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八年,秋,一品大员姚枼因行刺皇子获罪入狱,亲族门人皆受牵连,此案亦有京畿司主审。
一夜之间,四大家族之首的姚家颓然崩塌 , 昔日朱门画堂,而今余黄叶枯草,秋风瑟瑟。
京畿司牢狱,通道深长,灯火昏暝,勉强可以看到粗重的牢栏之后,姚枼囚服散发 , 容貌委顿 , 再不见昔日权臣风光。
一阵轻浅的轮椅之声由远及近 , 停在牢房前,来人一袭紫袍华衣,容颜绝色,可是眼底却无半分波澜。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九皇子,夜梓珏。
姚枼抬了抬眼,并无激烈的反应,不过冷笑了一下:“牢狱不祥之地,珏王殿下还是不该来为好。”
“舅舅身陷牢狱 , 于情于理本王都该来瞧瞧。”
姚枼冷笑。“珏王殿下不必客气,罪臣今日如此,不都拜珏王殿下所赐吗?”
“拜本王所赐?”夜梓珏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那舅舅是想告诉本王,本王这双腿,这条命,也是自己想取的吗?”
“呵,既然知晓,又何苦这么多废话。”
“废话?”夜梓珏冷哼 , 嘴角勾起薄凉一笑。“或许吧!不过有一个问题到困扰了本王多年,时至今日,依旧不明白。”
“呵,这世上还会有王爷不明白的事吗?”
“本王不明,同为母后之子,舅舅却为何一个依仗,一个除之呢?难道仅仅因为本王未有接纳你举荐的人吗?”
姚枼盘腿坐在枯草之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情道是难得的从容。“呵 , 王爷应该明白 , 赌注二字 , 一旦投错,满盘皆输,这天下只会属于一人,我自要早作打算,不止为我,也为整个姚家。”
夜梓珏却忽然笑了起来,可这样的笑在绝美的脸上却显得那般冷,犹如地狱传来的笑意一般。
他之前的确孤傲,但对于他举荐来的人不用并非是有意针对他 , 而是那些人不是阀门子弟便是他的后辈门生,心中并无半点儿真本事,这样的人,即便留着,也只会成为祸端,他怎能用?
看着牢狱里的人,薄唇浅扬。“可是你输了 , 你注定满盘皆输。”
而就是因为那些人,他的舅舅,他的哥哥,才会狠心到要除掉他,就因为自己不为他们所用?
“的确,我是输了,可东宫依旧是东宫,皇后仍旧是皇后 , 王爷 , 你也没赢了什么。”
“是吗?那便等着看吧!姚大人 , 本王一定会让你看到你布的局,满盘皆输的场面。”
姚枼浑身一颤,可那紫色的身影却再不留下一句话,消失在牢狱之中。
姚枼手指缓缓收紧,夜梓珏……
···
秋日天清气爽,姚家的事一时间也成了皇城之中盛谈的事,而原本的珏王却让不少百姓觉得可惜。
珏王府如旧,华丽非凡,夜梓珏双手撑着拐杖,艰难的走着 , 不过几步,额间冷汗便也直冒。
可他眼中却有难掩的欣喜之色,因为刚刚行走的即便困难,那几步也是他自己走的,他这双腿,是真的在恢复。
可自从上次之后 , 那女子便再未出现在珏王府中过,不知为何,偶尔竟会想起。
沫非在一旁守着,神色上亦有些担忧,只要主子稍有不对,便会下意识的去搀扶,只是每次都被他拒绝了。
而偏在此时 , 门外传来的笃笃的敲门声 , 低沉的声音却也传来。“王爷 , 府中有人求见。”
沫非微微蹙眉,而夜梓珏却也停下了脚步,眼神示意下,沫非已然出去,而待片刻后再进来时,神色亦有些不好。
“主子,是皇后娘娘……”
对,皇后娘娘,主子的亲母,在主子病危的时候都未曾出现过 , 更不说平时,现在突然来此,目的自也是明显的。
夜梓珏神色到是平静的异常,双手轻抬,沫非便也忙上前扶过他,只听那薄凉的声音低声道:“沐浴更衣。”
沫非微楞 , 却也道:“是。”
只道夜梓珏坐着轮椅出现在主殿之上的时候,这才看见坐在主坐上的女子,因是出宫的原因,并未着明红鸾裙凤衣,但却也华贵非凡。
云鬓高耸,钗钿华美,妆容精致 , 半分也看不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她端坐于主坐之上 , 仪态高贵 , 纤细的兰花指轻抬茶盖,浅抿了一口香茶,随即放下,久久方道:“不愧为珏王殿下,便是要见上一面,都那么难。”
言语之下,已是斥责。
沫非眉宇微蹙,夜梓珏似乎已然习惯,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残躯之体 , 自不比常人,母后身在后宫,便是儿臣半身已入地狱时都难见到,今日又是什么风,竟会让母后亲临至此。”
夜梓珏说的冷然,言语之下也是在怪罪 , 皇后眼底亦有几分愠色,却也在瞬间恢复如常,道:“本宫来此的目的,你不会不知道。”
“儿臣当真不知。”
“你!”皇后微恼,却也强忍了下去,面色亦勾起半分习惯的笑意。“此番的确是你舅舅不对,但你和太子 , 日后多事也必须有仰仗 , 你该知道姚家对你的重要性。”
“母后是来替姚家说情?”
“他是你舅舅。”
“我只知道 , 他是三番四次想要我命的人。”夜梓珏声音亦冷了几分。“母后是在教儿臣以德报怨?这并非像母后的性子。”
皇后却是一阵冷哼。“你以为姚家垮了,你会得到半分好处?”
“姚家在儿臣就会有好处?母后别忘了,动姚家的人不是儿臣,是父皇,母后怎不去与父皇说这些?”
皇后面色微寒。“你到底想如何?”
夜梓珏却笑了,笑意中却显得那么苍凉,是他要如何吗?他从始至终,都是被动的那一个罢了。
久久,他方才开口,道:“母后想救姚家,那便帮儿臣做一件事吧!”
皇后微楞,看着眼前的人 , 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
皇上寝殿内,夜瑾瑜倚在赤金的龙榻之上,近日来朝堂户部的大案,加上姚府的事,实在太过烦闷。
而偏在这时,一双纤细的手探了过来 , 替他揉着太阳穴,温和的声音道:“皇上,朝堂的事虽重要,但龙体才是最要紧,可别累坏了身子。”
夜瑾瑜闭着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拍了拍她的手 , 道:“此番朕对姚家 , 并不算留情,你就不为姚枼求求情?”
皇后浅笑 , 却也道:“此番本是哥哥的错,皇上没有牵连臣妾,已是看着往日的情分,臣妾又哪有资格再向皇上求情?”
“嗯,你明辨是非便好。”夜瑾瑜淡淡开口,忽想到什么,却也道:“你去见了珏儿,如何?他身体好些了吗?”
皇后神色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平静笑道:“气色到比之前好了不少。”
“是吗?”夜瑾瑜亦是大笑。“这妤家的丫头到有些本事的,朕派去的御医皆说,珏儿的腿恢复神速 , 朕此番一定要好好赏妤家那丫头才行。”
皇后却笑道:“皇上糊涂,这妤家虽是将门之家,但那丫头也是女子,此番为珏儿治病,又是双腿处的位置,已然坏了她的闺誉 , 皇上即便再大的赏赐,又怎及一个女子的名声。”
夜瑾瑜一愣,缓缓睁开眼,似也若有所思。“还是你想的周到,这妤家那丫头,今年也及笄了吧!”
“这臣妾到不清楚了,只是想着,这丫头不仅胆识过人 , 性情也还纯正 , 到哪里 , 都是带去福气的。”
夜瑾瑜亦是大笑,似乎夜梓珏的腿能好,他的心情就一直不错。“的确是福气,此番珏儿侧妃闹出这样的事,珏王府也该多个女主人管管了。”
皇后不语,只是淡淡笑着。
而第二日,毕得便也带着人去了将军府宣纸,一张圣旨似决定着一个人的一生。
只是不想去的时候忆兮根本未在府内,便是由妤泽冶领的旨。
书房内 , 妤泽冶看着那黄稠圣旨,骨节分明的手攥的很紧,发出咯咯的声响。
穆廖神色亦难看到极致。“舅舅,兮儿必不会同意这婚事的。”
或许旁人不知,但他却是明白的,兮儿心系的 , 是另一个人。
“皇上已然赐婚,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当初兮儿入珏王府替珏王医治时,我便猜到一些,只是不想,这事竟会发展的这么快。”
穆廖面色已难看到极致。“兮儿为珏王治病,不过是受逸王所托 , 更何况兮儿心思不必皇城中的其他女子 , 男女之别看的不重 , 若真因为这事不得不入珏王府的话,兮儿定不会甘心的。”
不止因为此,兮儿性子本也洒脱,而珏王的性子却太过复杂,即便此番兮儿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他与太子已然决裂,不管是胜是败,注定投石入潭,再难得清静了。
兮儿若真嫁入珏王府 , 不管是胜是败,注定逃不开联系。
而站在窗前的忆兮闻到里间的话,神情亦是木纳的,整张脸上再无血色,脑海里不断闪现的,只有那几个字。
赐婚……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