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辉从一开始上飞机的时候就充满了疑惑,不明白张婶有什么急事需要自己陪同。
直到见到了徐海生,看他随时会断气的样子,张婶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连夜赶来,这人不简单 , 需要自己临时充当一下保镖免得被宵小暗中作祟。
但是,当听到徐海生和张婶的对话后 , 萧辉再度陷入了呆滞中 , 他一个外人怎么好像才是这件事的主角。
“小兄弟 , 我留你下来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就是在临死前有些感慨 , 世事如棋啊,我一生如棋,光怪陆离,不过终究没有找到一个棋艺不相上下的对手 , 哎,并不是我的棋道天下无敌,只是,道不相同十分落寞而已,呵呵,人老变得啰嗦了,小兄弟,你平时觉得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棋?”徐海生看了一下萧辉,微笑着说道。
“象棋吧 , 我就喜欢这种直接简单的对弈。”萧辉说道。
“呵呵,是啊围棋太耗心神,军棋繁琐无趣,小兄弟真乃磊落侠义的我辈中人。”
顿了顿,徐海生笑着道:“陪我下一局如何?”
“荣幸之至。”萧辉云淡风轻的回答道。
“我又不是什么身居高位,呼风唤雨的政商大佬 , 有什么值得你荣幸的?倒是老朽应该感谢你能够愿意陪我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局。咳咳咳……”
徐海生咳嗽几声,继续说道 , “现在很少有像你这样尊老的年轻人了 , 年少轻狂是好的 , 野心勃勃的人有冲劲,有枭雄之心那也是值得嘉奖的 , 但是一旦沉溺进去那就真的成了一枚棋子了。”
徐海生是什么人,萧辉确实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这个人不简单。至少是一个睿智的身居高位的老前辈。
“你能够下盲棋么?还是需要棋盘?”徐海生问道。
萧辉迟疑了一会,然后说道:“可以不用棋盘。”
萧辉原本有点担心下盲棋耗费心神太多 , 眼前的老人都快咽气了怎么能够耗费心神来下棋?不过想到最大的尊重就是全力以赴,于是答应了下一盘不需要的棋盘的盲棋。
盲棋是需要有一定棋艺造诣才能下的,因为棋盘早已烙印在脑海中,而能够将棋局每一步记住都身份不容易了,更别说还要布局推衍对手的套路。
这种棋,比起围棋国手对弈一局所消耗的体能与精神力也只会多不会少。
徐海生呵呵的笑了笑,闭目微笑。
对弈开始。
徐海生棋如其人,并不是那种一开始就动马炮的杀伐棋手。
他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 等待着对方不断进攻之中露出破绽,只要一着纰漏。徐海生就能够抓住机会如潮反扑,不给对手任何机会。
萧辉则是喜欢凌厉的进攻,擅长车炮横冲狂轰,一步不退 , 一子不让,敢打敢拼。
许多对弈的棋手都会在萧辉的凌厉攻势之下手忙脚乱 , 一着下风 , 满盘皆输。
但是 , 萧辉在面对徐海生的严密布防之下多次无功而返,在对拼了一马一炮之后 , 依旧不见成效,顿觉有种狗咬乌龟无从下口的感觉,连对拼都难。
二人都没有说话,完全将精神集中在这一局对弈之中。
世事如棋 , 棋如人生,一局搏杀,尽显棋手心性。
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一场棋盘的对弈,更像是人生性情的较量。
萧辉的棋艺是在军中那位教他古武的教官,那教官是出自古武世家,年逾古稀一生痴迷象棋残局的研究,棋路很广,攻如猛虎下山,守如泰山压顶 , 攻守兼备时固若金汤,步步为营。
萧辉和教官对弈不下万次,却十分惨烈的连平局都从来没有过,而且每次都是被那老家伙牵着鼻子走,眼望几下就能将死对方的时候 , 便开始发力,奇招不断 , 反败为胜。
要不是萧辉有一股不服输 , 以及对那老家伙十分尊崇的话 , 早就崩溃了。
不过,在那数千次的对弈之中 , 萧辉的棋艺也在一日千里。
虽然在那老家伙面前难以撼动,但是放眼全世界,萧辉绝对是一个最顶尖的象棋大师。
“以前觉得‘河界三分阔,智谋万丈深。一个楚河汉界 , 两边便是金戈铁马;一个小小的棋盘,却也融合了博大精深的兵法谋略’这就是先人的智慧了,如今才知道这还是太过于肤浅了。”徐海生感慨一声,一连将了萧辉几军,吃了萧辉的车。
棋道比拼,不计一马一炮的得失,弃车保帅是常见的手段。
萧辉丢了一个车却一点也不心疼。
炮轰边卒。
进可沉空头炮,平可立中间炮。一车早已锁定敌手中象线。
更有马踏士角将军的后招。
绝杀之局终成。
徐海生冥想棋盘大势,眉头紧皱 , 败局已成,神仙难救,不由得大笑起来:“诱敌深入做足前戏,绝地反击,后生可畏啊 , 这一局我输了。”
徐海生输了好像反而更高兴一般。
睁开眼睛看着萧辉,徐海生咳嗽几声 , 用手帕擦擦嘴巴然后笑了一笑 , 紧接着缓缓说道:“这局棋 , 来得真是时候啊。老头子我死而无憾了。”
萧辉张开眼睛,也没有什么得意或者激动。
“前辈应该是修炼过古武的存在 , 才七十岁上下怎么会……”萧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间的疑问。
“是脑癌。”徐海生很坦然的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世上没有长生不死的人,传说中的神仙也不过是一个强壮一点的蚂蚁而已。”
“朝闻道夕死可矣 , 您老刚才棋输了,但是您的棋道却没有输给我。是晚辈着相了。”
萧辉难免有点尴尬。他以为徐海生会用极为浓烈的眷恋之意,当然那不可能是怕死,而是此生可恋,大有牵挂。
即使是一个见惯了生死,看透了世事人情的老家伙,面对死亡前依旧是会感到悲伤的。
然而这一次萧辉错了。
正如眼前这前辈所说一样,世事如棋,一艺通万艺通。有人从棋中看到兵法 , 有人看到经商之道,从政之道,为人之道。
然而依旧没有跳出棋盘,摆脱棋子的命运。
即使传说中的天阶古武修者,以众生为棋子 , 宇宙时空为棋盘,依旧没有改变棋子的命运。
执棋之人 , 永远无法置身局外。
“过来 , 坐!”徐海生招招手 , 微笑着说道。
萧辉坐在床头傍边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着徐海生。
他知道对于现在的徐海生来说 , 有许多平时无人倾诉的话需要说出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没有多少聊天的欲望了。呵呵,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不敢真正喝醉的,因为他们不敢说真心话 , 哪怕是半句。我也只有在妹子面前可以放心一醉,但是她终究不是江湖中人,有些事情还是无法对她说的。老天有眼,最我就要咽气之前能够遇见你。萧辉,我们也算是十分投缘的,你的第一印象就让我感到很熟悉。哎,想来我孙女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吧?”
提到孙女的时候,徐海生的眼里闪过浓浓的思念之意,当然还有深深的愧疚。
萧辉也不接话,他明白 , 徐海生与孙女之间可能有些特殊的情况,连临死之时也无法相见。
“我的五代之上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是在山古时候躲避战乱从中原迁移到这岭南戾瘴蛮荒之地。在那个云开大山下的小山村里,每一代的年轻人都不乏立志走出去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人。有人成功了,但是更多的却是头破血流灰溜溜的回来了。”
“出去的人开始的时候逢年过节 , 或者族中祭祀的时候回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呵呵 , 但是等到家中亲人入土之后 , 或者儿女在城里长大了 , 便不再回来。”
“科举废除之后,村民们把希望寄托在读书上的热情依旧不减。就算山村的教学条件比起其他地区要落后太多 , 昂贵的学费难以支撑,他们依旧没有放弃过。毕竟人一定要有梦想,没有了梦想的人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我爸是村里的第一个考出去的军科生,黄埔军校第一期 , 呵呵。没想到吧?我爸是一个与华夏近代史威名赫赫的人物有过交集。但是他却没有那个命,过早地在战乱中殒命了,而我妈妈和几个舅舅甚至外公也都没有熬过去,留下了我与外婆相依为命。”
“我自小在十三行谋生,半工半读,也读完了大专,还曾在一家国企里工作过。在单位里,我全力以赴,别人只是应付工作任务 , 将数据搞得好看点就行,而我一心将事情做得完美。”
“但是,现实是相当骨感的,因为种种原因。尽管我也不算是不懂交际,为人处世 , 工作成绩都很不错,但是那些当年和我一起进公司 , 甚至是此后进去的都一个个的调动了 , 而我依旧是最底层的职员 , 要不是我平时的表现,估计第一轮整改时我就被下岗了。”
“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 , 我自愿离职,重新回到十三行,从板车拉货苦力做起,逐步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产业 , 那家厂子经营效益不好时我盘了下来,不过他们一直不知不到老板是我,这个他们从来没有动用过的小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