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皓月公主见宫门一点点开了,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进去。
“出去!”一个低沉而压抑的声音:“本宫谁也不想见!”
“皇兄 , 是皓月!”皓月公主随着声音的方向寻去 , 看到景明太子瘫坐在地 , 双目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盆灰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皇妹来了……”景明太子缓缓地抬起头来 , 像是还魂一般 , 可神情依旧漠然。
“皇兄 , 这是怎么了?”皓月公主大步来到景明太子的身旁,俯下身子,很是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景明太子淡淡地回道。
“明日可是皇兄的大婚之日 , 这般颓废,哪里像样子,是不吉利的,若是被父皇和母后知晓 , 必定会怪罪的!”皓月公主伸出手 , 轻轻地抚了抚景明太子脸庞的几根乱发。
“大婚……”景明太子不禁冷冷一笑,踉踉仓仓地站了起来。
“这么重大的事情,皇兄不至于会不记得了吧?”皓月公主忙上前去扶景明太子,生怕他会摔倒。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景明太子突然提高了声调。
“皇兄大婚,可是一生之中的大事,娶太子妃,对于全朝上下,也是大事一件!”皓月公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景明太子的神情变化。
“当然明白!”景明太子蹒跚地走到墙边,扶着窗边的大红色窗帘 , 将手突然指向厅门前悬挂的大红色灯笼,“即使不记得 , 母后每日便会在请安之后嘱咐一遍 , 公公和宫女会用种种行为来强调一遍,这满东宫的大红和宫门前悬挂的红色灯笼都将一遍又一遍地告知!”
“皇兄怎么如此不悦?”皓月公主的眉头紧锁,“哪户百姓人家娶新娘子不是喜笑颜开的?”
“不悦?”景明太子不禁自嘲般笑了一声,“景明哪敢有不悦!”
“皇兄一定是对这门婚事不满!”
“岂敢!”
“父皇与母后 , 是这当今天下权力的最大拥有者,其实跟普通百姓家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 都是在效仿 , 可能皇爷爷皇奶奶当初也是一样 , 处在长辈的权威地位上,想要大获全胜,对于儿女的幸福也要掌控!”
景明太子看着皓月公主,觉得自己的妹妹好像突然间长大了 , 不再是那个与自己一起玩耍的小女孩儿。
“皇兄是不是不中意太子妃的人选?”
“皇妹是说文家的那位陌生女子吗?”
“陌生女子?”
“一位陌生的女子罢了,何来中意与不中意之别!”景明太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皓月公主突然愣住,此刻如若自己是景明太子,也的确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 他口中的陌生女子是明日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 一个不久将为他生儿育女的人,一个在他登基之后为他统领后宫的人,一个将来与他携手白头的人,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彼此竟是连面也不曾见过,对于她的了解,恐怕仅仅是一幅画像,姓名和出身,还有那“第一美女”的头衔 , 可哪家的新婚夫妻不是如此,父母之命 , 媒妁之言 , 待到盖头掀起的那一刻 , 才能够知晓那个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的真实模样。他是太子,是皇上最钟爱的儿子 , 是皇后唯一的儿子 , 是在幼年就被立为皇储 , 从来都不曾有他不如意的事情,从来都不曾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只是在他的内心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揽尽天下的美艳 , 都不及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对自己的诱惑之大。
景明太子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眼神里透露出随月光飞向空中的无比向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让皇妹见笑了,景明不该说出这般无理取闹的话来!”
“皓月明白 , 虽然这十九年来 , 皇兄与皓月并不如普通百姓人家兄妹之间那般亲近,能够彻心长谈的机会也不是很多,但皓月还是一直都非常关心皇兄的,皇兄自幼热爱书画,不喜束缚,这皇宫之内再奢华,这太子之位再珍贵,对于皇兄而言,不过是囚禁的牢笼罢了!”皓月公主的语气意味深长 , 明白彼此之间不可能像普通百姓家的兄妹那样,一起成长 , 从小到大亲密得像身体与影子 , 那种经年累月下来的感情 , 不仅仅是“血缘”二字可以诠释的。
“皇妹,轻声一些 , 这牢笼之喻 , 莫不可被他人听到!”景明太子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这就是皇兄和皓月的悲哀,与生俱来的悲哀!”
“出生在皇家 , 这是皇妹和景明都逃不过的命运,注定要承受的!”
“可皓月就是不想这样认命!”
“出生在这皇宫之中,吃饭穿衣不必愁,甚至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其实本该觉得满足!”
“皇兄难道不想挣脱吗?”
“如果可以,景明心甘情愿拿这太子之位相交换!”
“假如上天给皇兄这个机会呢?皇兄当真会舍得自己的太子之位吗?”皓月公主的语气凝重。
“皇妹刚刚在说什么?”景明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皓月公主将景明太子拉到镜子前 , 与他并肩站着,直直地盯着镜子里的彼此,“皇兄觉得自己与皓月长得相像吗?”
“像,当然像,简直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皇兄当真?”
“皇妹可以自己仔仔细细地看,这脸颊、眉角、鼻子和嘴唇 , 根本就是出自一位画者笔下的两幅作品 , 略有小异,就连肩膀的宽度和腰身的形状都相差不多!”
“那如果换做皓月穿上这身太子服会如何?”
“恐怕是可以以假乱真,难以分辨!”景明太子顿时眼前一亮。
“皓月身为女子,却与皇兄的相貌和腰身如此相似,到底该是皇兄的不幸,还是皓月的不幸?”皓月公主的语气自嘲。
“皇妹何出此意?”
“皓月自幼与众位皇兄一同读书习字,不比众位皇兄的学识差,骑马、狩猎、剑术,样样也都同众位皇兄一起学习,自感并不逊色 , 敢与皇兄们比试的公主,恐怕只有皓月一人!”
“那是当然,皇妹天资聪颖,而且睿智果敢!”
“学识甚深 , 武功甚高 , 又有何用 , 还不是只能嫁做人妇,前半生被囚困在皇宫这个大牢笼 , 后半生被囚困在驸马府那个小牢笼 , 幸运一些 , 可以遇到一位知性之人,便可从此相夫教子,白头偕老 , 如果不幸,遇到一个纨绔之人,随后小妾成群,自己也只能独守空房,终日以泪洗面!”
“皇妹不必太过杞人忧天 , 皇家女子的婚事 , 哪个不是听从皇命,大多数都属幸运的,大皇姑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姑丈多年来一直对大皇姑疼爱有加,儿女也是懂事听话,不幸的情况,还是少数!”
“皇兄是在安慰皓月吗?”
“所讲可都是肺腑之言!”
“皓月当然明白,只是不甘心一生过那样的日子,也想要像皇兄们一样,管理朝政 , 带兵出征,就算是战死在沙场上,也胜过一生碌碌无为!”
景明太子淡淡一笑 , “如果皇妹真的是个男儿身 , 恐怕景明这太子之位 , 皇妹倒是更加适合,那样的话 , 景明便可以卸下这肩上的重担,去追寻那向往已久的自由自在!”
皓月公主压低声调:“其实 , 皇兄的这个心愿,现在并非不可能如愿!”
景明太子突然瞪大双眼 , 仿佛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看到回生的希望一般,“皇妹难道是要……”
“偷天换日……”皓月公主的嘴角微微上扬,挑起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偷天换日?”景明太子顿时紧张起来,“皇妹的意思是要公主换太子?”
皓月公主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这……”景明太子无助地摇了摇头。
“怎么,皇兄害怕了?”皓月公主的语气里带着挑衅。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 皇妹即使瞒天过海换上这身太子服,父王和母后那里瞒得过吗,宫中的皇亲国戚面前也会露出破绽,整日伺奉在旁的奴才奴婢难免透露不妥!”
“看来,皇兄还是舍不得自己这太子之位!”
“不是舍不得,是行不过!”景明太子一脸的不安 , “自幼景明有什么好吃、好玩,不是都会与皇妹一同分享吗?”
“那些东西的价值是可与这太子之位相提并论的?”
“总之,是不可行!”
皓月公主猛地指着镜子中的二人 , 眼神里流露出可怕的凶光,“看着镜子中的景明和皓月二人,这就是上天赐予的,也正是完成这个阴谋最有力的武器!”
景明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和皓月公主,一时竟出了神,连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彼此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皇妹,恐怕这一切,早已酝酿许久了吧?”
“皇兄若是愿意,剩下的事情就全权包在皓月的身上 , 未来之路,是生 , 是灭 , 绝不与皇兄再有半点关系!”皓月公主的语气坚定。
景明太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不紧不慢地将太子袍脱下来,一下子跪在皓月公主的面前 , 语气甚是凝重:“皇妹之恩,如同再造!”
皓月公主忙走上前去 , 想要扶起景明太子 , “皇兄如此大礼,皓月如何承受得起!”
“皇兄,快快起身!”皓月公主急忙扶起景明太子,“快走吧 , 逃出这牢笼,去找寻那种向往已久的生活!”
“景明离开,皇妹独自留下,该如何应对?”
“皓月自有办法,皇兄尽快离开就是,能够逃出去 , 过上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 也不枉来这世上一回,皓月这辈子是无望了,但求皇兄可以代替皓月活一回,皓月只是希望皇兄永远都要想念和铭记和自己有一位同生的皇妹,这十九年来,相守相爱,分担苦痛,分享快乐,以前是,以后依然是!”
“皇妹……”景明太子紧紧地将皓月公主搂在怀中 , 好像是紧抱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生怕眨眼的片刻就会永远地失去。
“皇兄!”皓月公主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 这恐怕是彼此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拥抱 , 也许将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 “皇兄快些从后窗离开,待皇兄离开后 , 皓月会在东宫内放一把火 , 明日是皇兄的大婚之日 , 整个皇宫本来就很忙乱,这样一来,岂不更是乱作一团,到时哪里还会有人在意这太子早已经偷天换日!”
“放火 , 那不是太过危险,皇妹独自一个人在宫内,火如果伤及到皇妹怎么是好?”
“皇兄不必再多虑了,皓月自会多加小心,赶快找件太监的衣服换上 , 快离开吧 , 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景明太子狠狠地点了点头,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
皓月公主见景明太子已经离开,便慢慢地迈着脚下的步子来到桌边,用力地将桌上的两盏烛台打翻,大声地叫道:“刘公公,皇兄命你快些进来!”
“奴才遵命!”刘公公毫不知情宫内所发生的情况,听到皓月公主的命令,立刻恭敬地回应。
皓月公主见刘公公推开门进来,依旧保持冷静地站在原地 , 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