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阵中仍没有消息传回来 , 靖王命令鸣金 , 提醒楼东瑜速归。
身在阵中的楼东瑜有没有听到中军鸣了三次钲的声音 , 不得而知。但直到入夜十分 , 也不见人归还。
浅夏不由得慌了:“小瑜会不会出事?”
靖王面沉似水 , 脸上不见半分表情 , “按理说,探阵是不允许动武的 , 他们有布阵的权利 , 我们也有探阵的权利,破阵日期是后日午时 , 只要楼东瑜按约定不碰阵里的任何东西,他们便没有借口动手。”
他这话原意是安慰浅夏 , 但军中不乏粗犷之人,靖王话甫一落地 , 边上有个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抱着头盔扯着嗓门喊:“但云国向来不是讲理的人,万一楼小公子真的发现了什么,被他们灭口了怎么办,小公子又不会武功,带的人手又不多……”
靖王脸色越来越沉。
旁边一个高挑将军不断用手肘撞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尤不明所以,冲着高挑将军喊:“哎,你撞我干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
中军大帐中,所有人表情肃穆,似在在印证一般。
其实不用络腮胡子说 , 浅夏也知道,楼小公子这一番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不行 , 我要去带他回来!”小色一白 , 浅夏只觉得头皮发麻 , 不管不顾的就要冲出去。
靖王眉头一皱 , 给血煞使了个眼色。
血煞一个手刀下去 , 正中浅夏后脑 , 不会武功的人根本不堪一击,浅夏登时昏了过去。
“尉迟将军带五千人马先去接应 , 如果实在没有消息 , 记得不要惹事更不要恋战,速回!”
尉迟彦说一声“是!”领命下去。
“玄朗,你回怀川传我令箭 , 今日起从宣阳门进城的人,不论商贩士农 , 没有令牌不许进。另外让徐老将军集结兵马随时待战!”
玄朗领了令箭回城,靖王扫视余下摩拳擦掌的将军们:“今日整军 , 如若子时楼东瑜未归,明日午时试阵!”
按照楼东瑜走之前所说,东门是死门,又是破阵眼必经之路,那么必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从生门杀进死门再寻找阵眼。
问题是这支军队由谁带领。
他的手下个个是热血的大昭好男儿,不怕以身殉国,但不管将士如何抱着必死之决心,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命。
血煞知靖王因何忧虑,于是再三请令:“我的轻功最好 , 又有带死士的经验,不如就让我……”
靖王摇头,“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可是王妃……”
“住嘴!”
只有他最清楚,何为沙场残酷 , 如果九龙阵真的困住昭国军队 , 他身为主帅 , 必身先士卒 , 而保护浅夏的任务就只能交给血煞。
血煞被敕令退下 , 帐中只余靖王一人对着楼东瑜走前猜想的布阵图思索。
亥时三刻 , 不仅楼东瑜带去的人没有回来,就是前去接应的尉迟将军都音信全无。
回来报信的斥候只说是到了前方烟霭地 , 便与尉迟将军失去了联系。
子时 , 前方突然来报,玄朗将军带着几个亲兵昏迷在账外。
靖王出了营帐 , 忽然营后起火,顷刻之间喊杀声四起。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 他治军素来严整,从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 可这一次,军营所在的位置就像改天换地一样,瞬息之间将他移到一个包围圈。
不仅如此,勘察的士兵回来,说回怀川的路已经找不到了。
纵然雾霭再大,地不会动,路就在。
靖王领军打仗十年,不得不承认,他是遇到敌手了。
地形要重新勘察 , 军队要重新布置。
尽管一切瞬息万变,靖王军仍然有条不紊。
浅夏却无论如何也安不下心来 , 小瑜生死未卜 , 靖王破阵一筹莫展 , 整个大军深陷危机 , 只有她一个闲人不知如何是好。
整夜她都坐在军帐中听靖王点兵布阵迎敌 , 一纵即逝的骚乱很快被靖王镇压下来 , 他似乎是生来就是战中的王者,有他在 , 所有人便有希望。
忽然她想起自己读不透兵书时 , 楼小公子敲着她脑袋嘲笑她的样子,真的 , 不努力过,怎么知道绝望。
脑子里读过的兵书简牍一下子全变成一个个刻板教条的文字 , 于战前根本毫无助益。
忽然之间她想起什么似的,腾地起身奔出账外 , 拢起书简往火堆里抛。
“你这是干什么?”靖王拉着她的手,靠近自己胸膛,希望借此安抚她的情绪。
大颗的泪滴从眼角滑落,她哽咽着自责道:“这些书一点用处都没有,关键时刻,我就是个废人,帮不上你,也救不了小瑜,就只能眼睁睁的看他送死!”
敌方不守信誉,竟然扣下探阵的兵将 , 这是防不胜防的,他们久在军中 ,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遇到过 , 早都心照不宣。
只是浅夏从未经历过 ,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兵书上的一句“兵者诡道也。”
靖王看着她流着泪的脸庞 , 宽厚的大掌抚去晶莹的泪珠 , 拧着眉头问:“我的王妃不是本事多着呢吗 , 本王可做好准备看着呢。”
他的调笑并没换来浅夏松一松眉头,只是白了他一眼 , 靠在胸口抽咽。
过来回禀进度的副将手里端着一张纸 , 遥望仍没有松手意向的靖王,叹一声红颜祸水 ,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浅夏的情绪逐渐被稳定下来,瞥见进退维谷的副将 , 闷声闷气道:“我没事了,你去看看 , 是不是有要事。”
靖王拉着浅夏的手,攥进手心,招手让副将过来。
副将只得硬着头皮过去,“王爷,这是新送上来的铠甲图样。”他把绘着铠甲样式的图纸交给靖王,不无遗憾道:“这样的构思的确能最大限度的减小伤害,但不说这套铠甲笨重的很,且一日半日的也不可能锻造出大批量的铠甲。”
靖王凝眸深思,注意力迅速集中在图纸上。
用重兵护体 , 是他能想到的减小伤亡的最好办法,可这一途行不通。
绘制工整的图纸在他手中被撕成碎片 , 飘散落地。
靖王有些落寞的回营帐 , 他必须重新拿出更好的办法 , 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 , 必须迎难而上。
一只小手小心的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来 , 缓缓退回去。
弯腰 , 浅夏将被丢弃到地上的碎纸捡起来,重新拼好 , 放在灯下仔细观察。
只要她能帮上哪怕一点忙 , 她都会不遗余力。
找来刚才送图纸的副将,问清楚为什么要造这么坚韧的铠甲 , 副将有些不耐烦的解释一通,浅夏如若没看见副将脸上的烦躁一般 , 命他带自己去军器监。
副将虽不情愿,又忌惮靖王妃的身份 , 只能听命行事。
说实话,自从这个王妃出现,军中对她颇有微词。
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一不善诗书二不善军事,头脑也不见得如何聪颖,对排兵布阵简直一窍不通,又冲动的很,偏偏靖王还宝贝的什么似的。这让所有人甚为不解。
说实话,在这群武人眼里 , 血煞比她更适合王妃这个位置。
但靖王军,靖王便是命令 , 任何人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到了军器监 , 副将像躲瘟疫一样 , 把浅夏丢给军器监的管事。
丁府监见送来的是一位金衣玉屡的女子 , 不用想也知道 , 一定是早在军中传的沸反盈天的王妃了。
不由拍红了脑门暗骂郭副将 , 都什么时候了,还给他找麻烦。
自己不受待见浅夏知道 , 笑颜不改:“府监不用照顾我 , 只分给我一个熟悉绘图的下手便好,还有我想看看王爷上次下来的手稿。”
把王爷对铠甲的一应要求交给王妃 , 丁府监找了个麻利会做事的孩子给浅夏打下手。
如此,便是在灯下看了一夜的手稿 , 抄抄画画。
一夜未曾合眼,原本就哭红了的眼睛 , 这会更是布满血丝。
被分过来的孩子倒是伶俐,端一盆热水过来,“王妃,擦擦脸把,忙了一夜了。”
“还有一点便好。”
浅夏捶捶早就僵了的脖子,继续埋头画图纸。
其实对于阵中情形,没有谁对她详细讲解过,她缺乏实战经验不了解也不足为怪。
但是如果给她一个具体的命令,再有一个蓝本 ,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她在靖王大帐中,看到过楼东瑜留下的图纸 , 大约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
猜测靖王意图 , 按照记忆中的样子 , 绘制了一副“木牛流马”图。
她本身是盗墓的 , 对机巧工具有一些了解 , 又熟读历史 , 待看清楚靖王对铠甲的要求后,便对已有的木牛流马做了一些改装 , 可以让人从里面使用轻便的武器。
其实国外不是也有木马屠城的故事 , 她所做的不过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愿这张图能给军器监一个参考,也不枉自己费了一夜功夫。
天色将明未明 , 重重雾霭之中,一切都显得那般缥缈的具有神秘色彩。
尤其是经历了一场偷袭之后 , 精神透支的军士门,此时正在养精蓄锐。
靖王忙了一夜 , 此时走出帐中,询问靖王妃在哪。
副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王妃在军器监。
“她去哪里做什么?”靖王眉头一紧,眼刀子能杀人一般。
副将缩了缩脖子,小跑跟在靖王身后。
此时才有些后怕,昨夜因见王爷不顾正事,竟然在议事中途丢下满营将士不顾,冲出去安抚情绪失控的靖王妃,惹来诸多不满,才赌气把王妃丢到军器监。
看到王爷一脸怒容 , 这才知道后怕,要是王妃真在军器监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 弄得身上大伤小口子的 , 就是杀了他也赔不起啊。
靖王走进军器监 , 迎面而来的炉火高温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还未开口质问丁府监 , 迎面跑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
那小兵见王驾亲临 , 不仅不慌 , 还面带笑颜:“王爷,小的正要去找您呢 , 王妃真乃神人,才一夜功夫便画了一张奇图……”
小兵喋喋不休说了一路 , 靖王只管沉着脸进来。
好好的不在帐中睡觉,跑军器监这么无聊的地方画什么图?
几个老头子此时围着一张桌子,手里拿着一张图纸传看 , 而他的王妃正趴在桌子上睡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