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暑天,高悬在天空的一轮火热的太阳散发着灼热的光芒 , 院子里的花草树叶被晒得卷缩起叶子 , 没精打采的低垂着。天热得连蜻蜓都只敢贴着树荫处飞 , 像是怕被阳光灼伤一样。
厅堂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怒吼:“忤逆不孝的东西!忤逆不孝的东西--”
吼声惊得停立在树荫枝叶下的蜻蜓齐齐振翅飞走,树叶轻轻晃动。
屋里 , 卫老夫人坐在悬挂着‘妙手仁医’匾额下的太师椅上。她满脸怒意 , 狠狠瞪着卫瑾萱。大热天的,心火一起,整个人汗流浃背。木婆子站在身旁拼命为她扇风纳凉。
坐在卫老妇人右手边的卫成恒瞠目, 略带惊愕的视线落在卫瑾萱身上,这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卫瑾萱。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侄女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整一个逆来顺受的闷葫芦。
当年他离家的时候 , 卫瑾萱才五六岁,那个时候卫瑾萱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喜欢坐在院子里发呆 , 特别是在有星辰的晚上,她呆呆的看着星空能看一整晚,那个时候他记得他私下里曾对娘说这丫头会不会是个傻子。后来他离家五年,回来的时候正巧遇到爹逝世。第一眼见到卫瑾萱的时候,就觉得她死寂沉沉,一点都没有年轻女孩的朝气活泼。
他接手了药铺,常年出门外在外的采购药材,很少在家,所以三年相处下来 , 他们叔侄两人见面次数也不过区区几数。不过几次见面,都见她老实的呆在家里看书 , 性格内向 , 人也木讷 , 见了他这个叔父都不知道讨好巴结。所以他一直以为这个侄女是个胆小怯弱又木讷寡言的逆来顺受的性子!
想着她刚才用不咸不淡的语声说的话:“既然祖母觉得甚好,那孙女也没有任何意见。反正祖母也是丧夫寡居 , 那县丞老爷的爹也是丧妻的鳏夫 , 年龄也正合适。虽然会惹来些闲言碎语,不过当今皇后娘娘怜惜寡居妇人凄苦,特下懿旨,如有寡居妇人愿意再嫁,不得阻拦。想来即便有人会说三道四,却也无人敢明目张胆的指着祖母的鼻子骂‘无耻淫妇’不是?所以,祖母想嫁就嫁吧 , 不用再三来询问孙女意见。”
卫成恒神色倏然严厉,疾言厉喝道:“卫萱娘,你就是这么跟自己祖母说话的!?”
卫瑾萱面无表情的斜睨着他 , “萱娘对祖母向来尊敬孝顺,万不敢有一丝不敬。叔父这声喝问让萱娘好生茫然,刚才的话不知有哪里说得不对?”
卫老夫人气得仰倒,“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小贱蹄子,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卫瑾萱忽然问道。语声冷得似寒冬腊月,冰寒刺骨。
“还有,祖母说我忤逆不孝。我想请教祖母,我是哪里忤逆了您?哪里对您不孝?”卫瑾萱微微眯眼,眼底寒芒乍现,“我大周王朝最重孝道,景仁五年 , 进士出身的探花郎许浇刚任京市署丞,因传出忤逆不孝的名头 , 第二天就被罢官免职。文人学子下场应试 , 首要考察的就是孝道德行。待嫁女子定亲 , 也是要看其品德。祖母张嘴闭口就说我忤逆不孝,是想毁我名声,逼着我去庙里做姑子吗!”
大周朝的女子最重名声。前几年 , 与卫家住在一条街上的马家 , 他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刚与隔壁街的武家郎君定了亲,第二天去庙里上香时被一个好色的香客用言语轻薄了两句,马家姑娘羞愤得当场就跳了河。不过被好心的香客救了起来,武家听到传言,立马派人去马家退了亲。马家姑娘又是被人退亲又是被人轻薄,名声大毁 , 后来再也没人上门提亲,最后那姑娘就剃了头去庙里做了姑子。
卫瑾萱虽然不怕流言蜚语 , 却也不想特立独行。
名声就是羽毛,她自己都是小心爱护,哪能让别人轻易毁了去!
听了她的话,卫老夫人吓了一跳。她目光闪烁,心虚道:“我就是随便喊喊,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卫瑾萱嗤笑一声,没说话。
卫老夫人似乎真的被她刚才的话吓到了,闷闷的不说话,只暗中给卫成恒使眼色。
卫成恒轻咳一声,缓和语气 , 和颜悦色地对卫瑾萱道:“萱娘,你祖母给你定下县丞老爷家的这门亲事也是为你好。你看那赵家 , 不过是做家什的匠人 , 哪比得上蒋家的门楣。只要你点头答应,蒋家老太爷就立马派人过来下聘……”
“等等。”卫瑾萱好似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一样 , 用看畜生一样的目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叔父的意思是……蒋老太爷要娶的不是祖母而是、我?!”
卫老夫人气得双目赤红,双眼狠狠瞪着她 , 一副随时扑上去咬她的凶戾摸样。这个死丫头惯会装模作样 , 明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偏要装糊涂。
卫成恒连连点头:“对,是你,就是你。”他兴奋道,“蒋老太爷除了年纪大了点,其他方面都非常优秀,要钱有钱 , 要权有权,你一嫁过去就是当家做主母 , 好不威风。叔父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你争取到这门亲事。”他眼里一片炙热,里面尽是对金钱劝你的向往与羡慕。
见他这幅嘴脸,卫瑾萱幽暗的眼底渐冷,深邃的黑眸如夜幕下的海洋,平静之下掩着惊涛骇浪。
她冷笑一声,讽刺道:“年纪大一点?恐怕不止‘一点’吧,蒋家老太爷刚过七十大寿,如果爷爷还活着,只怕都要称呼他一声老大哥。”
将还没及笄的亲侄女嫁给比祖父年纪还大的人 , 只有畜生才干得出来。
卫成恒的脸被她这句话羞得涨红,却丝毫不觉得愧疚 , 只觉满腔怒火席卷而上 , 烧得他整个胸腔都要炸了 , “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蒋老太爷那是什么身份?堂堂八品县丞老爷的亲爹,你爷爷要是活着 , 见着他老人家还得卑躬屈膝的尊喊一声大老爷 , 能跟他老人家称兄道弟的,人家都是官场大官人。什么老大哥,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愤怒的一甩宽大袖袍,不欲多说,强势宣布道:“女子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天,我就把话搁这儿了 ,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到时候就是绑,也得把你绑上花轿。”
“对了 , 赵家的婚事你就不用想了。你受伤不能生孩子的事,赵家已经知道了。他们今儿一早就派人退回了当年定亲的信物。”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雕着双鱼图案的羊脂白玉,随手扔到卫瑾萱手里,“喏,这个信物你拿去,就当留个纪念。也好时刻提醒你自己,一个不能下蛋的母鸡,是没有哪家会娶的。蒋老太爷不嫌弃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哼 , 还真当自个儿是天仙,人人争着要?”
卫瑾萱目光冷凛,缓缓将玉佩攥在手中 , 脸上神色神秘莫测。
夏日正午时的阳光毒辣灼热 , 卫瑾萱站在廊下 , 抬首望着刺目的阳光,微微眯起眼。想着祖母与叔父那两张贪婪的嘴脸 , 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悲凉 , 这就是与她骨血相连的亲人。
“姑娘,天儿这么热,咱们还是赶紧回屋吧。”小桃举着油纸伞,担忧的看着她。她娇美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淡淡荧光,肌肤细腻如脂,白里透红,好似一朵盛开怒放的花儿 , 娇艳欲滴,如此漂亮的人儿就是配个玉树临风年轻有为的大才子都不为过……心里顿生几分同情 , 再过几天姑娘就要嫁给一个比自己祖父年纪都还大的男人了。
“姑娘,要不您跟大爷说说吧,大爷那么疼您,肯定不会任由老夫人跟二爷这么糟贱您的。”小桃低声说。
“不急。”卫瑾萱缓缓垂下头,伸手拨了拨廊下那盆凤仙花,漫不经心道, “等他能渡过这次牢狱之灾再说吧。”清冽的声音给这燥热的夏天带来了一丝刺骨的寒意!
小桃一脸茫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姑娘,什么牢狱之灾啊?”
“没什么。”收回手 , 用绢帕擦拭指尖沾染上的花粉,柔美的脸庞面无表情 , 冷淡地朝卫成恒居住的小院瞥了眼 , 转身离去 , “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