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寒凉如冰。
回京的速度在当夜就已经在加快 , 连夜的行路之旅 , 是死寂 , 是气氛压抑的人抬不起头来 , 是每个人的心都在痛哭流涕。
楚胤已经有三日未眠,原本需要六七日的日程 , 此次只用了三日 , 每个人都毫无怨言的在夜里行路 , 在夜里走过幽森的峡谷 , 不休不眠。
京城就在咫尺之间 , 触手可及 , 楚胤却第一次停下了脚步,站在京郊的小山坡上,楚胤遥遥望着帝京的模样,心里尽是荒凉。
他的脚步像是被生生定在了原地,无法前行,因为一旦前行,面前将会是一具冰凉的尸骨在等着他,他能否欺骗自己,这是假的?
“总该面对的,人总有生老病死 , 少不了离别。守得住,便好 , 守不住 , 那便只能认命。”谢夙卿站在楚胤的身侧 , 风撩起她的衣裙 , 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说的,谁也不想尝失去的滋味 , 夙卿 , 陪我坐会儿 , 行吗?”楚胤的声音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 , 如此无助。
“嗯 , 我在身边陪着你。”谢夙卿掀起衣摆 , 坐了下来,楚胤将她拉近自己的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小时候,皇祖母也会把我拉到她的怀里,陪我聊天,那时候帝京的天空还是明镜一般的,父皇抓课业抓的很严,整日都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什么朝堂政治 , 只有在皇祖母的怀里,才能什么都不用想 , 只有舒心和愉悦。”
楚胤声声诉说 , 谢夙卿悉心聆听。耽搁了一个晚上 , 次日清晨再次朝着京城进发 , 京城触手可及。
离开的时候,楚胤威风凛凛的坐在马上 , 百姓纷纷送行 , 十里长街都站满了人群 , 那时候 , 可是今日回来 , 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挂上了一张黑色的布条 , 乌鸦的啼叫压覆在整个京城的上空,久久不得散去。
百官在城门迎接帝王的归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沉痛的神色,而楚胤,阴沉的脸色仿佛江南地区的梅雨天气,阴云徘徊,弥久不散。
谢夙卿恢复了士兵的打扮,回到了后备营。雷胜看到他回来也没说什么,可是态度好像忽然冷漠了许多 , 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她疏远。
雷胜是个聪明人,那日在疫区 , 他遥遥忘了一眼皇身边的女人他便认出她来了 , 身形一致 , 一颦一笑也是一致的 , 让他能够确认的是她的目光,真挚纯净 , 坚强又柔情。
可是属下告诉他 , 皇帝很是宠爱那女子 , 听说太医他们和那女子也是相识的 , 说不定她是宫中的哪个妃子。这虽是大胆的猜测 , 却真的被猜中了。所以这次谢夙卿回来 , 有人暗暗对他下达了命令,让他照顾好苏青,他便知道,这女人的身份真的不一般。
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暗自嘲讽自己的可笑,原来与苏青相处的那些日子,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原来一度怀疑自己对他是否存在不应存在的情愫,可是当知道她是女子之后 , 他在确认自己对她的情愫之后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她是皇帝的女人。
那份情愫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楚胤回朝 , 已经披上了一件素服 , 雪白的长袍 , 白衣胜雪 , 映衬着他苍白的面容,更加没有血色。
遥遥相望 , 谢夙卿只望见一个苍凉落寞的背影 , 上了龙撵 , 一路延伸进入皇宫 , 谢夙卿则是跟着后备营回到军营 , 她现在还不能正大光明的回去。
再次收到宫中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 可是这个消息于谢夙卿来说,只能算是个噩耗,还不如不来。
事情还要从七日前说起。
那日天空中下着阴雨,绵绵细雨落得人心憔悴,雨打芭蕉,淅淅沥沥的发出清脆的声响,宫中的绿瓦红墙,在雨中静静伫立,庄严又落寞。
长乐宫中的人群如潮汐般涌动 , 来来往往,各自奔走 , 每个人的面上都露出焦急之色。
苏姑姑站在门边跺着脚 , 明明是酷暑天气 , 却觉得身上无比的寒凉 , 一直凉到了心里去,整个人都有种要瑟瑟发抖的感觉。
门吱呀一声开了 , 这一声尖锐刺耳 , 有如腐朽了很久的门经世之后才开启。
太医令背着医箱出门 , 手中是弥久不散的药味 , 苏姑姑焦急的拉住他 , 道:“太医,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怕是挺不住了!这一次撞伤在脑部 , 脑中一块大块的血块不化,碰伤了神经,再加上……太皇太后的身子本就衰退的厉害,这一次,怕是真的……不行了……”太医令面露难色,神情冷肃,不时的叹息道。
苏姑姑的身子一震,直直后退了一大步,撞在了门框上 , 整个身子都要虚软了,张口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在方才 , 太皇太后在花园里散步 , 因为要下雨了 , 就让太皇太后在湖心亭里坐会儿 , 等于下过去再走,雨下的时候 , 天气微凉 , 自己就说回去那件披风给太皇太后 , 让太皇太后自个儿在湖心亭坐会儿 , 可是等到自己拿了披风回来 , 就发现太皇太后倒在了地上 , 额上还肿了个大包,一旁就是一根雕龙的柱子。
那一刻,苏姑姑的心里顿时拔凉,慌张的将太皇太后扶起,大喊着找来人将太皇太后抬回永乐宫,同时宣了太医来。
现在,苏姑姑听见这个消息,心下已经是一片空白了,颤颤巍巍的进了内殿 , 走到床边,太皇太后的双眸紧闭 , 像是已经进入了沉沉的睡眠当中 , 呼吸很轻微 , 轻微的像是没有。
苏姑姑的眼眶顿时湿润了。两行清泪无声的滑落。
那年她进宫 , 误撞了龙撵,当时的太皇太后还是一名贵妃 , 她为了自己冲撞了与皇帝同行的皇后 , 把自己留在了身边 , 那年太皇太后20岁 , 自己13岁。
那年皇宫中下了大雪 , 皇后却使了幺蛾子 , 让自己在冰雪中洗衣,当时太皇太后正和皇帝在宫外的千雪园里避寒,游园,可是她为了自己,回到了皇宫,帮自己免受责难,那年太皇太后25岁,自己18岁。
那年皇帝出征,太皇太后失去了天子的庇佑 , 母家被皇后家族打压的极惨,可是她没有屈服 , 而是选择了另辟蹊径 , 收拾了包袱带着自己一同奔赴边疆的战场 , 在战场中 , 她是智慧的军师,在皇帝不信身中流矢的时候 , 独当一面 , 指挥千军万马 , 直捣敌军的阵营 , 那飒爽英姿永世流传。
同年皇后家族贪污受贿 , 滥用权力 , 在朝中称王称霸,将太皇太后的家族陷害入狱,等到皇帝归来之时,一切都反转了,皇帝彻查此事,将皇后贬为庶人,皇后一家轰然倒下,封当年的太皇太后为皇后。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用血与泪换来的。那年太皇太后30岁 , 自己23岁。
陪伴太皇太后走过多少的刀山火海,荆棘之路 , 自己已经数不清了 , 她只能说 , 太皇太后已经是她生命中最亲的亲人 , 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泪如雨下,抓住太皇太后的手 , 那手经历了岁月刻刀的雕刻 , 原来指如纤葱 , 如今却是皱纹满布。“娘娘 , 您睁眼看看奴婢吧 , 奴婢舍不得您……”苏姑姑趴在床边 , 泪水将锦被打湿,就在上边绣着凤凰鸟的眼角地方,仿佛那只凤凰也在哭泣。
太皇太后却没有任何的动静,死气沉沉。
时光再也不能倒回,太皇太后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直到再也没有呼吸,太医令在当夜,就宣布了太皇太后的死耗。
宫中的丧报快马加急的送去。
宫中最大的变动就是后妃,太皇太后原本不闻世事 , 却一直都在后宫中树立了威严,不管是谢夙卿还是阮贵妃 , 都多承太皇太后的庇佑 , 可是现在 , 庇佑不再 , 阮贵妃好歹有背后世家的支撑,而谢夙卿 , 完全孤苦无依了。
后妃纷纷入太庙为太皇太后祈福 , 从太后薨的那一日开始 , 一直要到皇上归来。
雁贵妃却明显嗅到了一丝机会 , 因为太庙的祈福 , 谢夙卿竟然都没有出席 , 后宫中大大小小的妃子都已经出席,不管是露过面的还是没露过面的,都来了,除了谢夙卿。
于是乎,在楚胤到达京城的前一日,也就是楚胤在京郊停下的那个夜晚,雁贵妃大闹皇宫,直接逼得谢夙卿不在皇宫一事败露。后妃私自出宫,是要凌迟处死 , 灭九族的。
这一次,太后也没能拦住。
一边是太皇太后的大丧 , 一边是谢夙卿私自出宫的事情 , 朝堂后宫顿时间都变得热闹了。
而谢夙卿 , 也没法立即回宫。
思绪回到今日 , 谢夙卿坐在被月光晒得冰凉的石阶上,一副沉思的模样 , 就连彩玉走到她的身边 , 她也没有察觉。
“娘娘?娘娘?”彩玉轻声叫唤 , 总算把谢夙卿的思绪拉回来了。
谢夙卿看了彩玉一眼 , 道:“彩玉 , 我这次 , 是不是又给他添乱了?”谢夙卿口中的“他”,就是指楚胤。
彩玉想也没想的就摇了摇头,道:“娘娘没有添乱,只是雁贵妃太磨人了,娘娘无争无求,也逃不过她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