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是刚收拾出来的小桌,账本先后被送到黄衫男子面前 , 那男子一目十行的匆匆扫了一遍 , 不多时过来对浅夏躬了躬身 , 算是行礼 , 接着问了几个问题。
问题不难 , 不过是针对府中从前账目以及以后预算的一些浅显提问。
几天下来 , 通过几本账簿,浅夏对王府的大概也算有个了解 , 加上采薇轩的人手 , 能够帮得上她忙的实在没有几个,所以除了誊录 , 这些东西,她是实打实的过了一遍 , 所以很多事情也就了然于胸了,回应起来也算对答如流。
李轩昊一直静静的饮着茶 , 其间齐蔚幸灾乐祸的表情闪了几闪,他虽尽收眼底,却也没有计较的意思。
此时黄衫男子走了过来,一副惊诧的表情虽然被极力掩饰,还是被洞察秋毫的靖王殿下一目了然。
黄衫男子不是普通人,乃是靖王一手经管的暗门之一的玄门掌事,也就是专门管理财务的。
那个时代数学并不发达,能够理财算账的人本就不多,像黄御这种精通数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黄御性子刻板倨傲 , 能进到玄门的经过重重筛选,都是这方面的精良 , 所以玄门乃是五个暗门中人数最少最能以一当十的一门。
连玄门掌事都目露赞赏的人 , 还真是少见。
李轩昊扣在杯沿上的碗盖一顿 , 鼻间冷哼一声 , 不屑的抬眼。
从始至终脊背挺得笔直 , 连对王妃行礼都敢敷衍了事的黄御 , 此时却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衣襟撩起 , 直挺挺的跪倒在地 , 明知道此言出口会招来王爷不悦,还是战战兢兢道:
“王妃账目理得清楚明白没有一丝纰漏,且……且记账方法独特 , 化繁为简倒是别出心裁。”
作为管理财务之人,最重要的就是一丝不苟 , 所以黄御是靖王手下五个暗门中最不会变通,也是靖王最头疼的一个人。
偏偏那人经商头脑了得 , 玄门上下是无可替代的,靖王识人重才,才一直委以重任。
此时却未免生出些悔意,是他小看了他这位王妃,本以为带个行家来能一语中的的指出她的毛病,却忽略了万一她投机钻营真的做好了,这位不懂变通的掌事未必会说出称他心意的话来。
王爷脸上的不悦一闪即逝,目光若有似无的瞄了一眼身旁的侧王妃。
齐蔚不知道黄御是什么人,但看先前王爷对他倨傲的纵容 , 知此人必定是王爷看重之人。
此刻那人可谓前倨后恭的态度实在让齐蔚吃惊,眼看着一场好戏成了镜花水月 , 原本抱着夜浅夏处事疏漏 , 被王爷寻了错处教训一顿 , 王府大权还能回到自己手中的希望完全成了空想。
恨恨的紧了紧拳头 , 面上却装出一副和善笑容:“到底是太兮山出来的 , 王妃娘娘秀外慧中 , 当真是管理中馈的一把好手,王爷得贤如此,夫复何求呢!”
这话听着明面上是赞扬浅夏的话 , 实际上却是离间之意。
不管什么时候 , 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是皇后娘娘把持后宫 , 也要一步一个脚印的从头学起。何况浅夏才是一个刚入府中不久的新妃。
没人教导,没人扶持 , 皇帝陛下突然的一纸诏书下来,匆匆的就抬进了靖王府。
可就是这么仓促之下的赐婚 , 王妃却好像对府中一贯事宜应对自如。靖王身为皇子,即便多年从军,基本的戒心还是有的。
她说话小心翼翼,看向浅夏的视线早已越过她扫向靖王的脸。
王爷面无表情的听着这番言不由衷的赞美,不置可否。一贯被人猜度不透的神色倒是让齐蔚隐隐有些心安。
她这番话就算不能达到离间的效果,如此直白的阐述,也算是给王爷提了个醒。
夜浅夏作为太兮山中唯一的女弟子,纵然学的一身本事,昔日朝夕相处的也是灵犀谷中与世隔绝一样的男人们。
齐蔚的弦外之音李轩昊怎能听不出来 , 乜了一眼仍在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黄御,悠然起身 , “既然如此 , 本王也就放心了 , 王妃好生照管王府 , 也算为本王分忧了。”
黑衣银纹的身影走到门口 , 忽然一顿 , 头也不回的开口:“以后见王妃如见本王,若是被本王知道有谁胆敢对王妃不敬 , 定不轻饶。”
这话看似是在责备黄御方才的轻慢 , 同时对齐蔚警醒,是对王妃的放权 , 实则只是靖王爷觉得自己家后院的火烧的不够旺,仅此而已。
妇人善妒 , 这是他向来不待见女人的原因之一。
给王妃的权利越大,那些看不起她出身的人越是不服气 , 想找她麻烦的人自然越多,于是禁足的日子大概也不会百无聊赖了。
百炼成钢,是骡子是马,他这位王妃有多大本事总该拉出来溜溜。
而且,靖王府嘛,安静的太久了,是时候该弄出些动静来让那个人瞧瞧了。
黄御亦步亦趋的跟了王爷出去,齐妃被刚才李轩昊放下的话唬的一愣,转瞬心里的妒火烧的鼎沸 , 再维持不住端庄温雅的态度,找了个借口跟着离开了。
刚被放了实权的浅夏此时还愣愣的没回过魂来,她这关算是过去了?这么容易?
王爷说以后见王妃如见本人 , 是不是说她的禁足这就算解除了 , 王府里再也没有她的禁地了?而且那个她觊觎了许久的房间,是不是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去了?!
不知道自家主子想到了什么 , 只见口水都要坠到脖颈了 , 小竹子忙出声提醒:“王妃,这些账簿……”
“收起来,统统收起来!”
浅夏不耐烦的挥挥手 , 打了个哈欠。她现在急需好好的补一觉 , 至于王爷离开前的话到底是几个意思,有命明天想吧。
睡觉天大 , 连口饭都懒得吃 , 只想赖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偏偏有人不自觉最喜欢搅人好梦。
被小竹子一下重似一下的推醒,半呓语着嗔问:“天塌下来了?”
小竹子摇头。
“地震了?”
小竹子还是摇头。
“失火了!”腾地从床上坐起 , 浅夏惊恐的瞪着根本张不开的眼睛。
小竹子认命的摇摇头,对满脑袋跑马车的王妃有些无力 , “是张美人来了。”
一头倒进被里,浅夏装死 , 管她张美人王美人的,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天大的事睡醒再说。
就知道会是这样,小竹子无奈的侧了侧身子,轻飘飘淡悠悠的说道:“张美人是抱着珠宝匣子来的,她父亲是户部侍郎,差事肥的很……”
蒙头打算接着装死的浅夏忽的一蹦三尺高,两只眼睛冒着星星,就好像守财奴看到钱一样,不对 , 就是守财奴看到了钱,连语气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在哪,她在哪,快带我去见她!”
弯眉略挑 , 小竹子反而处变不惊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 斜斜的看了眼自家王妃满血复活的状态,“您不睡了?”
“觉什么时候不能睡啊 , 错过了宝贝多得不偿失啊!”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 , 趿上鞋 , 一边胡乱抹着头发 , 一边兴冲冲的开门。
小竹子抚额,她以前只知道小姐在侯府受夫人气 , 可不知道夫人竟是把她逼出了这么极端的性格,这是掉钱眼里的节奏吗!
“王妃——”
清亮亮的在后面喊了一嗓子 , 小竹子赶忙跑过去跟上。
她家王妃脑子不大好使,她可得看住了。
张美人进王府的日子不算太久 , 年纪比浅夏大不了多少,长得也算得上是个美人。
浅夏一副端庄泰然的假模样坐在上位 , 端详了这位美人半晌,也没能猜出她几度欲吐还休的模样 , 是想表达出个什么意思来。
不过小竹子说的不错,单看那珠宝匣子,花纹样式、材质做工皆是上乘,里面的东西想来也轻贱不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假咳出声,浅夏有些坐不住的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莫不是美人房里的茶不好,来采薇轩蹭茶水喝来了,不如我让小竹子包些上好的龙井送过去?”
张美人错愕的大眼愣了片刻,端着茶碗的手顿在半空,半天才明白 , 自己似乎是喝了一壶茶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顿时俏脸上一红,再扭捏不下去了 , 这王妃是什么脾性她还摸不大清楚 , 但有求于人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想到此 , 好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 , 一咬牙 , 再低了低头 , 手里的手绢搅了几搅:“实不相瞒,嫔妾今日是有事相求王妃。”
终于转到正题了 , 浅夏心里冷哼一声 , 眼睛却是瞟着珠宝匣子,“美人但说无妨!”
就冲那沉甸甸的匣子,啊 , 不,是美人欲吐还休我见犹怜的模样 , 这忙她也帮定了。
瞟了一眼周遭没有旁人,张美人不着痕迹的向前挪了挪 , “嫔妾侍寝的日子想请王妃往前提上几日。”
“啊?”
张美人说完用眼睛偷偷去瞄浅夏的反应,还没等看个真切,就被目瞪口呆的王妃先吓了一跳。
以前齐妃把持王府的时候,侍寝安排全都她一人说了算,一个月里倒是大半个月都要排在她的清音阁的。
剩下的半个月被几个美人、侍妾平分不说,王爷去不去还不一定。
而这个张美人最惨,本就见王爷的机会渺茫,偏偏排到她侍寝的那日,还是她葵水的日子。
现在王妃这反应 , 不会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咳……咳咳……”
一口茶水呛得浅夏直翻白眼,张美人扭扭捏捏了这么久 , 她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呢 , 原来是侍寝这件大事。
也对 , 全王府恐怕也就只有她对侍寝一事避之唯恐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