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离宫的第二日,灯已阑珊 , 谢夙卿从御书房悠悠然散步回到梅林苑去。楚胤给她安置了一个清幽的好地方 , 知道她喜静 , 就没有给她安排大的宫室 , 而是梅林苑这般的小家碧玉型温馨的小屋子。谢夙卿甚为满意。
楚胤今夜有事,与内阁商谈南方倒春寒 , 寒流侵袭 , 本来要渐渐暖和的天气 , 此时却如寒冬一般 , 农作物根本无法生长 , 这就打乱了农民一年的次序 , 为此,朝廷不仅要解决粮食问题,还要解决农民安生的问题。
谢夙卿不会给他添麻烦,便先行退了出来,要是被那些顽固又迂腐的老家伙看见自己如此胆大妄为,与皇帝共处御书房办事,还不吵翻了屋顶。
今日带了步怜一人出来,步怜性子静,较为沉稳 , 比较待得住,是以谢夙卿每回来御书房都只带步怜 , 彩玉留在梅林苑照看。
步怜一言不发的跟在谢夙卿身后 , 在本就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无趣了 , 谢夙卿有心要把步怜培养的更活泼一些。
“原祖皇帝曾携心爱的皇后游于那桥上 , 那座桥刚建,祖皇帝就想要德英皇后去看看 , 桥头桥尾莲花开了满桥 , 德英皇后是个名动京城的大才女 , 却是个忧郁的病美人 , 她只在那座桥上留下了两句诗。——伤心桥下春波绿 , 曾是惊鸿照影来。”谢夙卿一时愣住 , 她原本想讲讲这宫中的故事,让步怜打起兴致来。却没想到是自己扯向忧郁的一面去了,不过,那确实是段佳话罢了,祖皇帝与德英皇后伉俪情深,世人皆知。
谢夙卿缓缓的放下了指向那座桥的手,讪讪的笑了笑,道:“不管那诗句是不是愁云缭绕,总归他们的感情是温润如春风的 , 那座桥见证了一段千古佳话,想去看看么?今后也许你也会与心爱之人在那儿相遇。”
步怜红了红脸 , 垂下了头 , 随后又抬起了头 , 像是想起了什么 , 眸子晶亮,“有回午后 , 主子没能午睡 , 而是出来闲游 , 步怜不放心就跟了出来 , 步怜看见您与皇上相遇此处,是不是同当年的祖皇帝是一样的景象?”
步怜和彩玉都是楚胤选来照顾自己的 , 担心自己的安危而跟着自己出门 , 谢夙卿也不会有所在意,这是她默许的事情。
谢夙卿倒真是被这个问题问楞了,呆呆的,思绪不自觉飘到了那日午后,阳光正暖,却心烦意乱。
良久,她才淡淡的开口道:“怎会一样,至少他们俩的心靠得很近,而我们……很远……”
“您也可以很近的,爱一个人不就应该全身心的去接纳他么?”步怜不得而解。
谢夙卿摇摇头 , 目光淡然而悠远,漂浮于水面上。
她没有向步怜解释 , 因为步怜不会懂 , 爱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 不是女人的委曲求全而求来的幸福 , 这是男尊女卑的思想,她需要的是两个人互相给予的温暖。
换句话说 , 即使自己能敞开心扉 , 全身心的接纳了 , 楚胤又做得到么 , 他有他的江山要守护 , 自己不能阻碍了他的步伐 , 他会因为江山而周旋于各色的女人之间,也许他是爱自己多一点的,却不是全部。
游于石桥之上,四周流淌的微风,吹起了谢夙卿的发丝,一切都如此精美,她微微抬头,闭上了双眸,长长的睫毛在风动的作用下轻颤 , 如同一只扑腾着翅膀的蝴蝶。
步怜看着她都要看呆了,谢夙卿算不上倾城的美人 , 却是十分耐看的 , 讨人喜欢 , 五官搭配在一起毫无维和感 , 其实最令人羡慕的是她身上散发的气息,清爽如山间泉涧 , 又如兰花的幽香 , 令人难以琢磨 , 很是奇妙的感觉 , 神秘而令人想要探寻 , 却又不忍心打破她的静谧。
“放开本宫!拿开你们的脏手 , 本宫的千金之躯是你们这些低下的人能碰的吗!本宫要去面见皇上,你们谁敢拦着!”
谢夙卿的灵魂仿佛都要随风而去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叫骂声打破了这份宁静,谢夙卿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这个声音……她很是熟悉!
“我们走吧。”谢夙卿给了步怜一个眼神,示意她快些离开,她可不想在这里与那人纠缠。
奈何天公都不做美,她刚刚回身,走下石桥,前方袅袅一身影款款而来,白缎收腰绿衫 , 流苏下摆,随着她的走动摇摆 , 旋开 , 如花绽放。
“卿儿妹妹。”亲昵的呼唤 , 优雅的声线 , 高扬的语调,声音飘过湖面 , 飘过桥面 , 飘过松树林 , 也足以飘进那人的耳朵里。
阮贵妃看见谢夙卿的时候甚是欣喜 , 便大声叫唤了一句 , 却没见着谢夙卿一脸的尴尬之色 , 讷讷的福了福身,道:“阮姐姐。”
“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见你,今日天气甚好,我才出来走走,想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私下里见面吧。”阮贵妃的兴致很高,声线也很清亮,如果说谢夙卿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现在就是完全逃避不开了。
谢夙卿笑了笑,道:“听姐姐的声音 , 倒是病好了许多,上回去给你奉茶 , 杏儿说你卧病在榻 , 我便没有去叨扰。如今……可是好了?”
阮贵妃方才的声音确实算是洪亮 , 一点也不像病中的人 , 可谢夙卿也没有多想,阮贵妃是太后的人 , 在太后的撮合下两人也认识了许久 , 经常陪太后一同下棋 , 闲聊 , 念佛 , 阮贵妃是个良善之辈 , 这是谢夙卿目前能够得出的结论。
“病是好了,杏儿说我总是病怏怏的,没有一点朝气,我怕这灰暗的气息会沾染上你,所以……妹妹不要太在意。”阮贵妃笑着解释道,神态自然,印堂上确实有一丝病态的青色。
谢夙卿点点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准确来说是一连串的 , 谢夙卿扶了扶额,她还是来了。
“谢夙卿 , 你给我过来!不知道你这妖媚狐狸在陛下耳边吹了什么风 , 为什么要让我面壁思过三个月?三本那么厚的佛经 , 陛下居然忍心让我抄十遍 , 你存心不想让我好过是么?”那声音尖锐刺耳,谢夙卿恨不得将耳朵塞起来 , 她从来不知道 , 韩向雁是个如此难缠的货色 , 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打,原来那个矜持贵重的韩向雁哪里去了?
其实还是谢夙卿对她了解的不够透彻 , 当初谢夙卿还没进东宫的时候 , 东宫中的侍妾 , 不管是其他官员或者皇子王爷送的,她都使尽手段,将人逼疯,逼走,甚至逼死,那叫一个心狠手辣,那叫一个泼辣。
楚胤还是忌惮御史大夫韩佟的势力,对待韩向雁,绝不能随意处置。谢夙卿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 因此也觉得甚是棘手。
谢夙卿调整好面上的表情,淡定 , 吸气 , 吐气 , 转身 ,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她愣是拖了半晌。
“原来是雁贵妃 , 皇上不是让你在玉泉宫中好好呆着么 , 这怎么出来了?”谢夙卿也就在方才才知道的这个消息 , 从韩向雁的嘴里。她隐约知道楚胤为什么要这么做 , 该是为她出气去的 , 她的心中一暖 , 却没有表露出来。
谢夙卿看着韩向雁身后一连串的影子,一个个提着红灯笼,追着韩向雁跑,实在不敢真的动手,否则真要伤到她一根毫毛,后果很严重!
可是谢夙卿是谁,该有魄力的时候,她比谁都要有魄力。“今夜羽林军是谁当值?这宫中咋咋呼呼,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况且贵妃娘娘是遵陛下旨意在宫中静修的 , 现在跑出来了,你们难道也要一起抗旨不尊了吗?”
韩向雁没有预料到谢夙卿会做的这般果决,直接示意那些羽林军将自己带回去 , 她指着谢夙卿的鼻子 , 大骂道:“你在说什么!你闭嘴!你唆使他们对付我 , 等我父亲回来了 , 不会叫你好过,你们都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对付我!真是好样的!就不怕有一天遭报应吗!”
韩向雁被气的脑子发热,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 就是阮贵妃在一旁都皱了皱眉头 , 前朝与后宫之间 , 本就不该存在联系 , 即使有联系 , 也不该拿到明面上来说。韩向雁这是犯了大忌。
谢夙卿叹了口气 , 她现在不想与韩向雁牵扯。韩佟已经被支使去了晋安,此时不宜再动他,免得动静太大,反而引起朝中大臣的恐慌,对楚胤不利。
这时候阮贵妃站了出来,温言道:“再过一阵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你表现的好一些,皇上会放你出来的,可千万别因小失大 , 错过了太后的寿宴。”
阮贵妃这是打圆场了,不想两人吵得火热 , 就连哄带骗的想要将韩向雁哄走。
第一 , 太皇太后的寿宴是在两月之后 , 楚胤既然说了三个月 , 就是考虑到了不让韩向雁参加那场宴会了。
第二,楚胤是说一不二的 , 对待除谢夙卿以外的人向来说一不二 , 所以 , 三个月就是三个月 , 没有更改的可能。
因此 , 综上所述 , 韩向雁注定参加不了太皇太后的寿宴。
这个阮贵妃能想明白,谢夙卿也能够想明白,韩向雁又怎能想不明白?
韩向雁甩开身边两个侍女,冲上前来,“是你对不对,你就是为了不让我参加太皇太后的寿宴,才让皇上把我关禁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