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谢夙卿整晚衣不解带的守在楚余的身边 ,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知道 , 最坏的情况就是撑不过今晚 , 撑不过明日 , 也许,这就是楚余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了 , 虽然她的心里很不愿承认这件事 , 可是 , 容不得她不想。
夜晚楚余醒了两回 , 每一次都是哭闹不止 , 看见他酡红的脸颊 , 抓耳挠腮一副痛苦难忍的模样,谢夙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疼。
将近清晨,谢夙卿靠在摇床边上,沉沉睡去,她的眼前陷入了另一片世界。
那个世界鸟语花香,五彩缤纷的花儿开了漫山遍野,绿草如茵,整个视野都被欣欣向荣的春景给充斥了,陷入其中 , 让人陶醉。
花海中间有一座小木屋,木屋上边长满了鲜花 , 门前一条石子小路铺就 , 蜿蜿蜒蜒 , 不知深处是通向何方 , 远处有一条小溪,闭上眼睛细细聆听 , 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 仿若仙乐。这里的每一丝微风 , 每一道花香 , 每一份春意 , 都能沁到骨子里 , 让人倍感舒适,醉生梦死也不枉然。
谢夙卿在石子小路上走着,就要走到小木屋的门前,小木屋门前有两株细柳,西柳扶风,婀娜多姿,碧绿的丝绦在风中尽显妖娆。
一张竹藤椅,摆在门前,被风吹的轻轻摇晃 , 竹藤椅的旁边,还摆放着一个小木马 , 是孩童小时候都会玩耍的玩物 , 木马小巧可爱 , 看得出来 , 打制它的人很是用心。
谢夙卿呆呆的站着,她能够听见 ,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 是孩童纯净无污染的笑声 , 从门内传来 , 下一刻 , 谢夙卿就看见一个女子牵着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儿走了出来 , 女子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红色印有小老虎图样的拨浪鼓。
咚咚、咚咚,一声声清脆,硬朗,像是石子扑通一声落入水中的声音。
谢夙卿愣住了,不为其他,只因为那女子的模样,不就是自己么?而那孩子,三岁大小,粉嘟嘟的笑脸 , 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只是眼神明朗 , 眉目清秀 , 不难看出他将来会是一个俊秀的小伙子 , 可是 , 他不就是楚余么?长开了的脸,还是与楚余有几分相似 , 谢夙卿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娘亲 , 爹爹教的《三字经》我已经会背了 , 我背给你听好不好?”那男孩儿扬起了小脸 , 满含期待的目光看着“谢夙卿”。
他们两个人都看不见自己是么?谢夙卿站在几丈开外 , 她就是一个旁观者 , 观望这一切,她伸了伸手,阳光下,自己的手是透明的,透过手可以看见远方巍峨的山峦,青山远黛,绿水长流。
“好啊。”女子的声音温柔,如飘在天空中的那朵朵白云。
楚余很是聪慧,三岁就会被《三字经》 , 虽然有的地方发音很是含糊,小孩子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内涵 , 他却记得格外的快 , 楚胤没有教他多久他就全记住了。
谢夙卿听着他稚嫩的声音 , 小孩的稚嫩是与生俱来的 , 甜到人的心里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谢夙卿笑了,她看见远远归来的楚胤 , 手中提着刚刚打到的野山鸡 , 农家做派的楚胤 , 褪去了威严的王者之气 , 俨然一个居家的男人 , 温柔如风 , 柔情似水,这一切都是淳朴的,平凡的,朴实的,让人欲罢不能深陷其中,想要过上这样恬静安然的日子,这是谢夙卿心中所想的世界。
可是梦醒了,一切都灰飞烟灭了,现实是冰冷的残酷的 , 生命是脆弱的,无情的。
谢夙卿不知道这一睡 , 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 她感觉到指尖温柔的触碰 , 软软糯糯的 , 低头一看,是楚余的小手。
楚余笑呵呵的露出没有长牙齿的小嘴 , 谢夙卿惊奇的发现 , 他脸上的酡红褪去了不少 , 现在的脸颊 , 可以说的上是红润 , 他的眼神也变得清明了 , 不似前两日的那样混沌。
谢夙卿匆忙的唤来彩玉,让彩玉去找李太医过来,可是彩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急促,反而悠悠然然的笑道:“主子,李太医刚刚才离开。”
“离开?”谢夙卿还没想到彩玉这么做有些反常,按理来说,彩玉是会很着急的去找李太医的,可是她并没有。而李太医为什么也离开了?楚胤明明知道,她需要李太医时时刻刻在这里看着楚余,怎么会让他离开?难道楚胤已经打算放弃救治楚余了?
谢夙卿顿时怒上心口 , 彩玉心知谢夙卿心中的想法,想着再不赶紧说 , 倒霉的要是自己了 , 她赶忙道:“主子别担心 , 李太医是看完小主子再走的。而且李太医给小主子服过药了 , 说那药里面加了藤荇,药效很是惊人 , 小主子现在已经在逐渐恢复了 , 没有大碍了。”
“你说什么?”谢夙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 理解错了。
“是真的 , 小主子没事了 , 可以活下来了。”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谢夙卿简直不能言语心中的那份激动,她破涕而笑,伸手抱住了彩玉,哭声道:“他可以活下来了,我可以不用失去他了。”
谢夙卿哭了半晌才缓过劲来,之后彩玉拉着她去用了早膳,也可以说是午膳,谢夙卿好几日都没吃好没睡好了 , 身体变得非常虚浮,看在彩玉眼里都觉得心疼 , 更不用说今早 , 楚胤见着谢夙卿的那一道眼光 , 是疼到心里去了。
楚余的病情好转 , 也证明了藤荇草是真的有效的,于是李太医匆匆赶去疫区 , 着急所有的大夫 , 太医 , 一同研制新药 , 藤山上的藤荇也被纷纷挖掘了出来。
只是有的人就爱赚这样的不义之财 , 做一些违背良心道德的事情。
本来藤草是遍地可寻的 , 以往谁也不会那样一株丑陋,长的又极其不起眼的草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藤草成为了救命稻草,价值就疯狂的网上涨了。
藤县靠进黄河入海口,蔚蓝的大海,波涛汹涌,离藤县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小岛,那小岛自立为一个国家 , 名曰“布依”。布依国航海发达,商业也发达 , 那边的人都是崇尚商业发展的 , 因为与西楚离的较近 , 很多人都会选择到西楚来做生意。
藤县就有很多这样的布依商人 , 这一次灾难,布依国人就瞅准了时机 , 往药商发展 , 而藤荇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他们眼中的“黄金” , 摇钱树。
藤荇一夜之间被挖去了大半 , 更让人气氛的事情是 , 那些布依国人为了逃脱责难 , 而寻求到了本国的庇佑,把藤荇都运回布依国了,这让藤县的那群太医们措手不及。
本来就是焦头烂额的寻找出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出路,此时又被人堵上了,那些大夫们也都义愤填膺的开始指责,可是指责也没有用,那毕竟是他国的人,倘若发生冲突了 , 那便是国家冲突。
因此,大家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楚胤 , 楚胤深锁着眉头 , 目光阴冷寒凉 , 仿佛一根冰锥 , 可以用作杀人利器的冰锥,下一刻就有可能刺入谁谁的心脏。
“买!”楚胤的声音低沉 , 如同千斤顶砰的一声砸下来。
他语气中的恨意怎样也隐藏不住 , 怒火中烧 , 却在此时只能隐忍 , 无计可施 , 瘟疫是不等人的 , 此时只能将藤荇草再高价买入,以救燃眉之急。
让人十分憋屈的一道命令下来,没有人对楚胤的隐忍有任何怨言,反而是对布依国恨之入骨。
藤荇原本就长在藤山之中,此时不过是漂洋过海了一回,就翻了好几番的价格再回到西楚的手中,半个月过去了,瘟疫算是平定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像打了一场漫长的世纪大仗 , 疲惫不堪。
谢夙卿照顾楚余也慢慢让他恢复了健康,转眼间 , 楚余不光会坐了 , 还会爬了 , 整日黏在谢夙卿的身边 , 只有在谢夙卿的身边,他才笑的最开心。
孩子是个最纯真的天使 , 他们懂得感恩 , 懂得谁对他们是最好的 , 楚余似乎也知道 , 是谢夙卿给了他生命 , 不是亲娘 , 胜似亲娘。
藤县的瘟疫起了一番风波,好在最终有了一个善终,从京城来的这些人,总共病倒了不超过十个人,防范工作做的十分到位,就连一向体弱的谢夙卿也坚强的撑了下来,总归,可以毫发未伤的还朝了,只是谢夙卿不知道 , 这一次回去,皇宫中又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浩浩汤汤的队伍从西楚的最东边出发 , 一路向西方向挺近 , 京城位于北部 , 与黄河下游近似在同一根水平线上。
俯瞰西楚的天下 , 黄河就像一个绸带,收尾连接着蔚蓝的大海和高耸入云的雪山 , 楚胤的一千大军虽然没有行军打仗那样的壮观 , 此时却在玉带边上 , 画出一道分明的线条 , 一路向京城而去。
只是 , 谁也没有想到 , 楚胤等人还行在半路上,皇宫中忽然发出了一份丧报,这丧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洪武一年,太皇太后薨。
谢夙卿可以清晰地看见楚胤用力导致泛白的骨节,颤抖着,仿佛连张轻薄的宣纸都拿不稳了,谢夙卿的心里又何尝好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不可置信 , 随后又是不得不信,没有人会用这件事情开玩笑。
谢夙卿的心无处安放 , 她看见楚胤痛苦的神情又觉得心疼 , 她抓住楚胤的手 , 抱住他瑟瑟发抖的身子,唤着他的名字:“楚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