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夙卿悚然回头,就看见楚胤站在她的身后 , 身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 , 绣着深深浅浅的暗纹 , 在月光下闪着泠泠的冷光 , 俊朗而不失稳重。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柄扇子,扇柄上坠着一枚光华柔润的玉佩 , 端的是个悠悠然 , 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谢夙卿。
谢夙卿先前是抱着和楚胤结交的心思 , 但是绝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沾上关系。
此时的楚胤在她的记忆中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 , 不论什么都是以一种极度玩笑的态度对待着 , 若是此时给他当做表现自己无心朝政的好工具 , 只怕自己以后想要找一个好人家可就很难了。
因此她后退了半步,礼数做得足足的,给他行了个礼道:“民女谢夙卿见过太子。”
楚胤看了她一眼道:“这好风好月的,确实不适合和那帮俗人共赏,难怪要躲到这里来了。”
谢夙卿连忙道:“太子明鉴,民女惶恐,只是迷了路,无意来到这里而已。”那场上的都是达官贵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这个二等候家中的庶女能够惹得起的 , 若说他们是俗人,传到他们耳朵里 , 谢夙卿就别想在这京城之中混下去了。
楚胤笑笑:“成日说着惶恐 , 别的不说 , 连孤都敢拒绝 , 就这一点来说你可不是个胆小的人啊。”
谢夙卿站直身子,月下她素色的衣裳衣袂飘飘 , 沐浴在月光之下 , 她乌黑的长发上没有多余的饰品 , 只簪了一根汉白玉的簪子 , 样式却是精致无比的 , 在花萼的地方镶了一圈金箔 , 朴素是朴素的,但是却并不让人觉得寒酸,反而显出一股子难得一见的大方之气。
这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子,就会有这样的气质吗?楚胤看得不禁有些怀疑起来,但是随即又笑自己是真是少见多怪了,世界如此之大,原本就是无奇不有。
只听谢夙卿笑道:“太子真是折煞民女了,民女区区一介庶女,实在不敢有辱太子身份。”
楚胤也不多说什么 , 只是站在一边赏起了这月下的太液池。
谢夙卿便就站在他身后赏起月来,过了一会儿就不禁觉得夜风实在是冷得刺骨 , 心里想走 , 但是楚胤不走 , 她哪里敢先走?只好暗暗叫苦 , 不由自主地抱了抱胳膊。
楚胤却像是看上了瘾一般,连动都不动一下 , 谢夙卿不由气愤地想 , 这太子穿的衣服难道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吗?竟然一点都不透风吗?这样站在冷风里也不觉得冷吗?太子要潇洒不要紧,这可是苦了她这个肉体凡胎的凡人啊!
这样想着 , 谢夙卿不由地多打量了几眼楚胤 , 只见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 只是往那里一站 , 就是一股子难以言说的、仿佛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清贵。其实楚胤确实很好看,五官是如同被雕琢过的精致,笑起来明明是漫不经心的,却带了股子异常的风情。他的身高比例也很好,站在那里有种天大地大,我自逍遥自在的意味。
想想也是应该的,无论是哪个皇帝,后宫里总是有数不清的美人,谢夙卿前世在后宫的时候 , 见美人都见得眼花缭乱了,当年她还以为谢云婧算是世上少有的美人了 , 但是进了后宫之后她才知道 , 原来很多美并不只是看皮相的 , 尽管谢云婧是美人 , 但是和宫里的娘娘一比起来,无论是气度还是举止都差了一截从容自在 , 也少了那么一分贵气。
从这般美人如云的后宫里生出的孩子从来都不会是丑陋的 , 再加上皇上也算得上是英俊潇洒 , 有这样一个俊朗的太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皮相归皮相 , 谢夙卿此刻一点都没有欣赏美人的心思 , 一心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抱着暖炉好好烤烤火。可偏偏楚胤不仅没有冷的意思,甚至是已经将谢夙卿遗忘了。
谢夙卿无奈,但是也不敢出声扰了太子雅兴,只好稍稍挪了一下位置,在太子身后一个比较挡风的地方站定,苦哈哈地站着。
好不容易楚胤终于动了一下,只见他拿着手里的扇子,大冬天的还故作潇洒地摇了几下,竟然开始围着太液池移动了!
谢夙卿简直没话说了,这么长久以来和人勾心斗角都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 这个太子爷什么心思都不想就能让她不敢动作只能跟着受苦,这简直就是世间最无奈的事了 , 颇有些命运的意味 , 除了命运掌控人 , 人哪能反抗命运?无怪自古君为天呢 , 原来就是这般的随心所欲。
谢夙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在一旁轻声地提醒道:“太子 , 夜风大 , 吹坏了身子可不好,不如快些回去吧?”
楚胤头都不回的摆摆手:“孤又不是纸糊的人,哪有这么金贵?”
谢夙卿突然之间发现他们之间的对话居然就和她与彩月之间的对话一般 , 顿时有种奇妙的违和感从心而起 , 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她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子是万金之躯 , 若是因为民女没能劝谏成功而染了病,民女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还望太子体谅民女一片赤诚之心!”
楚胤这回总算是回过头来了 , 大约是听出了谢夙卿的声音因为寒冷有些颤抖,他这才提起步子往回走,神情之中露出些许笑意:“冷了便说,忍着算什么?这些说辞孤在东宫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你又何必重复给孤听?”
谢夙卿心头愤愤,心想太子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呢?其实她前世受过绾妃的刁难实在是多不胜数,但是现在在侯府除了侍奉老太太,旁的事都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很少要这么娶意奉承哪个人,此时骤然之间遇上尊贵惯了的太子爷 , 竟然也开始有些意难平了。
谢夙卿摇摇头,笑了笑 , 一阵冷风袭来 , 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楚胤回过头来 , 看见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紧 , 嘴唇也隐隐有些泛青,心生怜惜 , 便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制品 , 递到谢夙卿手中。
谢夙卿接到手中 , 只觉得一股暖意自那个小圆球上传来。这是个不过拳头大小的小圆球 , 上面有一些用来通风的小孔 , 小巧精致 , 也不知道里面用的是什么炭,楚胤用了这么久竟然还是这么温暖,难怪楚胤一点也不冷呢,原来是有这个好东西在。谢夙卿接在手里握了一下,只觉它烫炙双手,随即就双手递到楚胤面前:“多谢太子厚爱,民女惶恐,不敢受此贵物。”
楚胤笑笑,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 不值什么的,不用这么当真。”
谢夙卿无奈 , 只得收在袖中 , 心里想着回去一定要放好了 , 若是给人知道了 , 只怕又是一番夹缠不清的麻烦事。
楚胤在前面带路,谢夙卿一愣 , 这条不是刚刚来的路啊。
她正欲开口 , 骤然之间想起自己是个从未入过宫的女子 , 若是指出来就有破绽了 , 因此她保持缄默 , 不知道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了好长一段路 , 谢夙卿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宴会场的前面,还是先前走的那条路,只是多绕了个圈子罢了。
谢夙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竟然让楚胤这样试探她,不由地便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楚胤顿住了脚步,目光再度落回到她那精致不失秀雅的面上,风清月朗,华灯初上,“你先入席。”
谢夙卿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 也没有推脱,道了一句:“是 , 太子。民女便先行一步了。”说罢提足便入了席。
谢云婧看见她这么久才回来 , 不由生了疑心:“二妹,你上哪儿去了?”
谢夙卿道:“便是走走 , 散散心。”
谢云婧皱了皱眉:“这皇宫岂是我等能够随意走动的,冲撞了贵人该当如何?”
谢夙卿心不在焉地道:“是 , 大姐说的是。”
谢云婧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 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 半点不着力。
宴会仍然是热闹无比的 , 无数的达官贵人在场上寒暄 , 但是这样的热闹丝毫波及不到谢夙卿身上 , 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庶女罢了 , 没有什么人会特地上前来特地巴结她,除了谢云婧也没有人会特地上前来说些怀揣着恶意的话。谢夙卿就在这样的喧闹之中,颇有些禅意地取到无边的宁静,静静地望着灯火喧闹和无边的豪奢。就着月光烛色下酒,竟然还颇有些怡然自得。
在太液池边吹了冷风,她冷静了下来,开始仔细推敲起自己对邱赫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就在谢夙卿在苦恼着她对邱赫是不是还怀有当年的感情的时候,谢夏荷却遇上了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的恋情。而这段恋情,在当时的谢夏荷眼中自然是一场美丽无比的爱情 , 但是当后来爱情变了质的时候,谢夏荷的这段少女情怀竟然无意之间变成了推动无数人命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