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皇后心疼地看着躺在龙榻上的皇上,小心翼翼地接过宫女手中送来刚刚熬好的药汤 , 用勺子在碗中搅了搅 , 盛起一勺 , 放在嘴边慢慢地吹了吹,轻声轻气道:“皇上 , 药熬好了,趁热喝吧!”
皇上面容憔悴 , 脸色惨白 , 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微微地张开口,喝下了皇后喂进口中的药汤 , 无力地低声说:“朕的好皇后,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了!”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都是臣妾应该做的!”皇后将手中的药碗放下,面对这位年长自己许多 , 几乎可以称之为长辈的男人 , 独揽天下权利统治的男人,自己从最初得知将要嫁给他做妻子时的陌生与抵触,如今经历过这二十多年的相处,犹如植物一样并肩生长在一起,感情早已如同亲情一般,只是不知皇宫的夫妻能否像平常百姓家一样,像亲人一般厮守。他是博学多才的师长,他是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兄长,原本以为自己会像当初那般满含痛恨的度过余生 , 痛恨是因为他的一道圣旨,令自己被迫忍痛与心爱之人分开 , 一分竟落得阴阳永隔 , 而今想来 , 已经没有当初那般炽烈的怨恨,毕竟他是自己三个儿女的父亲 , 这二十多年来 , 他给予了自己无尽的关怀 , 还有全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地位和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朕真的喝不下去,再喝多少怕也是无用!”皇上突然咳了咳,这咳的声音深重得令人恐惧 , 仿佛整个肺部要从身体里咳出来。
“皇上万万不可这么想,活在这世上,怎么会不生病,皇上是天子 , 有真龙护体 , 不会有事的!”皇后温柔地安慰皇上。
“皇后莫要安慰朕了,这几年朕的身子一向虚弱,到了这个年纪,必然是不如当年那样健朗!”
“皇上年轻着呢,身子也健朗,只是这些日子太过伤心,才会身神俱损,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了,没大碍的!”
“朕知道,皇后是在安慰朕,自幼朕的身子就比其他皇子弱 , 年轻时健壮一些,那时候随父皇出征 , 也是风餐露宿 , 身体伤痕累累 , 如今年纪大了,新疾随时可以引发旧患,体内具损!”
“臣妾哪里是在安慰皇上 , 静影和玲珑之事 , 对于皇上与臣妾的打击 , 犹如晴天霹雳,臣妾同样是心力交瘁,险些病倒 , 可想到那么多的事情还待处理,皇上病着,连一位做决定权利的人都没有,臣妾只能硬着头皮撑住!”
“皇后的身子不适,一定是这些天太过倦怠 , 快让朕好好看看皇后 , 朕的心都疼了!”皇上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皇后,却是力不从心。
“臣妾的身子已经康复了,现在臣妾不是这般精神地出现在皇上的面前,皇上也不必担忧,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皇后忙伸出手,紧紧地握住皇上伸来的那只虚弱的无力的手。
皇上欣慰地一笑,无力的手臂依附在皇后的手臂之上,“皇后真是辛苦了……”
张公公匆匆前来报:“禀皇上 , 兵部尚书裴不适,裴大人在殿外等候,有急报……”
皇后突然板起脸来 , 将手中的药碗重重地放在一旁 , 十分不满地说:“有何事如此紧急,难道不知皇上龙体欠安吗?”
“奴才罪该万死 , 可裴大人已在外等候多时,说是有急报!”张公公连头也不敢抬起 , 弓着腰 , 很是胆怯的样子。
“朕已经多日未上朝 , 怕是奏折早已堆积如山!”皇上的声音非常无力。
“臣妾不希望皇上费神忧心国事!”皇后的语气带着些埋怨。
皇上有些为难地说:“皇后关心朕,朕心里明白,可是……”
“皇上,臣妾不愿听!”皇后未待皇上的话音落下 , 带着撒娇的语气阻止。
“皇后莫要生气!”
“臣妾不是生气,是心疼皇上!”
“朕明白,明白……”
“皇上既然明白,那就不要再让臣妾担心了!”
皇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地念道:“朕乃一国之君,太多事情无法放下,朕也真的很累 , 有时候宁愿自己只是一介百姓 , 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和心爱的昕然携手白头,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上昕然最喜欢的花,伴其朝朝暮暮!”
“皇上,臣妾懂得!”皇后双目直勾勾地看着皇上,眼神里满是深情。
“朕,这个皇上真的是失败,若不是皇兄的野心早早被父皇识破,皇弟年纪尚幼,肩上还不足以支撑社稷重担 , 这个皇位未必是朕稳坐,其实朕真的没有那种称雄称霸一统万年的野心,朕宁愿只是一位平庸的皇子!”
“毕竟还是皇上坐上了这个皇位 , 皇上才是真命天子 , 多年来大容朝风调雨顺 , 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 , 虽然边关不断有外敌入侵 , 挑起战乱,也都顺利得以平息!”
“多年来 , 容朝一直风调雨顺,确实没有太大的波动,如若没有皇爷爷和父皇打下的盛世 , 又何来如今百姓的丰衣足食,朕甚是惭愧,无颜面对容朝的列祖列宗啊!”
“皇上言重了,在臣妾的心中,皇上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好皇上!”
“在朕的心中,皇后是这全天下最好的皇后!”皇上无力地抬起手 , 试图去握住皇后的手。
皇后心领神会皇上的意思 , 立刻伸手过去,紧紧地握住皇上的手,十分感慨地看着皇上。
皇上顿了顿,然后犹豫地开口:”匆匆交给他人,朕又如何放得下心!”
皇后低着头,面部虽未表现出明显的表情,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那皇上对何人才放得下心来?”
“太子还显稚嫩!”
“看来,皇上对于人选早已经有所斟酌!”
“朕如今身体的状况,不早些斟酌,又岂能安心!”皇上的语气里带着无助。
“皇上心中的人选是哪一位?”皇后又生怕表现出来得有些着急知道答案,自己的紧张似乎并不是为了儿子景明太子的前途 , 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从皇上的口中得到期盼的答案。
“朕想要拜托皇后一件事,不知皇后可否愿意?”皇上的语气很是诚恳。
“皇上命臣妾做的事 , 臣妾必定会全力以赴!”皇后脱口而出。
“朕希望皇后可以暂时代劳,替朕批阅奏折!”
“皇上对朝晖放心不下,反而信得过臣妾?”
“皇后出自书香名门 , 漆雕老爷文韬武略 , 想必言传身教,与皇后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 皇后的才情 , 朕难道还不清楚 , 若不是自幼饱读诗书,怕是没有这般深厚的底蕴!”皇上欣然地一笑。
“皇上过奖了,臣妾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 哪里称得上饱读诗书,臣妾虽贵为皇后,统领后宫,但终究所需管理的不过是妇孺和孩童 , 对于国政大事 , 臣妾可是一窍不通!”皇后突然想到,自幼在凌云阙跟师父习文,但他终究是修道之人,肯定无法与皇上口中那漆雕府上的书香氛围相比,现在想来,对于自己而言,拿剑确实要拿笔容易许多,可往往最后真正的掌权者都是拿笔者,拿剑者也只是听其命罢了。
“有朕做皇后的军师 , 皇后还有何可担心的!”皇上带着肯定的眼神看着皇后。
皇后欣慰地看着皇上,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 仿佛极大的心愿被满足 , 欢喜至极 , 却又不能表露得太过喜悦。
在皇上贴身太监张公公的辅佐下,皇后将皇上病倒以来积压多日的奏折一一批阅。起初 , 一些简单的事情 , 都由自己做主决定 , 心中不禁产生了巨大的满足感,内心的欲望似乎也渐渐变得强烈,这些容易驾驭的事情 , 对自己而言已经完全没有了挑战性,太多不懂的知识需要学习,太多不懂的内情需要挖掘,只能翻开资料 , 不断学习 , 或者向张公公求助,坚决不能有半点疏忽,需要认真,再认真,才能不让皇上对自己失望,毕竟这是皇上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将绝不能托付于外姓之人的国家大事交代给自己,必须要交还给皇上一份满意的成绩。
朝臣在殿外等待,对于皇上仍以龙体欠安为由未上朝议论纷纷:“这都多少天了,皇上依旧龙体欠安!”
“整日只是报‘龙体欠安’,究竟是何病,这些日子也不见说明!”
“不会是……”
“哎呦!王大人不可胡言啊!”
“秦大人提醒的是,勿怪勿怪!”
“如果咱们呈上去奏折,岂不是无人理会吗?”
“前些日子的确没有任何回应,昨日倒是一下子批阅了许多!”
“不是说皇上还在病着 , 今日仍未能上朝,昨日如何批阅许多奏折,令人不解啊……”
叶日星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朝臣之间的谈话 , 终于按捺不住 , 对着一位问:“柏大人 , 刚刚所讲,可否属实?”
柏大人转过身来,看到叶日星 , 顿时显得有些紧张,吞吞吐吐地回应:“曜……王……殿下……”
叶日星不屑地瞟了柏大人一眼 , 刻意高声地喝道:“柏大人为何如此紧张啊 , 本王在问你话,难道没有听到吗?”
柏大人原本若无其事的表情顿时收了起来,声音颤颤巍巍地回应:“回曜王殿下,微臣方才并没有讲什么!”
“本王是问你方才讲的是否属实,又不是要你的项上人头 , 为何如此恐慌?”叶日星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不是还未上朝,闲来和几位大人聊聊家常罢了!”柏大人忙为自己圆场。
“聊家常?”叶日星不禁冷笑一声,“朝廷之事,何时都成柏大人的家常了?”
“微臣不敢!”柏大人的神情有些恐慌。
“既然柏大人还能够分得清楚朝政和家常,那本王方才的问话 , 你应该知道如何作答?”叶日星的语气咄咄逼人。
“微臣……”柏大人的态度依旧犹犹豫豫。
“快讲!”叶日星对于柏大人的犹豫不决终于忍耐不住。
“微臣刚刚只是和几位大人聊起了皇上的病情!”柏大人伪装出一副无辜的神情。
“本王关心的不是父皇病情的那句 , 而是有关奏折的那句!”叶日星刻意压低了声调。
“其实,方才微臣只是随口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疑惑罢了,并……并没有发表任何对于朝政的议论!”柏大人急于辨明。
“多日来,奏折都未有批复,倒是昨日突然批阅完成了很多,是吗?”叶日星将自己的问题彻底摊开来讲。
柏大人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照这么看来,父皇龙体应该是已无大碍,不然 , 如何会有这么好的精力,批阅如此多数量的奏折?”叶日星的嘴角微微上扬 , 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柏大人低下头 , 不敢再与叶日星对视 , 以免惹来更多的麻烦。
“张公公,这都什么时辰了 , 今日的早朝是否又免了?”叶日星突然带着挑衅的语气高声地说。
“回曜王殿下 , 皇上龙体欠安 , 怕是今日也无法上朝了!”张公公恭敬地回应。
“父皇多日都未出席早朝,奏折也未进行批阅,为何昨日突然大量批阅 , 难道是父皇一夜之间大病痊愈,精力充沛起来?”叶日星带着质问的口吻。
“曜王殿下的意思,皇上有心批阅奏折,却有意不上朝?”张公公的态度不卑不亢。
“张公公真是有心 , 把本王的话理解出这个意思来 , 不过父皇是否上朝,本王可没有胆量多言,只是因为父皇龙体欠安,本王怕别有用心之人趁机干预朝政!”叶日星对于张公公的态度表示非常的不满。
“那曜王殿下的意思,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弄虚作假,扰乱朝政!”张公公的语气郑重其事。
“张公公未免有些太过嚣张了吧,竟敢这样跟本王讲话,看来 , 是全然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不要以为整日在父皇的身边 , 就可以借势为所欲为!”叶日星气愤地高声吼道。
“曜王殿下 , 请息怒 , 奴才万万不敢!”张公公低下头,脸上的神情有些惶恐。
“本王今日倒要看个究竟 , 堂堂大容朝 , 叶家的天下 , 是哪个有天大胆子的贼人,想要动摇!”叶日星恶狠狠地吼道,脸色一板 , 立刻转身,大步地朝殿前的台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