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来父亲的书房。
一切都是以暗黑色为主色基调,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书籍。书案上文房四宝依位而放。墙上挂着几副山水画,甚有意境。
靠窗处设有几张椅子,应该是招待访客时用的。
“瑾儿,坐吧。”父亲对我说道。
我走到窗前 , 坐在他的旁边。
“来 , 先喝口茶吧。”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我:“这是上好的碧阳螺。”
碧阳螺?
这不是那日小鸢用来诓莲韵她们的茶名?
可是 , 那日小鸢虽然诓她们 , 可这碧阳螺却是很珍贵的茶叶,非皇亲则难以拥有。那么父亲有怎么会…
而且 , 看父亲的样子应该也是经常饮用的,这就更不符合道理了…
我有些惊疑地接过那杯茶。
“瑾儿是否在疑虑为父为何有这碧阳螺?”父亲淡淡地问道。
我点头,如实地说道:“爹爹虽贵为国相,可这碧阳螺素来都是皇亲才能享用的,可为何爹爹却…”
“皇亲…”他有些低沉地叹道:“瑾儿 , 你好好听着吧。”
父亲将茶杯放到茶几上 , 神情略有伤感:“为父先为你讲述一个故事。”
我虽不明白他为何要说故事,但料想应该也与那秘密之事有关,便点头安静地听着。
“大约在四十六年前,秦怀河畔出现了一位绝世佳人,且擅长音律诗词。传言她所弹奏的琴音能够引起别人心中的共鸣。许多皇孙贵族慕名前去,却都被拒之门外。那位姑娘扬言谁能对出她的对子,她便愿意相见,又道,若有人能够破她琴中之意,她则愿意委身于这个人…“
“那后来有人做到吗?”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父亲点点头 , 又摇摇头。令我大为不解。
“对子是对上了,可却无人能破她琴中之意。”
我大为可惜地摇头:“难道琴中所含之意那么的复杂?竟无人能够猜到?”
“恰恰相反,她琴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
“什么?”我惊呼了一声。要知道弹琴者多少都是带有自己的情感的:“你不是说她的琴能够弹出别人心里的共鸣吗?”
“她天生聪慧,只要听过曲子几遍,便能模仿着弹出 , 更离谱的是她还能模仿出弹琴者的感情。”父亲的语气有些骄傲 , 却也有些哀伤。
“那么后来呢?”
“后来…”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可这姑娘毕竟也是要过日子的,所以她便决定一个月见一位客人 , 如此过了三年。或许也因为这样 , 姑娘的名气更是响亮。就连远在京城的皇…”他顿了顿才道:“王公子也慕名而来。说来也巧,那位王公子也是一个精通音律之人。他虽没有猜中姑娘的心思 , 却以一曲萧声打动了姑娘的芳心。”
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这碧阳螺果然名不虚传。味道香浓,口齿留香。不愧为皇家御用之茶。
“唉!自古红颜多薄命 , 真是可惜了。”我淡淡地说了一句 , 却引得父亲的一脸的惊诧。
他怔怔地看了我半响,才幽幽地继续说下去:“那位王公子花下重金为她赎了身,又卖了一座宅子,两人就这样住到了一起。可是,好景不长,大约过了半个月,王公子便赶回京城了。临走前送她一个半圆玉佩,更承诺不过一月便会派人来接她进京。”
“怕是失言了吧。”我感慨地摇摇头。像这一类的故事,我早已看的多了。真是多情女子薄幸郎。
“他没有失言。”父亲摇摇头 , 面露敬佩:“是那位姑娘拒绝了。”
“那么后来呢?”我有些好奇起来。
“那位姑娘离开了这充满回忆的地方,远走他乡了。”
父亲说到这便不再言语了,我则仔细地在思量这个故事,既然父亲已经准备告诉我那件秘密之事,那便不会说这无用的故事 , 难道,这故事里面有什么深意吗?
我疑惑地看着父亲。
他的脸在烛光下有些模糊 , 然而,脸上的些许皱纹却依然清晰可见。
毕竟身在高位 , 处理那些国事也是要花费很多心力的,还有官场的应对…
父亲也有四十多了吧 , 这在古代也算是老一辈了的。我有些伤感地想着。
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父亲四十多岁,他所说的故事也是在四十几年前…
还有,那个王公子…
王…王?皇?…皇!
难道是这样么?
我震惊地看向父亲。
他赞许地看看我:“看来 , 你是猜到了。”
“真的是这样?”我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是真的。”父亲坚定地说道。
我的脑袋‘轰’地炸了起来,整个脑袋的思绪都被这事给打乱了。许久,我才镇定下来。
“那先皇知道吗?”
“当年 , 娘就是知道了与她夫妻半月的王公子竟是当朝天子后 , 才决定拒绝的。”父亲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继续说那个未完的故事:“后来,她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为怕他人知晓生出祸端,便毅然地决定离开这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地方,她来到了京城,因为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父亲的声音低低沉沉地在这书房响起。
“娘她从小就教我诗词,教我做人的道理,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 却惟独不曾教我该怎么去面对‘父亲’这两个字。我问她为何我没有父亲,她却只是笑笑,从不曾回答过。”
对于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他的声音里夹杂了太多的情感。语气亦变的有些苦涩。
“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多年的操劳让她的身体得了一身的病。在我二十三那年便…”
父亲摇摇头 , 用手掩住双眼。再也没有说话。
我亦有些心酸 , 自古母爱都是这般的伟大、这般的令人敬佩。
“瑾儿,真的很羡慕爹爹你呢。”我柔声地说道:“有一位才情、性情都这般高雅脱俗的母亲。”
父亲放下手 , 眼中依然闪烁着点点泪光。然 , 他的神情已不再那般的哀伤了。
“爹爹,你快说吧 , 瑾儿还想多听听祖母的事呢!”我假装心急地催促道。
“你这孩子,真是拿你没办法,若娘真还在 , 还不被你气死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只是语气中有太多的回忆与遗憾:“…若真能听你唤一声‘祖母’那又该有多好…”
“爹爹 , ”我轻抚他的肩膀,柔声地说道:“祖母会知道我们在思念她的。”
父亲安慰地点点头。微笑地看着我:“瑾儿,下面的你可要仔细听了。”
我拉拉自己的耳朵表示会仔细地听的。
“那年,娘的病情加重,葯石无用。在临终前终于告诉我关于父亲的事。”父亲的声音再度低低地响起:“娘告诫我,不可对父亲有所怨念,也不要进入官场为官。她这么做也是怕我被父亲认出来。可是,当时的我年轻气盛,一心就想见见那位九五至尊 , 那么些年他终究有没有想起我娘,究竟有没有记得在他的生命里,曾经有一位姑娘与他夫妻三月…”
父亲的语气有些微愤,我实在难以相信当时的他会有怎样的心情去见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父亲。
“…于是我便去参加当时的科举,当时进了第三名,当时的考试制度是前三名可以进宫面见皇帝的。那次的觐见我整整一晚没睡。脑子里一直都在幻想,见了面我该怎么做?那皇帝会不会知道我是他的孩子…”
父亲自嘲地笑了笑 , 继续说下去。
“…可是 , 我还是失望了,那天他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 从头到尾也不曾多注意我一秒。而且… , 他当时已经年过六十,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存的一个老头罢了 , 实在是配不是我的母亲。”
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没想到素来严谨的父亲会这么形容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真真是有趣了。
父亲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时的我大概是失望了吧,也就不再执意的去认这个父亲 , 何况 , 我也并不想违背母亲的遗言。”
“那么。后来,先皇是怎么知道的?”
“那次是春季,先皇召集群臣一起去狩猎。我因不小心遗失了母亲留给我的玉佩。便焦急地到处寻找,最后在先皇的手里看到了那块玉佩。我想拿回那块玉佩,却又怕他因此知道我与他的关系…”
“可这毕竟是祖母留给你的东西,爹爹你一定是去问先皇拿回了吧。”我猜测地说道。
父亲点点头:“那以后的事想必你也是想的到的。为父也就不多说了。”
我伸了伸懒腰,坐了这么久还真是有些累了。
“时候也不早了,那瑾儿先告退了。”
“去吧…”
“瑾儿,”父亲突然叫住了我,语气甚是严肃:“关于这个身世,你不可和他人述说 , 连你娘和三皇子也不能说,知道吗?”
“瑾儿知道,瑾儿绝不会和娘,还有玧漓说的。”
玧漓…
我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忙走回父亲前面。
“爹爹,你既然是先皇的孩子,那不就与当今皇上是兄弟了吗!那我和玧漓不就是…”我有些惶恐地开口:“…表兄妹了?”