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谢夙卿便上了马车 , 回首望向客栈的方向 , 空荡荡的 , 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在啁啾 , 没有看见她想看见的身影,她自嘲的一笑 , 心想道 , 他又怎么会来送自己呢 , 他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殊不知 , 谢夙卿在方离开的时候 , 身后转角处露出一道雪白的身影 , 一双黑瞳,正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他不是不想相送,是不敢,这样面对面的离别,是对心的伤害。
漫漫长路,谢夙卿又转回了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牛马成群,她的心思却完全没有落在这些美景之上。
在当日的夜里 , 她便到达了王庭,因为有乌鲁拉之前给她的令牌 , 所以要进去只需通报一声 , 乌鲁拉也很诧异,为何她又回来了?
“你和楚大哥又吵架了?”阿卡兰是个直性子 , 一见到谢夙卿便说了这句话。
谢夙卿苦笑 , 她现在很像是刚刚吵架来的么?她摇了摇头,道:“惦记你们而已 , 他拗不过我 , 放手了。对了 ,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要和你们说。”
谢夙卿使了一个眼色 , 周边太多人 , 人多耳杂,不适合讲话,乌鲁拉很快就明白了谢夙卿的意思,与谢夙卿一同进了大帐,阿卡兰也跟了进来。
“还记得原来的桃妖姑娘么?”谢夙卿开门见山问了出来。
“你说的是哪一个桃妖?”阿卡兰问道,她是知道军政司的那个桃夭的。
之前谢夙卿也没有多想,那个时候没有时间去追究桃夭的来历与身份,现在想起来,或许是自己太神经大条了 , 也许越明显的事情,就越容易被忽略。“或许 , 这两个人就是一个人。”
阿卡兰瞪大了眼睛 , 她想了想,又摇头道:“那严谨是认得桃妖的……”
“是 , 可是你也别忘了 , 严谨是璠玙人,而桃妖的身上 , 一半是璠玙的血 , 一半是草原的血。所以桃夭能和你说流利的北蒙话 , 却长了一张妖艳的脸。至于严谨 , 如果证实桃夭就是桃妖的话 , 那他的身份也会不一般 , 绝不是平常百姓那么简单。”谢夙卿忧愁的说道,“军政司的司马暴毙身亡了,原来的司监上了位,而现在,桃夭依旧是司马夫人。”
谢夙卿透露的信息让人产生遐想,一听就能听出其中的问题来。
“让一个王庭的侍女陪我去蒙托一趟吧,我自己惹下的祸,自己承担。”谢夙卿坚定的说道,眼睛发亮 , 宛若天上的星子。
乌鲁拉和阿卡兰都知道,谢夙卿的自责是因为 , 严谨是跟着她一起来的 , 而严谨若是刻意隐瞒了桃夭的身份 , 那即是大错。
乌鲁拉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是我的责任 , 我担心,璠玙的手伸的太长了。”谢夙卿的语气依旧坚定 , 不容置疑。
乌鲁拉叹了口气 , 道:“你先休息吧 , 明日我让原来的侍女过来。”
谢夙卿也知自己身体疲惫了 , 不再逞强 , 便去了原来的帐子里休息了 , 谢夙卿离开的这几天,布什王妃的伤好了一些,如今已经恢复了清明,整日以泪洗面,不知道的人,一定会可怜这个女人,埋怨上苍为何要夺去这个女人的孩子,殊不知,这孩子 , 是她亲手葬送的。
布什王妃醒来就闹,闹着要回去布什 , 乌鲁拉之前还能堵住布什王的口 , 可是现在 , 他堵不住布什王妃的口 , 这会让天下人都笑话他,太不近人情。
在谢夙卿回来的同一天上午 , 布什王就携着王妃一起往布什去了 , 谢夙卿忘记了问这回事 , 乌鲁拉也没有提起 , 他希望 , 谢夙卿这次去蒙托 , 不要太快回来,远离灾难。
深夜,乌鲁拉依旧埋头在灯下,批改军务,一双纤弱的手执起一件秋色披风,温柔的盖在了乌鲁拉的肩上,乌鲁拉蓦然抬首,正撞入了一双春水般的眸子,乌鲁拉和煦的一笑 , 吻在了一只白皙瘦弱的手背上。
“王,早些歇息吧。”女子的声音粗犷 , 沙哑低沉 , 像是一块新鲜的草皮不小心落了个炭下来 , 烧坏了草皮。
再看女子白净的脸蛋 , 忽然觉得,这声音如此的愕人 , 样貌与声线极其的不相符 , 简直就是天堂与地狱的交叉。
女子开口很小心 , 很温柔 , 可是她一开口 , 整个寂静的大帐里都是她惊悚又突兀的声音 , 她自己似乎也很不自然,神色间带着难掩的羞愧,垂下了头。
乌鲁拉却是温柔的一笑,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拂平了她蹙起的额头,他道:“说好的,以后不要再蹙额了,还有,即使人人都说你的嗓子不好听 , 可是我觉得很好听,很特别 , 能够让我在人海中 , 很快找到你 , 即使是来世 , 我也可以通过声音去找到你,所以 , 请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 , 这会让我很受挫的。”
乌鲁拉的话 , 让他美丽的王妃 , 扎丽丝笑了起来 , 眼眶里一片晶莹的泪花。
扎丽丝 , 拥有天使般的容貌,却败在了一个铜锣般的嗓子上,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讲过她自己的故事,可是在大婚初 夜,她将自己的故事都讲给了乌鲁拉听,因为乌鲁拉是她今后,要托付一生的男人。
那夜红灯绰影,喜庆的日子,总让人的心也跟着放松起来 , 可是有一个人,怎么也笑不起来 , 她就像是一朵一直被人安置在阴凉处的向阳花 , 终年见不到阳光 , 终年不能朝阳微笑。她爱蹙额 , 从她八岁那年,就爱蹙额。
人人都说 , 她是被宠大的孩子 , 的确 , 她是东单州长的女儿 , 有一个富庶的背景 , 可是 , 谁也不知道,她并不快乐。人人都说,她被宠的骄横跋扈,无法无天,没有这个父亲根本就嫁不出去,她知道,前半句话是错的,但后半句话说的不错。
她没有骄横跋扈,无法无天 , 她会将自己埋在小小的空间里,她宁愿不去面对其他人 , 为什么别人会传出谣言去诋毁她?恐怕 , 只是因为她粗犷的声音吧 , 那样铜锣般的声音 , 深夜都会将侍女吓醒的声音,又不知道吓跑了多少人。
她多么怀念啊 , 自己的声音曾经也是正常的 , 如同其他女子那样 , 娇羞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你是个怪物 , 可是 , 自从八岁那年 , 她再也没有听过自己原本的声音。
大婚当夜,乌鲁拉醉醺醺的走进了大帐,扎丽丝静静的望着他,没有开口,她害怕,她一开口,便会吓跑眼前的男人,这事儿,曾经发生过许多次 , 所以,她没有开口。
乌鲁拉朝她微笑 , 笑容和煦如春风 , 温柔似水 , 可是 , 眼里并没有父亲看母亲那样的爱意,他不爱自己 , 她见到他的时候 , 就已经知道了。
乌鲁拉吹了灯 , 走到床边 , 她很紧张 , 紧张的扯住自己的衣角 , 不敢动弹,她闻见浓重的酒气,还有乌鲁拉身上,越来越清晰的男人味道,乌鲁拉走到床边,搂着她的腰,躺了下去,她无比的害怕,乌鲁拉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男人。
她小声的啜泣 , 只身来到王庭,离开父亲的庇佑 , 她不知道 , 自己有什么能力去面对生活。
或许是乌鲁拉听见了她的啜泣声 ,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 点亮了烛灯。
扎丽丝的衣襟半解,垂着头 , 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乌鲁拉开口问她:“怎么了?想家了么?”
扎丽丝没有听过如此温柔的男子的声音 , 她曾经期盼着 , 自己也能得到像母亲那样的爱情 , 一辈子有父亲宠着 , 爱着 , 可是八岁那年,她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乌鲁拉对她的温柔,她知道,有一半都是假的,因为乌鲁拉并不爱她,而是急需父亲的帮助。
扎丽丝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乌鲁拉疑惑的望着她,问道:“你的母亲是西楚有名的花旦 , 声音如同夜莺吟唱,想必你的声音也如夜莺那般美妙吧。”
乌鲁拉本是客气 , 奈何 , 正踩中了钉子 , 扎丽丝一愣 , 转而化为悲伤,整个人都低到了尘埃里 , 乌鲁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 只是觉得 , 眼前这个娇弱的女人 , 很值得人去怜爱 , 他拥她入怀 , 如同哄孩子一般拍打着她的背脊,温声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我给你道歉好吗?不要再哭了,我最怕女孩子哭了。”
扎丽丝也没有想到,乌鲁拉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会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她愣愣的看着他,忘记了哭泣。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我……”刚发出一个音,她就感觉羞愧难当了,索性 , 乌鲁拉好像没有表现出他的诧异。“我的声音……很难听是不是?”
她神经兮兮的看着他,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自己不愿听见的答案 , 她就会满心受伤 , 可是他 , 给了他最温暖的一笑 , 他道:“原来你一直是在意你的声音,才不想说话的。”
“看见你的眼睛 , 我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 有什么能比得过心地善良呢?你既然成为了我的王妃 , 我便会对你好一生一世 , 我倒觉得 , 你的声音很好听 , 很有特色,只是别说太多话了,累着我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