过干净的锦布,小心的替他包扎着。
说是包扎,其实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说是包裹亦不夸张。
轻轻抬起他的手臂 , 用丝带将他的右臂包扎起来,她眉头紧锁着,专注地为他包扎伤口,绕过他的前胸,却不想正对上那背上的一块残疤,忆兮心底一惊,她记得 , 这里之前是一块似血色的残月纹身。
有些错愕 , 心底却又莫名泛起一抹酸楚 , 抬眸回视,却不想正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中满含着负责的光芒。
没有闪躲,没有犹豫,只是那纤细的手微微有些收紧,她却也明白,她为何这般坚定的想要活下来了。
未多想,便也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迎着她清亮的眼,少年亦是一顿,原本的清澈已有些复杂 , 却也在片刻间恢复正常,两人都未言语,直到包扎完最后一道伤口。
揭下脸上的面纱,忆兮缓缓褪下手中的手套。“你的外伤太多,有几处亦有些严重,小腿之处更是刚做完手术 , 这几日必须留在这里,我会让大夫照顾你的。”
手术过后,最怕的就是炎症或伤口感染引发的并发症,没有消炎药物,这里的大夫应该有他们的方法处理这些。
而那少年亦不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眸。
···
将军府,整个庭院安静异常 , 虫鸣之声此时听起来让人莫名浮躁 , 穆廖站在门前 , 笙儿和福伯亦在旁边候着,连请到的大夫也是恭敬候在那里,到是宝顺一直跪在地上,便是双腿发麻了亦是不敢动弹半分,只因他知晓,自己闯祸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内室的门终于开了。
“出来了!”笙儿率先看到忆兮,亦惊喜道。“小姐,你没事吧!”
微微摇头,三个小时的手术 , 而且只有她一个人,怎么会没事。
她的脸色有些差,看起来很疲惫,穆廖迎了上去,虽面色依旧不善,但看到这样的小妹却也不忍再继续怪罪。
“我没事。”微微摇头 , 忆兮亦对穆廖道,他是真的关心这丫头的。
缓缓转眸,却也看着有些陌生站在那处的人,他手中提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看样子,应该是大夫。
“你是大夫?”这般想着,便也这般问了。
那人亦是一愣 , 恭敬向前 , 却也礼数周全道:“早民李季 , 见过小姐。”
这人四五十岁的模样,羊须胡,看上去到有几分医者的风范。
“将军府极少在外间请大夫,这是将军府的军医。”穆廖低沉的声音却也响起。
军医,那正好,毕竟他们所要面对的,多数是外伤。“李军医,里间的人受了很严重的外伤,小腿伴有粉碎性骨折 , 虽已处理好,但这几日应该会伴有些许高温,还需你帮忙处理。”
李军医亦是一愣,浑浊的眸有些疑虑的看了看忆兮,却还是点头道:“是。”
忆兮也算送了口气,转眸望去 , 却也看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眸光一凛,不用想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一步一步走至跪在地上的人面前,嘴角牵起,却也道:“你,便是宝顺……”
如果没记错,管家提起的 , 就是这个名字。
“奴……奴是宝顺……”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脑海里却不由想到那满身伤痕的男子 , 她最厌恶的,便是这种勾心斗角,欺善怕恶,却不想这类的事情竟会在她眼前出现。
忆兮站至原处,不怒自威,沉声道:“说吧!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宝顺也是一颤,视线朝管家看去未果只得低声道:“奴…奴才也是见他干活缓慢才会催促的。”
“这般看来,不是你的错了?”忆兮的声音越渐冰冷,知错不改者,更令人恼怒。
“奴……”
“管家既然把人交给你 , 自然是你的事,如今他因错惹得那马匹马匹慌乱,这些都是与将士一起出入战场的战马,出了问题你负责的了吗?”
忆兮的一句话让众人皆倒吸一口气,宝顺吓得几乎瘫倒在地上,他没想到一向脾气温和的小姐今日会发如此大的脾气。
“对不起小姐,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知错……”
“一句知错就行了吗?他的一切本就由你负责 , 出了问题你自难辞其咎,来人,仗二十,由管家执刑。”
并非她真的想惩罚什么人,而是管家的那句贱奴和他身上的所有伤已经说明,不管是怎样和谐的一个府邸,生活在这个时代 , 他们的主从贵贱 , 欺善怕恶的思想就不会变。
而如果这次不了了之 , 之后可能会出现更多的事。
“小……小姐,饶命啊!”
宝顺知道那一棍打人有多痛,更何况是管家执刑。
“兮儿。”穆廖款步走至忆兮面前,剑眉轻蹙,兮儿着实不该为一个奴隶如此动怒的。
“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自我出生,便希望将军府其乐融融,却不想将军府私下竟也发生这种下作之事,让我如何不心寒?”
忆兮心底亦是一紧,她亦不想惩罚任何人。“这类的事情 , 如果今日纵容了,难保他日不会再犯。”
穆廖还想再说什么,却也未再言,兮儿似真的与之前有些不同了,是他离府太久,还是真的她长大了。
不过这事她到未处理错 , 他是一国将领,亦知晓无规矩不成方圆的意义,而他和舅父所带领的军队,军法更是如山,不容任何人违逆。
“管家,难道我要亲自动手不成?”忆兮眸光微寒。
管家亦是一愣,自家小姐是铁了心的要罚 , 加之有理有据 , 管家也不敢多言 , 执棍,便也照例朝宝顺打了过去。
这样的事情在将军府还是头一次,众人皆是一阵唏嘘,宝顺自小没挨过什么责罚,细皮嫩肉的又不会武功,这样的打发下来,只是十棍便也昏死。
管家本还要打,却不想忆兮淡淡开口。“罢了,我不管之前如何 , 我将军府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发生,否则严惩不贷,听清楚了吗?”
“是……”
“带他下去吧!轻大夫为他瞧瞧。”忆兮抬眸扫了那昏厥的宝顺一眼,却也淡淡开口,她是医者,自然知道他的伤不算严重,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管家亦是道:“是。”
恩威并施 , 忆兮亦不想再说什么,打发了所有人离开,却不想穆廖却始终站在原处,似在等待什么。
“哥。”忆兮的声音很低,不仅因为手术后的疲惫,还有便是逃避。
穆廖的眼神里透着明显的探究,不管愿不愿意 , 他始终对自己刚刚的举动产生了疑惑 , 而这些 , 亦是忆兮无从解释的。
“他,是谁?”直接了当,穆廖并不打算再与忆兮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忆兮自然相信眼前人的实力,以他的性子,多半已经调查过了,只是调查到哪种程度,忆兮并不知晓。
纤细的手指缓缓攥紧,指甲划过掌心,有一点疼 , 忆兮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赌一把了。“他是帝厄的人。”
果然,闻到此言,穆廖神色亦变的凌厉了几分。“你即知晓他是帝厄的人,为何还要将他带回?”
明显的怒意,穆廖看着眼前依旧坦然的女子,她不知晓将军府与帝厄的关系吗?
哥哥果然知晓了 , 其实身为奴隶,除了出身卑微被家人所弃以外,最多的便也是从他国拐来,亦或者是战俘。
那奴隶老板说过,刚送至昷岄,哥哥只要去稍微打听,便也知晓他的来处 , 若自己隐瞒 , 只能弄巧成拙。
“是 , 我知晓,是那奴隶老板告诉我的。”忆兮再次紧了紧手指,缓缓抬眸,稚嫩的小脸上,一双清澈的眸是那么抢眼。
“我看到他时,他脖子上,手上,双脚之上,全是戴的铁链 , 浑身上下连一处好的皮肤都没有,他的确是帝厄的人,可国家败了,他就该落到如此田地吗?”
“哥哥,我曾去过帝厄,我在死人堆里爬过,甚至差点命丧在那里 , 因为我是郢雾人,是他们的仇人。”
忆兮的声音越来越低,一抹晶莹竟也从她的眼眶划出。
“我见过好多尸体,有帝厄的将士,有郢雾的将士,还有很多无辜的百姓,他们连尸首都无处安放 , 只能成为乌雀的食物。”
“兮儿……”穆廖看着眼前的人 , 心底亦是一紧 , 忙上前搂住那娇小颤抖的身子,战场上的场面,他如何不知晓,只是不曾想,兮儿竟会看到……“对不起,对不起兮儿,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好好保护你。”
忆兮任由这宽阔的臂膀搂着,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她犹记得那要食他人肉的男子和拼死护她的小将 , 一切,皆是因这些战争而起。
“哥哥,帝厄败了,他们没有家了,帝厄的国土归附郢雾,为何 , 为何还要另眼相待他们?我救他,不过是想替自己恕罪罢了……”
“不,不是你的错,我们的兮儿那么好,心地那么善良,又怎会需要恕罪呢?”
“可我不忍,哥哥,求你,留下他好不好……”
穆廖神情微紧,怀抱她的手亦紧了几分 , 久久 , 却也吐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